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禮物

周圍的氣氛漸漸變得詭異，陳瑞西被裴湛揚的“聽話”搞得下不來臺。四周的目光如狼似虎，仿佛要把陳瑞西放到餐桌上，一刀一刀地解剖下來。

裴湛揚掙脫開張元耀的手，帶着陳瑞西坐上了餐桌。馬子鈞與時俊陽面面相觑，都從雙方的眼裏看見了不同程度的驚訝。

裴湛揚一向我行我素，輕易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他當然也會聽他們的勸告，只不過他們跟裴湛揚認識了多久，這個陳瑞西跟裴湛揚認識了多久？

餐桌上沒有提前給陳瑞西準備椅子，所以陳瑞西坐了張元耀的位置，張元耀出去喊服務員再搬一條椅子，放在陳瑞西的另一邊。大家遲疑地落座以後，裴湛揚簡單地介紹了一下：“這是陳瑞西，我朋友。”

“裴湛揚！”程珂坐在他對面，兩人隔着一整張大圓桌，程珂的目光在陳瑞西臉上逡巡，“你哪裏認識一個這麽乖的弟弟啊？”

“要不是他穿着你們學校的校服，我還以為他是初中生呢。”

“你不會認識人家，就是想讓他幫你寫作業吧！”

大家都起哄着笑了起來，裴湛揚不驚不怒，只朝他們說一句：“叫服務員上菜吧。”

張元耀伸長手順過來一瓶椰汁，然後端到了陳瑞西面前：“弟弟，你要喝椰汁還是旺仔牛奶？”

也許是陳瑞西的長相和性格帶給他們的錯覺，這群鬧騰的男生們都覺得像陳瑞西這樣的男生不會喜歡喝汽水，只會喜歡喝牛奶這類的飲品。可實際上陳瑞西并不鐘愛這些，但是他又不想多事，因此接了過來，禮貌地回答：“我喝這個就好了。”

餐桌上依然擺放着很多飲料，大家各自把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滿。陳瑞西收斂着目光，小口小口地喝着椰汁。

張元耀見裴湛揚的杯子還是空的，擡高音量問“裴哥想要喝什麽”；裴湛揚順勢拿過陳瑞西面前的椰汁，漫不經心地說：“我喝這個吧。”

這一舉動讓好不容易活躍起來的氣氛再次凝固。陳瑞西正疑惑他們這次在驚訝什麽，裴湛揚卻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冷不丁地開口：“對了，上周你們說的那個創可貼，就是他貼的。”

“噗——”“噗——咳咳咳——”“咳咳咳——！！”

餐桌上那麽多人，幾乎所有人都被嘴裏的飲料嗆到了。陳瑞西發現張元耀捂着嘴巴痛苦地咳嗽，愣愣地拔了幾張紙巾給張元耀。

“謝......謝謝......”刺激性的飲料嗆進鼻子，張元耀咳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陳瑞西不知所措地環視一圈，察覺到大家幾乎都是這樣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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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裴湛揚！”馬子鈞拿着紙巾把自己的臉擦幹淨，憤憤地說，“以後說這種要緊事的時候能不能先通知我們一聲！”

“很要緊嗎？”裴湛揚瞥了他一眼，反而埋汰他的不衛生，“還好沒上菜，不然你的口水全噴菜上了。”

張元耀千算萬算，怎麽也沒算到陳瑞西竟然就是那個“粉色創可貼女孩”。他漲紅着臉，果斷鉗住陳瑞西的脖子把人摟了過來，陳瑞西被他突然的動作吓到，差點打翻手邊的杯子。

了解張元耀的人都知道其實他是一個又精又壞的人，他不像裴湛揚那樣會把性格寫在臉上。別看張元耀平日裏總是嘻嘻哈哈的，真到了關鍵時刻他比誰都精。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每每裴湛揚跟陸澤豪打起來，張元耀總是能躲在人群裏使陰招。有時他會帶上一瓶辣椒水，有時他會帶上一把小刀，當然小刀是沒開過刃的，但并不影響他拿這把小刀吓唬人。

張元耀把自己的臉擦幹淨，湊在陳瑞西的耳邊陰恻恻地問：“你跟裴哥......到底是什麽關系？”

“我問過別人，初中你不是跟我們一個學校的，上學期你也沒跟裴哥一個班。裴哥的生活跟你完全沒有交集......”張元耀越看越覺得這個普通的陳瑞西沒那麽普通，“你不會是陸澤豪那邊的人吧？”

“裴哥上周被陸澤豪的人堵，不會是你去通風報信的吧？”

也不怪張元耀腦洞那麽大，實在是陳瑞西過于可疑。他又無法從裴湛揚身上下手，所以只能把矛頭指向陳瑞西了。

張元耀話說得很輕，他能保證陳瑞西聽見，也能讓裴湛揚聽得沒那麽清楚。陳瑞西聽着他的分析，餘光注視着他，神情反而不像之前那麽慌亂了。

“......我？”他語氣非常認真，“陸澤豪？”

“是。”

“你想多了。”陳瑞西把目光收了回來，靜靜地看着面前那喝了小半杯的椰汁。他與他耳語，聲音很輕很鎮定：“我讓陸澤豪揍我也不會讓他找裴湛揚的麻煩。”

張元耀猛地怔住了。

“我說真的。”陳瑞西怕他不相信，還給張元耀作保證，“不然你們下次打架，你把我也帶上，裴湛揚挨打我肯定擋在他前面。”

兩人沉默地對視着，裴湛揚聽着這兩人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他注意到張元耀快把整個人都壓在陳瑞西身上了，警告了一句：“張元耀，你是坐不直嗎？”

陳瑞西如今的神情非常像上周那個時候，他站在後山上問裴湛揚“是不是剪頭發了”。自打張元耀認識陳瑞西以來，他所有的表現都挺正常的，該害怕時候害怕，該腼腆時候腼腆。然而他偶爾表現出來對裴湛揚的熟稔與親昵，很難讓張元耀不懷疑陳瑞西是不是與裴湛揚認識了很久。

可是根據情報，陳瑞西又完全沒有接觸到裴湛揚的機會。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反正人在跟前，想知道的遲早都能問出來。張元耀大大方方地放開陳瑞西，涼涼地開口：“知道了——”服務員在此時敲響了門，飯菜陸陸續續被端上了桌。陳瑞西盡量無視掉那些好奇異樣的目光，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就如裴湛揚所說的那樣，他在場确實沒有人會抓着陳瑞西不放。他們只會拐彎抹角地問，把話題全往他身上帶。

“裴湛揚，他叫什麽名字？”

“陳瑞西。”

“跟你一個班的？”

“不是，他是一班的。”

“你們學校的一班......不都是學霸？”本來程珂是開開玩笑，沒想到陳瑞西還真是一個學習成績好的。大家對視了幾眼，都有點猜不透裴湛揚的想法。

“你真讓他來幫你寫作業啊？！”

也不怪這群人反應這麽大，裴湛揚他們的圈子本來就是固定的這麽幾個人。不是說大家不能認識其他朋友，而是即使是認識，他們也不會把這些朋友帶到這裏來。

餐桌上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猛然間出現一個陳瑞西，大家不把他當成異類才怪。

“我什麽時候作業不是自己寫的了？”裴湛揚睨他一眼，冷漠地說，“程珂，真要算的話這裏只有三個人是成和中學的，走到外面去別人還會覺得我是學霸。”

“噗嗤——”張元耀沒控制住，一下子笑出了聲音。

“哈哈哈——”包廂裏頓時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嘲笑聲。

陳瑞西低着頭，手一抖，一塊小牛排“啪”的一下掉進了他的椰汁裏。

馬子鈞笑得臉都麻了：“裴湛揚！我數學都能考六十幾！你呢！你上學期哪次考試超過了四十分？！”

“你們學校的卷子跟我們學校的又不一樣。”裴湛揚絲毫沒有被傷害到，他振振有詞地反駁，“要不然你來做做我們學校的卷子，我看你能考幾分。”

“你別嘴硬！”時俊陽一邊笑一邊給裴湛揚挖坑，“你做哪個學校的卷子都一樣！”

“你确實要找個學霸給你補補課！省得到時候連大學都考不上！”

裴湛揚絲毫沒有被這些惡毒的言論中傷到，他注意到身旁在杯子裏撈小牛排的陳瑞西，非常自然地說道：“那把陳瑞西的分數加到我頭上，我就比你們高了。”

“啪——”陳瑞西好不容易用筷子撈起來的小牛排，在裴湛揚離譜到不能再離譜的話語中，再度掉進了杯子裏。

餐桌上的氣氛第三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裏，今晚張元耀等人受到了太多的驚吓，他們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了。

“裴湛揚……”馬子鈞的嘴角是揚起的，可是眉毛是皺起來的，“你什麽時候臉皮這麽厚了？”

“他臉皮不是一直都很厚？！”時俊陽嚷嚷道，“裴湛揚！你怎麽不把張元耀的分數加到你頭上？！”

“他跟我半斤八兩，有什麽好加的？”裴湛揚嫌棄的腔調，“你們不是看不起我嗎？有本事你們跟陳瑞西比考試，我看你們誰能考得過他。”

沒一會兒餐桌上的話題竟然從“裴湛揚是學渣”過渡到了“陳瑞西的成績究竟有多好”。張元耀一邊嘴裏念叨着這是在幹什麽呢，一邊把餐桌上那一整盤小牛排都端到了陳瑞西面前。

“你別夾了。”張元耀也搞不懂陳瑞西這是在幹什麽，他把他面前的那杯椰汁配牛排端了起來，給他重新換了一個新杯子，“我看得血壓升高了。”

耳畔都是亂糟糟的說話聲，程珂大聲質問道：“裴湛揚！陳瑞西是陳瑞西，你是你，憑什麽他的分數要算到你頭上啊？！”

“因為他是我朋友。”裴湛揚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椅子上，語氣極度嚣張，“他又不認識你們，他的分數跟你們有什麽關系？”

陳瑞西拿着筷子，一直低着頭，他在心底裏跟自己講要裝作聽不見千萬不要參與他們的話題。張元耀聽着聽着實在聽不下去了，他頭一擡，開始跟裴湛揚對嗆：“裴哥！陳瑞西不認識其他人，但他認識我啊！”

“把他分數算到我頭上也行啊！”

裴湛揚與張元耀之間隔着陳瑞西，那個張揚的男生越過陳瑞西的頭頂，讓視線輕飄飄地降落在了張元耀的臉上。

他哼了聲，很輕，但坐得離他很近的陳瑞西聽見了。

“你配嗎？”

張元耀：“……”

這頓飯吃得鬧鬧哄哄的，吃完以後一行人從飯店裏走出來，準備各回各家。大家臨走前都跟陳瑞西打了招呼，讓他下次再來一起玩。

顯然這次吃飯沒有吃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他們計劃下次再繼續套陳瑞西的話。馬子鈞與程珂很想把陳瑞西直接帶回家，裴湛揚一人一腳，示意他們趕緊滾蛋。

張元耀離開前還問陳瑞西要不要送他回家，陳瑞西還沒開口回答，裴湛揚也直接給了他一腳，讓他快滾。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了，兩個人站在飯店門口，路燈把兩人的影子割裂得斑駁。一陣寒風吹來，陳瑞西縮着脖子，看起來很冷的樣子。

裴湛揚低頭看着他的模樣，說了一句：“走吧，送你回家。”

他的話語聽上去太強勢，陳瑞西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當然了，他也根本沒有想過要拒絕。

陳瑞西的家離飯店大概是一刻鐘的路程，兩人沉默着走在路上。陳瑞西低頭看着面前一高一矮的身影，思緒漸漸放空。

“他們很吵吧？”走在他身側的男生忽然開口。

“......嗯？”陳瑞西愣了一瞬，而後回答，“沒有沒有！”

“因為他們是第一次見你，所以才會對你那麽好奇。”裴湛揚長得高，腿長，腳步邁得也開。陳瑞西快步跟着他，應着他的話：“嗯，我知道。”

“你家在哪裏？”

“一直往前走，然後右轉就到了。”

氣氛安靜了片刻，裴湛揚在如此平和的氛圍裏再度開口。許是這件事他考慮了很長時間，因此陳瑞西竟然從他的嗓音裏聽出了稍許的遲疑。

“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陳瑞西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沒反應過來，差點被眼前的一塊石頭絆倒。

裴湛揚眼疾手快地拽了他一下，陳瑞西好險沒有趴倒到地上去。

“小心一點。”裴湛揚穩穩地抓着他的胳膊，手臂上傳來的力度讓他感到疼痛而安心。

他見他站穩以後才松開了手。陳瑞西深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地反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裴湛揚咳嗽了一聲，一向高傲的男生此刻神情有些不自在，“你不是成績很好嗎？能不能幫我補補課？”

裴湛揚突然的親近在此刻終于有了原因，陳瑞西發愣的表情很好地向裴湛揚傳達了他如今的心情。

“上星期......就是我們在小賣部見面的那天，我不是又被通報批評了？然後那天晚上教導主任打電話給我媽，我媽挂掉電話以後跟我講她打算把我送出國。”

入冬了之後夜晚的路上鮮少有行人，周圍冷冷清清的。這些話在張元耀或者馬子鈞面前裴湛揚是絕對不可能講任何一個字的，陳瑞西還沒從裴湛揚讓他補課的震驚中回過神，随即就得知了他要出國的消息。

“......出國？”陳瑞西一口氣憋在喉嚨裏，導致他說出來的話像破了音，“你要出國？”

“我媽說我成績太差了，所以她想讓我換個環境。”裴湛揚偏頭看他，目光幽幽，“但是我一點都不想出國......”裴湛揚還沒把話說完，就被陳瑞西打斷了。眼前這個沉默寡言的男生仰着頭，語氣急切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提高成績的。”

裴湛揚聽着他堅定的保證，忽然有些心虛：“也不用提得很多，比如數學能考八十幾分......”陳瑞西卻跟沒聽見似的，陷入了“裴湛揚成績不好就要出國”的恐慌裏。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立馬制定出了一系列詳細的計劃。

“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什麽？”

“補課。”陳瑞西看起來比裴湛揚還要急，“就明天吧？明天正好是周六。”

裴湛揚本來只想跟陳瑞西商量這件事情，沒想到他直接拍板替他做了決定。陳瑞西一看裴湛揚臉上的表情就大致能猜到他在想什麽，他見裴湛揚沒有回答，卻兀自點了點頭：“嗯，你同意了，那就這麽決定了。”

這短暫的相處過程中裴湛揚不止一次産生過這樣的錯覺，陳瑞西仿佛非常了解自己，可兩人之前明明沒有任何交集。

裴湛揚到底是掌握主動權的人，很快他便把這個困惑問了出來：“怎麽你像很了解我似的？”

陳瑞西一怔，下意識地說謊：“我沒有......”說話聲突然融進了這黑色的夜裏，裴湛揚皺起眉凝視着他。陳瑞西故作鎮定，屈起的掌心卻滲出了一層冷汗。

裴湛揚看了半天卻也沒看出什麽，他終于移開目光，陳瑞西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

一刻鐘的路程眼見着走到了底，陳瑞西指着不遠處的小區開口：“到了。”

裴湛揚應了聲，他雙手插兜站在他面前，在陳瑞西離開前喊住了他。

“陳瑞西。”

這個身形瘦弱的男生轉回了頭。

裴湛揚靜靜地望着他，嗓音沉沉：“這件事不要跟別人說。”

不論是因為出國還是因為怕丢臉，補課這件事都不方便讓裴湛揚的那些好兄弟們知曉。

陳瑞西迎上他的視線，路燈的光線掉進了他的眼裏，顯得他眼睛很亮。

他點了點頭，抿嘴勾起了一個非常不明顯的笑。他輕聲開口，話語裏的親昵感更重了：“好。”

裴湛揚專注地看着他，接着從書包裏拿出一個花紋精致的純黑色盒子遞到了陳瑞西面前。

“......這是？”

“送給你的。”裴湛揚面對陳瑞西灼灼的目光，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比賽拿了一等獎嗎？這是送給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