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秘密

裴湛揚回到家的時候謝钰淑女士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她看見兒子回來，欣喜地問：“兒子——今天我收到你們學校短信，說是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還要開家長會。”

裴湛揚高冷地回複：“嗯。”

“你考得怎麽樣呀？”

裴湛揚低頭換鞋，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謝钰淑看他那個反應大概有了底：“又是倒數第一啊？”

裴湛揚換好鞋，經過客廳，他瞥着母親，平靜地糾正她的措辭：“考了30名。”

謝钰淑反射性地接上了他的話：“哎呀算了倒數第一就倒數……”

她呆了片刻，猛地拔高音量：“你說多少？！”

“30。”

“班級30？！”

“嗯。”

謝钰淑連平日裏最注重的形象都顧不上了。她直接踩上沙發，沿着沙發走到了裴湛揚面前，然後蹲下，驟然捧住了裴湛揚的臉。

“兒子啊——”謝钰淑不敢相信地驚嘆，“你能不能再說一遍？媽剛才沒聽清楚。”

裴湛揚的臉如今在謝钰淑手裏，眉眼都被這個當媽的揉捏變形。

“我說我考了3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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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钰淑當然知道裴湛揚這段時間天天往自習室跑，但是她一直以為裴湛揚只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沒想到他真的有在認真學。

“裴湛揚你知道你從小到大考過多少次倒數第一嗎？”謝钰淑激動地語無倫次，“就跟你外婆家院子裏的那顆果樹一樣，它結了多少果子，你就考過多少次倒數第一！”

裴湛揚不耐煩地拍開了謝钰淑的手，而母親不僅沒松手，還興奮地揉了兩把他的臉：“晚上我要跟你爸說！讓他也高興高興！”

“對了，你那個朋友……陳瑞西？他考了第幾？”

陳瑞西的名字是從周漪瓊嘴裏得知的，周漪瓊告訴謝钰淑裴湛揚交的這個朋友看起來又乖又讨喜，跟那些金貴的公子哥完全不一樣。她很喜歡陳瑞西，有機會謝钰淑一定要見上一面。

“考了年級第三。”陳瑞西沒跟裴湛揚說自己的成績，但裴湛揚對陳瑞西的分數了如指掌，“跟第一差了兩分。”

謝钰淑瞪大眼，吃驚地說：“這麽厲害啊？”

“嗯。”裴湛揚不動聲色地說好話，“這次我考得那麽好，也是因為他一直在教我。”

哪個做家長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多交一些成績好的朋友？謝钰淑拍了拍沙發，焦急地說：“哎呀兒子！這個周末叫他來我們家裏吃飯呗！媽一定要親自下廚給他做頓好吃的！”

“我會跟他說的，不過要看他有沒有空。”裴湛揚嫌棄地說道，“還有，要吃也是去外面吃。你的廚藝太糟糕了，連爸都吃不下去。”

說完裴湛揚便進了房間。房門合上，偌大的空間裏只剩下裴湛揚一個人。

他躺倒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天花板。

幾分鐘以後房間裏傳來了一陣詭異的笑聲，個子高大的男生手腳蜷縮起來。他像是遇見了什麽好事，獨自對着牆壁癡癡傻傻地笑着。

陳瑞西答應他了，陳瑞西答應跟他戀愛了，以後裴湛揚就是陳瑞西的男朋友了。

裴湛揚一想到以後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陳瑞西身邊就止不住笑，他抱着棉被在床上滾了好幾圈，也顧不上自己身上的校服被雨淋過，在床上滾究竟有多髒。

原來談戀愛是這種感覺啊。他心想，難怪曾經那麽多人想跟他談戀愛，這種看牆壁像陳瑞西，看棉被像陳瑞西，看一切都像陳瑞西的感覺真的好美妙啊。

裴湛揚想着想着就有點控制不住，他起身從書包裏找出手機，給陳瑞西撥了一個語音電話過去。

等待音響了幾聲後中斷，陳瑞西輕聲慢語的腔調響了起來。

“喂？”

“你在幹嗎？”

“沒幹嗎，在房間裏。”陳瑞西溫吞地說道，“準備要吃飯了，有什麽事嗎？”

其實裴湛揚并沒有什麽事，因為見不到陳瑞西的人，所以他只是單純地想聽一聽他的聲音。

他以前聽別人說過，剛在一起的情侶每天都會有說不完的話。裴湛揚不知道陳瑞西現在是什麽感受，反正他現在很想，特別想跟陳瑞西聊天。

暧昧期跟熱戀期總歸是有差別的。

“離吃飯還有多久？”

“……嗯？”陳瑞西估算了一下時間，回答，“五分鐘。”

“那正好可以跟你聊兩件事。”裴湛揚争分奪秒，腦子轉得飛快，“小的時候我跟鄰居家的小朋友一起去樓下的花壇裏玩，那時候為了讓他們覺得我很厲害，我就拔了花壇裏的草全吃進了肚子裏。”

假如他們打的是視頻電話，那麽裴湛揚就可以發現陳瑞西舉着手機，臉上是懵逼的表情。

“上初中以後冬天特別冷，我媽每天早上抓着我逼我穿秋褲。可是我不但不穿，還偷偷去外面的店裏改了校褲的褲腿，這樣我就能露出腳脖子了。”

裴湛揚說完這兩件事，手機那頭卻如同死一般的寂靜。他尴尬地咳嗽了兩聲，喊陳瑞西的名字：“西西？”

“……嗯？”

“你怎麽沒有反應？”

然而陳瑞西始終沒有想明白裴湛揚說這兩件事的意義：“我……”

“你不應該嘲笑我嗎？”

陳瑞西更懵了：“……啊？”

“這應該是我從小到大做過的最蠢的兩件事。”向來很酷很帥的男生在遇見陳瑞西之後從未保持過自己一貫的形象，眼下也是，裴湛揚說這些的時候毫無心理負擔，他甚至還期待着陳瑞西會笑話他。

“現在我全都告訴你了，以後我在你這裏就沒有任何秘密了。”

“陳瑞西——吃飯了——”陳瑞西被裴湛揚一通真摯的演說搞得不知所措，恰好向靜茹在外面喊他吃飯，他匆匆結束了話題：“我先去吃飯了……”

裴湛揚感到頗有些遺憾：“好，那晚上再聊。”

“嗯嗯。”

陳瑞西火速挂斷了電話，行為舉止怎麽看怎麽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跑到餐桌前的時候面色驚恐，向靜茹給他盛好飯，看見他的臉色，困惑道：“怎麽了？”

“沒……”陳瑞西迅速調整好表情，“沒什麽……”

向靜茹同樣收到了學校的短信，兩人相對而坐，向靜茹不慌不忙地問起了陳瑞西的成績：“考得怎麽樣？”

陳瑞西擡頭看着她：“還行。”

“第幾？”

“第三。”

“年級第三？”

“嗯。”

如果沒記錯，這應該是陳瑞西進了成和中學以後拿到的最好成績，向靜茹高興得合不攏嘴：“哎呦！哎呦——真好！兒子！你們還要開家長會對吧？你真給媽長臉！”

可陳瑞西看起來卻有些心不在焉，現在他回過神了，也終于揣摩出來裴湛揚那通電話的深層含義。

向靜茹嘴裏不停地念叨着“真好”，陳瑞西考得那麽好，她非要獎勵陳瑞西一點東西。

陳瑞西眼睛直直地盯着餐桌上的土豆絲，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向靜茹：“我沒有什麽想要的。”

“不行！你一定要說點東西出來！媽必須要獎勵你！”

“真想不出來。”

“什麽都行！你今天沒想出來我今晚就睡不着覺！”

在向靜茹的威逼利誘之下，陳瑞西終于松口了。

“什麽都行？”

“什麽都行！”

“那你答應我一個條件吧。”

“什麽條件？”

其實這也是陳瑞西突然想到的，他看着向靜茹的眼睛，開口：“如果我以後做了什麽錯事，你必須要原諒我一次。”

陳瑞西的語氣根本不像玩笑，向靜茹愣了愣，面上的笑容微微凝滞。

“錯事？你做了什麽錯事嗎？”

陳瑞西把目光從向靜茹臉上挪開，他低下頭扒着碗裏的飯，平靜地說：“沒有。”

“沒有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以防萬一。”

向靜茹盯着陳瑞西的側臉，盯了半晌才重新笑了起來：“可以啊陳瑞西，現在長大了，都會給自己留後路了。”

陳瑞西聽着她的笑聲，莫名地心虛：“你就說答不答應吧。”

“當然答應啦！”向靜茹一口應了下來，“你從小到大都那麽乖，就算犯錯能壞到哪裏去？”

“媽肯定答應你的。”

得到向靜茹的保證，陳瑞西也默默舒了口氣。他無法想象自己跟裴湛揚談戀愛的事情被向靜茹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雖然不知道這種口頭承諾到時候還算不算數，但多一張護身符也稍微能讓自己心安一點。

“對了，小裴考得怎麽樣？”

陳瑞西從紛雜的思緒中抽離，想到裴湛揚告訴他的成績，笑了笑：“挺好的，他從來沒考過那麽好的成績。”

向靜茹聽了更開心了：“我就說小裴這孩子聰明吧！努努力肯定會上去的！”

吃完晚飯，陳瑞西回了房間。房門合上以後他呆呆地站在門口，很久之後房間裏才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與裴湛揚這種想立刻馬上跟陳瑞西“更進一步”的想法不同，直到現在，陳瑞西還籠罩在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當中。

首先就是這通電話，裴湛揚對他越坦誠陳瑞西就越無法跟他坦誠。裴湛揚願意告訴陳瑞西自己的秘密，但陳瑞西不行，他拿着手機點開自己的朋友圈，除了最新的一條是“僅裴湛揚可見”，後面所有的都是“僅自己可見。”

陳瑞西的微信是在上高一之前注冊的，而他的第一條朋友圈是從高一的開學典禮開始的。

【今天在小賣部碰見了一個長得很帥的男生，真的很帥，還很有禮貌。他幫我接住了礦泉水瓶，本來我應該向他道謝的，可我光顧着看他的臉了，最後他跑了以後我才反應過來，好氣啊！】

往上一條——【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裴湛揚，聽班裏的同學說他打架很厲害。】

再往上一條——【今天大課間結束以後，在樓道裏撞見他了。他好像又打架了，我看他臉上都是淤青，唉，也不知道痛不痛。】

再往上——【分享今日最開心：跟裴湛揚買了同款的衛衣——耶！耶！耶！開心！！！】

第一條朋友圈是關于裴湛揚的，後面所有的朋友圈也都是關于裴湛揚的。

說實話陳瑞西也很想與裴湛揚分享自己的秘密。換位思考一下，假如陳瑞西是裴湛揚，如果對方同樣願意說出自己的秘密，那自己一定會很開心。

陳瑞西想讓裴湛揚開心，可是……他拿着手機捂住臉，他的秘密說出去還不如直接挖個坑把他埋了算了。

那就再藏一藏吧。陳瑞西咬咬牙，自暴自棄地自我催眠，反正都藏了那麽久了，也不差現在這麽一點時間了。

有一個很小的細節：西西的成績是裴哥自己知道的，裴哥的成績是西西當面問裴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