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囑咐

果然, 到了晚間,皇妃着石竹将他叫去,所為正是注意孟府動向。偶遇孟小姐一事并無收獲, 皇妃是要直接對上孟紀。

暮霄垂首應下。

安若凝着眼前人,道:“暮霄,你救我一命,我無法以性命還你, 你可有想要的東西, 我盡力還報這份恩情。”

暮霄微詫:“屬下不敢,保護您是屬下的本分。”

可是, 誠然是他的本分, 他到底是救了她一命。若他不曾及時趕來, 她便會落個重傷卧榻,這會兒不知會被太子藏匿在何處的下場。

安若仍是莞爾:“你現下無所求, 以後有了再說也成。”

“只是……”她話有停頓,“我記得你先行一步查探殿下在宮內的情形,怎麽那麽快就折回?”

說罷,便見暮霄明顯面有難色, 以為自個言辭不妥, 忙又補充:“你不要誤會, 我不是要質問你, 只是有些疑惑。”

明明入宮查探楚元逸的情形為第一要務, 他怎會那麽快折回?莫非已然與石竹心靈相通, 感應到她們遇到危險。可即便如此, 也不會是他折回的因由。楚元逸身邊的手下,忠心當是首位。

暮霄垂着頭,面上焦慮愈是明顯。他素來話少亦幾乎從未扯謊, 眼下硬生生憋了好一會兒,終于開口道:“屬下進城便遇見公主殿下,拜托公主入宮,屬下方才折回。”

這話倒是更合乎情理,安若擡手揉了揉眉心,她許是磕到腦子了,竟如此多想。

暮霄這端離去,轉身那一刻,只覺後背都已被層層汗水浸濕。腦中不由轉過昨日之景,聽得殿下被困宮中,他當下确然是聽從皇妃指派當即策馬往皇宮奔去。

可他卻是并未遇見四公主,而是在臨近城門時自個忽然回轉。回轉的緣由,是他想起前幾日殿下沒來由囑咐過的一句話。

多日前,皇妃與殿下商定前往天泉寺祈福一事,皇妃自書房離開後,殿下與他道:“天泉寺一行,保護好皇妃。”

“是。”他應下,沒覺哪裏不妥。

畢竟祈福一事雖明面上由皇妃引起,卻是注定要眼睜睜看着皇妃落入別人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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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開始,太子殿下安插在府內之人便是極力促成此事。殿下亦一開始便知道此人,卻是未到揭穿之時。隐藏至深的奸細,日後會有大用。

因而,暮霄明知這又是一次,殿下雖不盼着皇妃出事,卻也沒真的擔憂,大抵又是不推波助瀾,亦不阻攔。

是以,他初時只覺這是殿下随口的說辭。

然殿下補充了一句:“務必寸步不離。”

殿下待皇妃終與從前有些微不同,從前任由事情發展,全看命數。現下,殿下要護得皇妃周全。因而他才在将近城門時又忽然折返。

然而愈是如此,皇妃問及,他愈是不知如何應對。若說殿下提前囑托,豈非暴露了殿下事先知道此事。

被人當做棋子,可不是什麽好事。

是夜。四公主踩着月色登門,進了二道門就被楚元逸請去沉院書房。

楚顏不耐地瞧着坐于書案後的男子:“三哥哥,你讓人帶我來這做什麽,我要去看安若。”三哥哥請太醫的消息她知道的晚了些,眼下自是為探望安若而來。

楚元逸頭也未擡:“她睡了。”

“這才什麽時辰?”楚顏訝異道,“難道是真病了?”

上一回安若裝病一事她是清楚的,因而乍一聽到時便沒幾分放在心上。但此刻瞧着三哥哥的臉色,實不像是無病。

暮霄立于一側,簡單敘述昨日的情形。

楚顏聽罷,猛地一拍扶手:“我真是小看他了!”她剛剛坐下又氣得站起,深吸一口氣方道,“那她現在可好?太醫怎麽說?”

暮霄道:“太醫說,皇妃受傷是其次,昨日沉眠是受驚之故。”

“那你還不去守着她?”楚顏轉向楚元逸脫口而出。

暮霄一怔,這話頭他再不能替殿下作答。縱然他心裏清楚,殿下已然兩天一夜未曾合眼。他餘光瞥見楚元逸的眼色,撤身退至門外。

門內,楚元逸掀起略微發澀的眼皮:“驸馬又被你拎回去了?”

他硬生生轉了話頭,語調卻是輕淡。然這話頭提的極是有用,楚顏頓時眼露厭惡:“不就是因為他,我早前便知道你請了太醫進門,偏他悄悄去了挽君院,我想着你們多半沒事,就先去将他提回府上。否則,可是丢了我天家臉面。”

“鬧大了。”楚元逸平靜道,“堂堂當朝四公主的儀仗出現在挽君院,現下已是人盡皆知。”那挽君院裏收攬養着的,可是紅倌人。

楚顏卻似渾不在意,眉間甚至染上自得:“那也是他自找的。”說着,又是笑道,“三哥哥,你說我這一招用得可好?”

“驸馬重色,早晚有這一日。”尤其在公主府被看管甚嚴,以他的性情自然要出府偷吃。“不過,這事可不是頭一回,你從前不是向來懶得多問。”

楚顏短暫的一滞,她自然瞧不上那污穢之地,可個中原由亦不願詳說。她腦筋一轉就要錯過這個話頭,不妨楚元逸忽而又道:“你忍夠了,要将他休棄?”公主與驸馬和離可不是小事,尤其驸馬逛挽君院也不是頭一回,怎麽忽然想起要用這個做由頭?

“我是怕他染病髒了我的公主府。”楚顏倉促開口,然卻不是實話。她不再給楚元逸開口多問的機會,果斷轉口,“三哥哥,安若以死求生這事真是了不起,那般刺向自己,一不小心人就真的沒了。”

楚元逸淡淡地“嗯”了一聲,亦沒揪扯驸馬一事。

“不過這場景我怎麽好像在哪見過?”楚顏費力想着,忽的雙掌落在身前的桌案上,“我想起來了,先前在我那兒,她便是用這個法子來擺脫驸馬。”

“啧!”她愈是忍不住感嘆,“回回毫不猶豫舍自己性命,了不起。”

楚元逸眸間一緊:“什麽時候的事?”

楚顏讪讪一笑:“很早了,桃花宴後驸馬打了安若的主意,我就……”餘下的話楚顏未敢多說,只連忙保證,“哥哥你放心,我出現的特別及時,絕對讓那渣滓一個手指頭都沒碰到。”

說罷,愈是不給楚元逸多加思索的時間,笑嘻嘻地往前湊了湊:“不過三哥哥,你也忒狠心,這一次次,虧得安若足夠機智足夠命大,換了別的,你這麽不管不顧,怕是早死多少回了。”

楚元逸臉色未變,心下卻有些發虛。

不妨楚顏又道:“三哥哥,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幾番生死,安若皆憑一己之力化解,你們兩個說是互相利用,可她用你什麽?”

“她足以自保,便顯得你毫無用處。”說罷,便是揚長而去。心下默然:三哥呀,我只能幫你到這兒,你身在局中看不真切,我來幫你挑破。

楚元逸目光微轉,坐姿未變,眼下些微的倦意卻是跑了幹淨。楚顏的話像一盤冷水猛地潑在他面上,是啊,既是互為棋子,怎可安若一心盼他周全,他卻次次眼看着她置身于險境?

一時間,他甚至忘了,楚顏慣是詭辯高手。

既是互為棋子,誰管棋子能死活?良善的是安若,卻不該是他。

然他尚未想至全然通透,自個已然出現在雲間院,并與尚未歇下的石竹道:“今夜我睡在這兒。”

石竹眼中歡喜溢出,忙道:“奴婢這便去收拾。”

“不必。”楚元逸攔下她,“我自己來。”

楚元逸行至屋內,步子尚未落在榻邊便是眉間一緊。大床方向安若的呼吸聲急促且紊亂,他疾步至床前,趁着微弱的月光果真見安若額間有細密的汗水浸出。

她身子微微顫抖,似是被夢魇困住。

“安若,安若?”楚元逸輕聲叫着她的名字,想将她喚醒。

床上的安若正陷于夢境,她被許多人追逐,偏偏雙腿無力怎麽也邁不開步子,不一會兒便被人鉗住。她看不清身前那人的臉,只知他是太子,是令她驚懼惡心的存在。

那張臉在眼前一點點湊近,一并伴随的還有他的雙手不停摩挲着她的肩側。

她又慌又怕,精神緊繃到極致終于自夢中驚醒,一并駭然出聲:“別碰我!”

眼前陡然變得清明,安若瞪着眼睛呆愣了會兒才看清眼前人并非太子,而是楚元逸。瞬時間,她如同溺水之人猛地想要抓住身前浮木。

“安……”

楚元逸聲音驟然卡住,他正想安慰她,不妨她忽然起身整個人撞到他的懷裏。溫香軟玉撲滿懷,他全身僵硬着,連最後一節指腹都維持着一動不動的姿态。

他聽得女子雜亂的心跳漸漸平穩,方深吸一口氣道:“你還好吧?”

安若暗暗咬得唇瓣作痛才慢慢松開他,白日清醒時,她以為被劫掠一事已然過去,沒想到入了夢,身體還記得這份驚懼。

“謝謝你。”安若輕聲道,她沒想到會一睜眼就看見他。“殿下又守了我整夜?我只是有些皮肉傷,勞煩殿下為我擔憂。”

楚元逸知道,她一旦恢複清醒便半點沒有尋常女子柔弱的模樣,冷靜自持的可怕。昏暗的光影下,他見她唇瓣幹澀,遂起身至桌邊倒了一盞茶,一面薄唇輕啓:“時辰尚早,還未到歇下的時辰。”

原是她睡得太早了,還以為外頭黑暗已是夜深。

茶水遞到手邊,安若又是輕聲道謝。用了幾口茶,忽然自個小聲咕哝了一句:“幸好。”

“什麽?”楚元逸佯作沒聽清。

安若将茶水飲盡,緩緩道:“昨日事出突然,勞煩殿下守了我整夜,幸好今夜還不曾過去,不必再麻煩殿下。”

安若自覺,楚元逸已多日不曾宿在雲間院,自是用不着再假裝幾許情深。昨日他守着她,只怕會令他心上的女子不悅。

她并不想平白多事。

不妨楚元逸凝着她,毫不猶疑道:“不算麻煩。”随後,便是側身幾步走,自個寬了外衣便是躺到榻上。

嗯……

安若默了默,難不成是又到了需要假裝的時候?近來好似也沒什麽要緊事,需要做出一副模樣給人看。

她飲過涼茶,一時沒了困意,索性倚着床側低聲問他:“殿下,你不怕蘇姑娘不高興嗎?”

“與她何幹?”楚元逸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她索性挑明了說:“你宿在這裏,蘇姑娘不吃醋?”

楚元逸沒有回應,她便又是自個咕哝:“蘇姑娘定是性情極為寬和之人。”

言過,又是許久,久到安若漸漸蘊釀出困意預備躺下時,忽的聽見楚元逸的聲音。他道:“你呢?如你是我名副其實的皇妃,可會介意府上有其他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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