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明德館的夫子總是誇我,我怎麽寫不過公子哥呢。”崔詩畫聽見二人議論自己,吐着舌頭說道。

“瞧瞧,這孩子讓我慣壞了。”金氏笑着,但沒有什麽嗔怪的語氣。她巴不得臨安瞧不上詩畫呢。

沒想到臨安反被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剛過來的荊竹笑道:“你瞧瞧,瞧瞧你這妹妹,真是個鬼靈精。”

何荊竹看見二位少女坐在這,立刻把眉目低垂,溫和有禮說道:“請祖母安。孫兒來給祖母和夫人敬茶。”

“不用管我們了,把你這小妹妹照顧好就行了。去吧,領她去咱們府裏點心師傅那,看看有什麽好吃食。”臨安擺擺手道。

“祖母,這怕是不妥。”

“什麽不妥?”臨安立眉。

何荊竹深深吸了一口氣,謹言道:“回祖母的話,孫兒心有所屬,便不能再照顧旁的姑娘。若是妹妹小一些也罷了,可如今已過了十歲不同席的年紀,孫兒不敢不拘禮。”

金氏瞧着臨安的臉色漸漸沉下來,心頭一陣放松,笑模樣真誠了不少,問道:“瞧瞧,誰要是能嫁給何公子,真真是有福氣的。公主,您也別怪孩子,瞧孩子多懂事。”

臨安氣得臉都綠了,卻還得扯出笑顏哄金氏高興,一時咬着牙問道:“祖母倒是沒聽說,你說你喜歡誰?”

何荊竹垂眸,本不想在外人面前說起此事,可轉念一想,若是在外人面前提起,祖母好顏面,不會輕易拂了自己的意,因此索性一咬牙道:“荊竹此生,非宣安侯嫡女厲寄雲不娶。”

宣安侯府?

厲寄雲?

臨安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自己的親孫子,竟然看上了宣安侯家那個不成器的丫頭?那宣安侯家,可是是最疼秦瑾瑤的人。

混賬混賬,自己這孫子真是豬油蒙了心了。

她氣得心口疼。

金氏出來打圓場,笑着說讓何荊竹回去讀書,而後才安慰臨安道:“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咱們何必多管多問呢。”

臨安嘴裏說是啊是啊,但卻感覺胸口的疼痛一陣大過一陣。

崔書寧見臨安臉色不好,悄悄撇了撇嘴,随意點了一出戲,趕緊讓場面熱鬧起來。

臨安自知這些日子身子不适,唯恐此時心中絞痛之病再次發作,趕緊把心神全都放在眼前的戲上,不敢再想何荊竹的事。

眼前的戲唱得倒是極好。

只是臨安越聽越不對勁。

“我看你年少青蔥好皮囊,膚白更勝雪一場,若想子身求富貴,不如賣予公主做男養……”

“公主男養千千萬,最是好色心不端。誰家生此腌臜物,不如生來換酒錢……”

原來戲詞中所唱的是漢代館陶公主之事。然而這些聽在臨安的耳中,卻好像是在譏諷她。

“誰家生此腌臜物,不如生來換酒錢。”這句戲詞又唱了一遍,臨安的臉色已是難看至極。

偏偏這段戲還沒結束,後頭又說起館陶公主認識了一位賣藝男兒之事。

那賣藝男兒分明有妻。然而館陶卻命人将其妻子送入青樓,而占那賣藝男兒為己有。臨安的臉色幾乎已經難看到了極致。指甲深深掐緊肉裏。

這是她與陸郎的秘聞!

“奇怪,這也不是館陶的事啊。”崔詩畫精通史書,此刻蹙眉問道。金夫人早已注意到了臨安臉色難看,趕緊使眼色示意崔詩畫閉嘴。

崔書寧卻不願意母親總斥責妹妹,出言辯駁道:“詩畫沒說錯啊,娘親。我看這戲折子确實不怎麽樣,還說是如今禹州最火的呢,結果唱得根本就不是真事。”

臨安咬着牙,心中一咯噔道:“你說這戲折子是禹州最火的?”

“是啊。”崔書寧颔首道:“這出戲就叫《戲說館陶》。”

什麽戲說館陶,這分明是戲說臨安,而且說得全都是臨安見不得人的事。臨安氣得一口老血梗在胸口,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

偏偏那戲詞還在繼續。一會說館陶連家中浣馬都不放過,一會說館陶年少在宮中時曾與未婚夫婿私通。

總之,幾乎是把臨安的所有事都說得七七八八。

臨安的臉徹底黑沉下來。

這些事,知道的人不多。一定是有人背叛了自己!

“我若生此混賬女,不如千刀萬剮送了那黑白無常去!”

最後一句戲詞像鐘鳴之聲響徹戲臺。臨安臉皮再厚,也架不住這等羞臊,再加上何氏愈發沉郁的眼神和清脆的咳嗽聲,臨安明白,自己今兒這人是丢大了。

頭腦一陣暈眩起來,臨安氣得起身,而後沒等開口制止那些戲子,便已經咣當一聲暈在了地上。

金氏蹙蹙眉頭,嘴裏叫嚷着來人,卻根本不想伸手去扶。這臨安,簡直太惡心了。怪不得這回自己邀請了幾位貴夫人與自己作伴,人家都猶猶豫豫不肯來呢。

原來這戲折子早就火便禹州了。

除了那些唱戲的和尋常百姓,只怕禹州這些貴人都能聽得出來,這裏頭說得是臨安的事。

若是假的也罷了,可其中不少事都有證人證據,還有一些早就存在的傳聞,故而大夥一對便對得上。

“咱們走吧。”金氏瞧着有人扶了臨安回屋,一臉嫌棄地拉着崔書寧和崔詩畫的衣袖道。

崔詩畫眨巴着大眼睛,問道:“娘親,那我不去讓荊竹哥哥看我寫字啦?”

“這種話,往後不許再說了。”沒等金氏開口,崔書寧已經出言警告道。“往後有關這臨安府的事,都不許再提。”

姐姐難得嚴厲,崔詩畫頓時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閉上了嘴。

那日過後,臨安一病不起。病倒之前,她咬牙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殺了溫子然。

除了溫子然,沒人能知道自己這麽多事。

臨安氣得牙根癢癢,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她不過疏忽了溫子然一段日子,便讓那秦瑾瑤鑽了空子。

然而等臨安的人手開始料理溫子然的時候,人家早已被安排出獄。雖說往後都不能在禹州露面,但至少能以自由之身,了此殘生。

得知臨安重病的時候,秦瑾瑤正在與顧修延下棋。

“錯了。”顧修延搖搖頭,一臉嫌棄地将秦瑾瑤手下的棋挪了個位置。他已經記不清,今兒這是第幾次糾正秦瑾瑤了。

秦瑾瑤撇撇嘴。“若是我下得都對,就不用你教了。”

她的棋藝是從小與外祖母學得,應付旁人自然尚好,但對顧修延就沒法子。

“錯了還理直氣壯。”顧修延無奈一笑,絲毫不見平日號令十萬大軍的氣魄。若是往日哪位将領或大臣錯了還敢跟顧修延如此頂嘴,只怕早就拉出去斬了。

“殿下,時辰到了。”白管事進門,瞧見二人仍在下棋,不由得催道。

“知道了。”顧修延點頭起身,高大寬厚的脊背将衣裳撐得挺括,伸手揉了揉秦瑾瑤的頭發,淡淡一笑方才離開。

小桃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重新過來幫秦瑾瑤把頭發梳好。

秦瑾瑤臉上也不見半點惱怒,反而有些緋紅。

顧修延的手掌溫熱,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溫度。然而她不知道,出了門的顧修延此刻緊緊握着拳,耳尖也有些熱。

顧修延不明白。

怎麽一遇到她就心癢。

白管事嘿嘿一笑出了門,碎玉問了句爺爺安,白管事笑着點頭答應,又讓她把外頭的事說給秦瑾瑤聽,這才走了出去。

“外頭的事?什麽事?”秦瑾瑤問道。

“是寒漠國的事。”碎玉一邊幫小桃給秦瑾瑤梳頭,一邊說道:“寒漠國皇帝崩逝,皇子高弼即位,稱月孤帝。月孤是寒漠國的神祇,可見高弼的自大。”

“這麽說,秦月瑤被封為皇後了?”小桃擡眸問道。秦瑾瑤則不動神色地聽着。

“是啊。不過寒漠子民不同意,因此高弼索性封了兩位皇後,一位是寒漠貴族家的女兒,另一位才是月瑤姑娘。聽說月瑤姑娘已經有孕數月了,過幾個月就快生了。想必這也是她當初為何追随高弼而去的理由。”

“人生地不熟,倒也難為她。”秦瑾瑤輕嘆。

“姑娘就是好心。那秦月瑤什麽時候對姑娘好過,她臨走的那封書信裏頭,不是還說要替她娘何氏報仇嗎?這話,不就是說給咱們小姐聽的麽。”碎玉噘嘴道。

小桃将篦子放在桌上,秦瑾瑤自己取了一根金鑲玉發簪遞給她,白玉般的手腕露出一截,笑道:“她自保尚難。想要報仇,也要有本事才是。”

秦瑾瑤從來不會把與自己生活無幹的人放在眼中。

當然,害過自己的人除外。

溫子然寫戲折子揭發臨安一事,便完完全全是她的主意。臨安的确有免罪金牌不假,但她也是要顏面的人。

如今滿禹州都紛傳臨安舊事,臨安病重也是意料之中。

誅人先誅心。

說來,這一招,還是跟臨安學得。當然了,這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秦瑾瑤的後招還有的是,就看臨安招不招架得住了。

“對了,還有件事。”碎玉替秦瑾瑤戴上一對輕輕盈盈的香草耳環道:“宣安侯夫人說,寄雲姑娘絕食了。”

“絕食?為什麽?”

“似乎是因為臨安出事,公主府的風評不好,她與何荊竹的婚事也受了波及。據說公主府那頭如今倒樂意了,可侯爺不願意。”

“寄雲本就不愛說話,想必是遇到這麽大的事,一時沒主意,只好用絕食抗衡。”秦瑾瑤嘆道。

“那姑娘要去瞧瞧?”

“嗯。”秦瑾瑤颔首。在禹州她所牽挂的人說多不多,宣安侯府家自然是頭一份。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藍色千蝶紋上衣,水袖寬大,腰身纖細,下頭是淺白色繡荷花暗紋的長裙,頭上是小桃剛梳好的飛星逐月發髻,上頭除了金鑲玉的簪子,便只有星星點點的乳白珍珠,黑發烏亮,淡雅自然,入豔三分。

怪不得方才顧修延寧可抛下十萬大軍,也要過來陪她下一會棋。

進了侯府門,秦瑾瑤讓小桃去小廚房把帶來的點心熱一熱。小桃輕車熟路地去了,秦瑾瑤才往寄雲的房間走去。

用了秦瑾瑤送過的藥膏後,寄雲如今的臉上早已不見斑痕。但因着幾日沒吃飯,氣色并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原本有些圓潤的臉蛋如今也可見些棱角。

“瑾瑤來了。”宣安侯夫人抹了抹眼淚,溫和說道。“瑾瑤你瞧瞧,這可如何是好?寄雲這孩子懂事,倒不是不想吃,只是說吃不下去,吃了沒多久又吐出來。醫士也來看過,說是心病。”

“那就要用心藥醫了。”秦瑾瑤握住寄雲的手,柔和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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