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中華上下五千年

“我大概有些知道,為什麽我以前會接不到戲了。”

周與然撐着下巴，嘆息道，“原來真是事出有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然呢？】

【寶,你現在才知道嗎】

【其實我真的是真愛粉,但依然沒勇氣點開這部戲第二集 [狗頭]】

【誰能告訴我這部劇叫啥名？我打算去觀摩一下。】

【好像就叫什麽風雅南鄢吧,還是優雅南鄢？】

【南鄢雅集,謝謝[微笑]】

【說實話,哪怕像根木頭一樣,這女人還是美的】

【寶貝，以後好好直播就行,咱不去碰演戲那玩意兒啊】

【誰能想到,周與然在裏頭演的是一位其貌不揚的賢後==】

【天啊,可是她看着就不聰明的樣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啥，然姐還要臉呢，大家下播了再吐槽吧】

【但是你們不覺得這個視頻标題取得很有意思嗎，挂羊頭賣狗肉的up主我真的好愛】

【剪刀手艾艾狄,周與然暗殺名單+1】

【天,剛剛去看了一眼，up主已經漲了小一萬粉絲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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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小姐覺得,自己的粉絲真的很誠實。誠實得有些傷人。

換做別的偶像，此刻一定滿屏都是【你會進步的】、【沒關系寶貝，我們陪你一起努力】、【第一部 戲能演成這樣姐姐已經很不錯了】。

哪怕演得再拉胯，粉絲們也會積極地鼓勵,暖心地安慰，昧着良心地硬誇。

但周與然的粉絲不會。

他們只會無情地嘲笑和譏諷，然後把偶像的丢臉當成自己的快樂。

甚至當周與然轉過頭，企圖跟阿寶解釋一下自己不是故意出洋相的時候,她看見自家經紀人正捧這個手機和小助理雲霞聊天。

屏幕上有一個菜豬茫然的表情包，和阿寶還未發出去的最新回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直播了嗎笑不活了真的”

周與然：……

好。

她轉回頭，對着滿屏的調侃，淡定地把視頻進度條又拉回到了最開頭：“既然大家都覺得第一個片段不催淚，那我們再倒回去看一遍，找找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阿寶的笑容戛然而止：啊？

有句名言說得好：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而且視頻裏鬼哭狼嚎的人是原身不是自己，周與然看再多遍，也完全不會覺得羞恥——

“皇上，臣妾沒有害她！臣妾真的沒有害她！”

“好，卡。”

周與然按了暫停鍵。

屏幕上，宮裝美人正跪在地上喊冤，但五官亂飛，眼皮耷拉，透着一種沒睡醒的恍惚感。

阿寶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語氣驚悚：“周與然你你你你……”你知道你給你自己截了一張多醜的表情包嗎你個死孩子！

“就是這裏。”

周與然拿鼠标指着屏幕裏的“自己”，正色道，“你們看，從這裏這裏開始，我的表情就開始不對了。”

她說：“得知自己被最愛的人冤枉後，女主角的反應應該是震驚、委屈、憤怒的，甚至還會有一些怨恨。但是我那時候卻只顧着去表現悲傷，而在拼命擠眼淚。”

“最後眼淚倒是擠出來了，情緒卻完全沒有，整個表情和動作的幅度都過于誇張，不像個正常人。”

“試問，演員演戲時，表情又醜，情緒又假，怎麽可能讓觀衆産生共情，感受到劇中人的悲傷呢？”

周與然失望地搖搖頭：“簡直癡心妄想。”

阿寶：……

【瞠目結舌.jpg】

【确實是這樣沒錯……】

【天，為了這場直播，寶你犧牲好大】

【道理然姐都懂，她就是做不到[狗頭]】

【知恥而後勇，姐姐能認識到自己的問題就是好樣的】

【不管怎樣，能說出這些話，就比那些明明演技差還非要推鍋給劇本的愛豆好多了】

【emmm……我覺得今天晚上直播這場戲，她倒是演得很不錯嘛】

【周與然：為了防止你們黑我，我先罵我自己】

【這姑娘太豁得出去了，看來娛樂圈難混啊】

【……真是為了紅不擇手段】

【[牛頭][啤酒]】

【為什麽，仿佛突然看見了期末考試後在老師面前寫檢讨的我】

【分析得好真實，姐姐确實要好好磨煉下演技了】

【說真的，觀衆不是傻子，演技好不好都看得出來，不需要粉絲刷屏式洗腦】

【啊這，一場直播搞這種節目效果，劇本痕跡會不會也太重了點……】

【說起來，周與然大學不是學表演的嗎，科班出身就這水平？】

彈幕一波接一波，有誇周與然敢說的，有質疑她是不是故意用這些出格的言論在搏關注度的，也有罵她為了黑紅不擇手段的。

但無論是哪一波人，都沒法昧着良心說周與然這部劇演得還可以。

因為就是，明晃晃的尬，明晃晃的演技差，生動形象地解釋了原身為何整整三年接不到一部戲，哪怕只是一個配角。

說起來，原身多少也學了四年表演，讀的還是正經藝術院校，就算沒有什麽演戲天賦，也不至于差到這份上。

但仔細盤一盤，又感覺很合理。

畢竟她大二就跑去當練習生了，出道很早，壓根沒花多少心思在專業課上。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人生第一部 戲就是主演，制作團隊還非常不靠譜，結果會好才是奇跡。

當初劇播被群嘲，導演直接推鍋說是主演演技差，怎麽調教都調教不出來。

甚至和投資方堅稱，是周與然一人拖垮了整個劇組，為周與然後期接不到戲約做出了莫大的貢獻。

可——

“這個電視劇……拍得好敷衍哦。”

周與然拉着進度條，反複看了三四遍，“除了演員之外，感覺編劇和導演都沒什麽常識的樣子。”

阿寶再一次從手機裏擡起了頭。

“學過高中歷史的人都知道，南鄢時期，布料的染色技術并沒有那麽先進，哪怕是皇室貴族的服飾，多洗幾次也就褪色了。我知道拍電視劇，需要為視覺美感做一些設定優化，但就連宮女都穿得這麽鮮豔，未免過于失真。”

“還有男主角的服飾。”

周與然心平氣和地表達着自己的無奈，“他穿的是南鄢帝王的冕服，甚至還是十二旒的，這冕服非極重大典禮不會拿出來用，怎麽可能當成常服天天穿？”

“地點就更離譜了。這是朝正殿，位于大鄢宮正中央的十二級白玉階上，一般只用于朝會和舉辦大典，連士大夫們彙報朝政，都不可能在朝正殿面見君主。那帝王又怎麽可能在這裏宣見後妃，還只是為了讨論妃嫔之間的冤屈和清白？”

“會做出這種設計的人，真是連一點歷史常識都沒有。”

阿寶：“嗷……”

她震驚地瞪大眼睛，張了張嘴，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腦子裏唯剩一個念頭：她家藝人是不是瘋了？？？

【高三學生突然陷入沉默】

【對！冕服那個，我真的想吐槽很久了！！！】

【這讓我想起很多劇裏，皇帝還一年到頭都穿着龍袍呢】

【所以說劇組都是不看史書的嗎？這些資料又不是失傳了[白眼]】

【哈哈哈哈哈哈朝正殿就他媽離譜】

【太真實了，作為學歷史的，每次看古裝劇就是一陣吐血】

【所以拜托國産劇服化道能不能稍微走點心，不求多好看，最起碼符合歷史吧】

【就是寧願花一億請流量，也不願意花十幾萬請個歷史顧問呗[攤手]】

【不止服飾啊，旁邊擺的果盤和瓷器也很搞笑好不好】

【說實話，中華文化幾千年，其實都不用發揮主觀能動性，做到基本的考究，就已經很有韻味了】

【資本不懂呢，資本只知道請流量哦】

【笑死，周與然在當年不是流量之一？】

【幹嘛，是為了要給自己挽尊，幹脆連劇組導演一塊罵？】

……

直播間的觀看人數一直在上漲。原本還算平穩的彈幕，此刻已經快得幾乎看不清任何一條。

但讨論的彈幕數多，就說明這個問題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

看來內娛觀衆們苦古裝劇久矣。

“這個劇情，寫得也讓人有些傷心。”

周與然撐着下巴，輕聲道，“我其實，還算是澹臺皇後的粉絲呢。”

“她在漠北組建過女子軍，助獻武帝奪得了帝位。她讓懷慈堂開遍天下，為窮苦百姓争取活路。她甚至鼓勵女子做官，辦了南鄢第一座女子官學。還自開私庫，勸說帝王開水道修運河……”

“史書上評價，澹臺皇後一生做出的功績，遠勝獻武帝，百姓更是無比推崇她。當時南鄢內憂外患，沒有澹臺皇後的支持，獻武帝繼承不了大統，更難以穩固朝政，這樣的皇後，比一位股肱大臣還要有分量，根本不需要子嗣來穩固自身地位。”

“倘若獻武帝真像這劇中演的這般，對澹臺皇後随意貶斥，肆意羞辱，那他也不配被世人稱為一代明君了。”

【哇！】

【這皇後這麽牛逼嗎？】

【不過感覺高中确實沒怎麽學過南鄢的歷史】

【正常，南鄢那個時期，天下混亂，大國小國很多，所以也沒辦法學得太細】

【姐姐是有專門研究過嗎？】

【應該是當初接劇本時查過資料，我記得然姐高中學習成績很差的】

【至少也算是提前做過功課了23333】

【周與然：其實我心意到了，就是能力不行[狗頭]】

【可是這麽厲害的皇後，怎麽還讓貴妃的兒子繼承了皇位？】

【不是說澹臺皇後一生無子嗎？】

【我怎麽記得她有過幾個孩子，電視劇裏不是還拍了她在邊疆流産嗎】

【是流産嗎？我怎麽記得是難産？】

“不是流産，也不是難産。澹臺皇後有二子一女，但長子因戰亂而亡，幼子因體弱夭折，長女則意外失蹤了。”

周與然輕聲敘述着，“畢竟當年獻武帝還未登基，在外征戰時，澹臺皇後随軍了好幾年，也就是在那時組建了第一支女子軍。後來，建惠十四年，諒城失守，敵軍四處追捕南鄢将領，澹臺皇後怕身有不測，便将長女托付給一位農戶，獨自潛逃。”

“之後她率軍親自奪回諒城，卻沒再找回親女。《南鄢陳史》中有記載，澹臺皇後最初提出要建女子官學時，獻武帝并未同意，還問她為何如此堅持。皇後說，她不知她的長女此刻身處何處，所以便只能将天下所有女子都當成是自己的骨肉，為她們創造一個更好的南鄢。獻武帝這才被打動，批了奏折。”

“也正因如此，當時南鄢的百姓們，尤其是女子，很少稱澹臺皇後為皇後，而只稱呼她為國母。”

“後陳的史官奉祺福曾說過一句話，他說南鄢數百載，國後不知幾何，國母，唯其而已。”

【哇，突然淚目是怎麽回事】

【既然我找不到她，那我就把天下所有女孩都當成是我的女兒TAT】

【因為這就是母親】

【突然覺得，唉……】

【所以說，編劇究竟為什麽要把這樣一位偉大的女性，塑造成只知道争風吃醋的**啊】

【我覺得，在那個時候，要做成這些事情，一定很難很難】

【第一座女子官學啊，肅然起敬】

【感覺周周講着講着都要講哭了】

【既然對角色這麽了解，為什麽當初演成了那副鬼樣子】

【毀角色的難道不是你周與然本人嗎？現在又來罵劇組沒常識？】

【emmm她也沒說自己演得好啊】

【煩不煩啊你們，一部劇鞭屍了整整四年還不夠嗎？】

【說真的，歷史上許多女性都挺值得稱道的，大女主劇真的不必非專注于愛情】

【那後來呢，她的女兒就一直沒被找回來嗎？】

【三個孩子都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太可憐了】

周與然靜靜看着直播間的彈幕，看着現代的觀衆們感嘆古人的命途多舛，竟然有種不知身處何處的迷茫和感傷。

她忽然想：如果，如果她沒有穿越，此刻會不會也只是史書裏的一段文字，被後世人們不知真假地感慨着呢？

……不，不會。

因為她連被記錄進史書的資格都沒有。

死了就是死了，徹底消逝在歷史長河裏，被時光與風沙淹埋，再不會有人記得她的愛與恨，幸福與悔恨。

“南鄢，其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朝代。”

女生不動聲色地收斂了內心的傷懷，對着鏡頭淡淡笑了笑，“如果你們感興趣的話，我可以跟你說說。畢竟，因為各方面原因，我讀南鄢史讀的比較多，還算是了解。”

“從開國皇帝開始講？唔，也不是不可以啊……只是直播時長有限，那就能說到哪說到哪吧。”

“南鄢的開國皇帝後孟君，你們應該都知道。他的父親其實是前朝的主記室，專管文書。在他六歲的時候，他父親帶着他去拜訪當時徼合郡的郡丞，也就發生了你們所熟知的午街辯水的典故……”

牆上時針已經走向九點整了。

阿寶坐在沙發裏，望着窗外的璀璨霓虹，聽着耳畔的陳舊古史，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家藝人每次開直播，走向都如此奇怪且無法預料。

第一次本來是要賣方便面的，結果突然開始做起了文思豆腐。

第二次推薦穿搭推薦得好好的，結果又拿起一根蘿蔔雕玉兔。

第三次就更離譜了，說好了只是深夜帶大家觀看催淚視頻，釋放一下彼此的情緒壓力。

——好，現在已經變成了周與然版百家講壇。

怎麽的呢？

這難道是什麽《你永遠猜不到周與然下一場直播會用什麽選題的不可說挑戰》嗎？

阿寶看着熱度不斷飙升的直播間，和剛剛收到的直播平臺發來的簽約邀請，覺得周與然和觀衆們沒emo，自己先emo了。

靠哦。

她然姐不會真的能靠直播，買下現在這棟房子吧？

不會吧不會吧。

應該不會吧？

“說起來，關于後孟軍，還有一件不為人知的趣事。光武二年時，他帶着幼女前往西膠園捕鹿，西膠園是皇家獵場，這個我相信大家都知道，但可能很多人無法想象它有多大。事實上，西膠園足足涵括六座山，山裏還住着不少“野人”，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黑戶，那這個小公主呢，就恰好在捕鹿時撞上了一位野人……”

阿寶望着屏幕上方再一次突破六位數的觀看人數，徹底陷入沉默。

在整個平臺內，這個直播間的熱度已經高達同時段第一了。

而女主播還在淡定地百家講壇。

于是阿寶也平靜地退出直播後臺，點開某橙色軟件開始選購史書。

她現在想明白了。

滬市一套房子也就幾百上千萬，不多的。

她然姐多講幾個月歷史故事，搞不好輕輕松松就湊齊了。

呵，中華上下五千年呢。

不賺它一個億，都他媽講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