60

坐在馬車裏,秦曼瑤顯得沒有從前那麽拘謹。似乎是在明德館讀書的緣故,她整個人變得開朗了許多,但眼神依然純淨如雪。

“長姐,夫子總是跟我們說,你是明德館最好的女學生,許多讀書好的公子都不如你。”秦曼瑤身體幹瘦,笑起來也惹人心疼。但秦懷德與蘇媚長得都好,因此曼瑤也精致清麗。

“往後你也是明德館最好的女學生。”秦瑾瑤淡淡一笑,顧盼生姿。

曼瑤的眼神忽然灰暗下來,看向秦瑾瑤道:“夫人說我要嫁人了,下個月就不用去明德館讀書了。”

“你不想嫁人?”

“那要看嫁給什麽人。”曼瑤有一瞬執拗,但轉眼又洩了氣。“夫人說,商賈有商賈的好處,往後至少不會缺衣裳首飾了,母親也不必那麽窮。”

“但,若是能嫁到內閣大學士府上,成為禹乘青的妻子,或許會更快樂?”秦瑾瑤語氣輕柔試探着。

曼瑤小小的眼睛頓時驚異萬分,臉蛋羞得粉紅,随即卻又黯然道:“我,人家內閣大學士府,怎麽能瞧得起我一個小小庶女。長姐,我求求你,這事不要與旁人說了。乘青公子待我極好,可他自己也明白,內閣大學士府的嫡子,不可能娶庶女為妻。”

秦瑾瑤唇邊一抹笑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轉眼已是數月。這幾個月裏,蘇媚沒少給秦懷德吹耳旁風,秦懷德一向耳根子軟,又确實有些心疼女兒,便叮囑何氏不要急着張羅曼瑤的婚事。

何氏起初還不樂意,轉念想想秦懷德的月例銀子快發下來了,到時候自己大可借機要回管家之權,所以也便同意了。

可誰也沒想到,剛開春的功夫,月例銀子還沒等撥下來,靈州城先鬧出了瘟疫。皇帝庫銀吃緊,便張羅着讓衆大臣捐銀赈災。秦懷德在意名聲,頭一個說願捐出整年的月銀。于是,何氏惦記已久的銀子又泡湯了。

這事讓何氏心頭窩了一股火,連新年都沒過痛快。新年之後,何氏見秦瑾瑤治家有方,整個秦府被管得井井有條,下頭的奴才一個接着一個變成秦瑾瑤的人,她的心下就又按捺不住了。打聽着那商賈人家依然沒定着平妻,何氏又動起了拿曼瑤換銀子的念頭。

這一日,她親自端了一碗燕窩到秦懷德書房。雖是初春,但秦瑾瑤治下寬裕,并沒有急着斷了府裏的炭火,所以秦懷德書房依然是暖暖和和的。

“老爺。”何氏不管家之後,身材日漸豐腴,臉上已經隐隐有了贅肉。秦懷德原本就不喜胖人,又一見她便想起那日哀嚎鬧騰的場景,忍不住蹙了眉。

何氏心裏一疼。什麽時候起,她跟秦懷德變得如此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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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秦懷德語氣還算溫和。

“說是大事也是大事,說是小事也是小事。”何氏沉吟片刻說道。

秦懷德心道這是句廢話。

何氏瞧他臉色不善,便不再賣關子,繼續說道:“老爺,瑾瑤如今及笄,接下來便是月瑤和曼瑤了。”

“嗯。”

“瑾瑤和月瑤都是咱們府裏的嫡出女兒,無論嫁給誰,咱們府裏都是要添置嫁妝的。這麽多年,雖說我給月瑤存下了一些,但要給兩個女兒分,自然是不夠的。話說回來,咱們秦府雖然如今瞧着不錯,可老爺您心裏明白,咱們可不是什麽積年的富貴,那庫房如今也只裝了一小塊罷了。”

“你到底要說什麽?”秦懷德撂下手中狼毫。

“老爺,說白了,咱們能給瑾瑤和月瑤出得起嫁妝,但出不起一份配得上從一品大員顏面的嫁妝。瑾瑤之前說手裏有一萬兩銀子,只怕也快要花完了,咱們的田地鋪子也只能維持家用罷了。您若是想讓瑾瑤和月瑤嫁得體面,就得讓曼瑤那孩子受點委屈。”

“你的意思是?”

“是讓曼瑤嫁給我之前選的寧家。寧家雖然是賣肉包出身的商賈,但如今人家光鋪子就不知開了多少,走到街上,誰不叫一句寧老爺。曼瑤嫁到他們家,也不算委屈。最重要的是,人家不挑咱們的嫁妝多少,反而要給咱們厚厚的聘禮。老爺,您三思啊。”

“可是,大厲雖然不輕商賈,但也少有官員與商賈結親的道理。”秦懷德嘆道。

“怎麽沒有。”何氏起了勁頭。“太仆寺卿的妹妹嫁給了開胭脂樓的,鹽運司副使的女兒嫁到了酒樓,還有宗人府副理事、欽天監監判家的庶女……這些不都是嗎?”

“這……”秦懷德沉吟半晌。他也不得不承認,比起那些積年富庶的人家,秦府的确是禹州新貴,遠不如人家家大業大。

“瑾瑤也罷了。月瑤那,可是有岳父母看着的。”秦懷德嘆道。

“對啊。”何氏拍着巴掌道。

“如此,你去把蘇氏叫來,你也問問她的意思,畢竟是她的女兒。”秦懷德吩咐道。

何氏聞言頓時眉開眼笑。蘇媚?她半個不字都不敢說。這麽多年,她也就只配看自己的臉色過日子。

果然如何氏所料,蘇姨娘進了門,并沒有秦懷德想象中的不高興,只是低頭俯首,說願聽老爺夫人安排。

如是,何氏更加歡喜。

“那這樣,我這就出門去,去找媒人說合。”何氏就這宋媽媽的手披上外氅,笑呵呵說道。

“有勞夫人。”蘇媚垂眸說道。

說實話,她有些死心了。秦瑾瑤這麽久都沒有動靜,看來是沒什麽辦法了。也是,自己怎麽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小小的女子身上呢。

自己在府裏十四年都做不到的事,她秦瑾瑤又憑什麽能做到。

因此,今日蘇媚不是不想說不字,而是不敢說。她一個姨娘,有什麽資格與當家主母争辯呢?更何況人家背後還有堂堂的大厲公主做靠山。

秦懷德看出蘇媚的絕望,正要安慰幾句,便見何氏又興高采烈地走了回來。

“老爺,皇城司巡查親事官郭頌郭大人來了!”

“郭頌?”秦懷德有些驚異“那,那可是攝政王的人。這樣,你,你們先退下吧,許是找我有事。”

何氏卻擺擺手。“不是不是,老爺,我剛出門便遇上郭大人,郭大人誇耀咱們府裏教女有方,說是來頒攝政王旨意。”

“攝政王旨意?教女有方?”秦懷德一陣迷惑。

何氏卻狡黠笑道;“老爺細想想,月瑤不是在明德館讀書嗎?那明德館的夫子,可是攝政王殿下的老師!我看該是月瑤在明德館學得太好,又端莊淑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模樣又周正,所以被攝政王殿下慧眼識珠,想娶咱們月瑤呢。”

“攝,攝政王?”秦懷德想都不敢想。那個在朝堂上陰冷跋扈的人,會娶自己的女兒為妻,然後恭恭敬敬叫自己岳丈?

絕對不可能。秦懷德覺得那種人根本不會娶親。

“不是說攝政王殿下不近女眷嗎?”蘇姨娘詫異道。

“胡說什麽,咱們月瑤又不是普通人。”何氏蹙眉嗔道。

蘇姨娘不再說話,秦懷德卻吓得膽戰心驚。嫁給誰都好,嫁給攝政王大人,那還不如他直接把腦袋送過去呢。

平時光是上朝看見他,就夠讓人頭疼心跳得了。

幾人各懷心思,郭頌卻已經走進門來,一臉喜氣洋洋。“給秦大人道喜了。”

秦懷德看見郭頌,就好像看見顧修延的影子一般,只覺得心驚肉跳。但此刻聽見是喜事,總算稍稍緩解一聲,拱手說道:“有勞郭大人,不知小府何喜之有?”

郭頌嘿然一笑。“秦大人教女有方,這三個女兒都是咱們禹州翹楚,人稱禹州三瑤,自然是有大喜事。”

何氏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問禮道:“郭大人就別賣關子了,咱們幾個都猜得差不多了。”

“果真?哈哈哈,夫人果然聰慧,果然聰慧。”郭頌豎着大拇指道:“那不知,府裏的姨娘可都來了?”

“這,都來了,都來了。”何氏往外一看,恰好看見榮姨娘走過來,趕緊擺手笑道。

分明與姨娘們無幹的旨意,非叫他們過來,只怕這郭大人是在幫自己在姨娘面前立場面呢。何氏心裏一陣感動。怪不得人家都說郭頌郭大人是好人。

“好,來全了就好。秦府衆人接旨。”郭頌朗聲喊道。

何氏與秦懷德趕緊跪在了最前頭。秦懷德尚且有些惴惴,何氏卻已經眉開眼笑,合不攏嘴了。

“傳攝政王大人旨意,經皇帝禦批,秦府三女曼瑤,淑慎勤勉,柔順粹純,性行溫良,特封為縣主。”郭頌朗聲喊道。

“什麽?”何氏與秦懷德異口同聲喊道。

身後的蘇媚卻雙眼一閉,淚流不止。秦瑾瑤,她做到了!她竟然真的做到了!有了一個縣主的身份,她的曼瑤絕不會嫁給商賈人家!

“不,不可能。”何氏結結巴巴喊道。“是曼瑤,怎麽會是曼瑤?”

秦懷德也站起身問道:“秦大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郭頌嘿然再笑。“大人與夫人不是猜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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