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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份的時候徹底入了冬,尼貝爾從馬車走下來,嘴上呵着熱氣。他今天穿的很氣派,尤其是那件深紫色的襯衫,動作間閃閃發亮。

“老爺,把大衣披上吧。”巴西勒胳膊上挂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的頭發長長了一些,披在脖子後,穿着一身淺灰色的格子套裝。尼貝爾不想穿,他身上正是那天定做的外套,在外面再套一件會顯得臃腫。巴西勒堅持讓他帶上衣服,一直啰嗦個不停,尼貝爾眉頭一皺,揮了揮手,讓他帶着衣服滾蛋,找地方把馬車停了,然後在裏面老實呆着,或者去附近找點樂子也行,總之不要再出現在他眼前。

霞雲莊園的名字起得很貼切。它背靠一座小小的山丘,每到傍晚時上空都會聚起一大片晚霞,顏色有黃有粉有紫。伯努瓦有時候吃完晚飯會坐在花園的搖椅上看書,擡起頭就能看到頭頂的彩色,低低垂着和山丘連接。

門口有不少淩亂的車轍,一道壓着一道。入門就是前院,面積很大,甚至還有一個簡陋的亭子。那是個巨大的遮陽傘,罩着一張長桌和兩張長椅。椅子上坐着一對夫婦,尼貝爾定睛一瞧,正是米爾他們。

米爾先生今天戴着一個禮帽,時不時用手帕拭着頭頂的汗。他的衣服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樣式有些過時,肚子那塊繃得很緊,兩個扣子的間隙中露出裏面的白色襯衫。米爾夫人把頭發高高盤起,在天靈蓋上紮成一個發髻,活像一個茶壺蓋。她穿着一條淺紫色的裙子,袖口和腰間洗得有些發白,攥着一把扇子。

尼貝爾确信米爾夫人看見他了,她卻裝作不認識,扭過頭去,手上無意識地搖着扇子。米爾先生倒是站起身向他走來,用手把帽子摘下,行了個摘帽禮。他這個動作學得很拙劣,顯得有些輕浮。

“好久不見,羅斯威爾先生。”他摘下帽子的頭頂冒着白煙,發頂有些稀疏,顯得很滑稽。那張平淡的臉有點浮腫,像是剛熬過夜,或是喝了一晚上酒。尼貝爾客氣地笑了:

“好久不見。”

米爾先生眼神有點渙散,花了好一會兒才聚焦在尼貝爾臉上。他好像第一次見尼貝爾似的,仔細打量了他很久:“您還是那麽英俊,羅斯威爾先生。”

他的手被米爾夫人拉住。她的嘴上塗了鮮紅的口脂,顴骨那塊兒透着淡淡的粉色,似乎那塊皮肉太薄,馬上要崩開了。這一個月沒見,她瘦的很厲害,幾乎快要脫了相,眼睛深深地凹進眼眶,原本棕色的眸子因為見不到光變得有些烏黑。

“羅斯威爾先生,幸會。”她看着她丈夫的臉,眼神落在他鼻子上:“時間快到了,我們進去吧。”

大廳裏傳來音樂聲,一支小型室內樂樂隊在演奏四重奏。這首曲子來自當時大熱的一部戲劇,美麗的女主角嫁給木讷老實的丈夫後一次次出軌,最後堕落成妓女,凄慘死去。尼貝爾雖然看過這部戲劇,但是對其中的配樂毫無印象,只記得女演員長得确實不錯。米爾夫人捏着扇子心神不寧,沒注意到丈夫饒有興趣地看向尼貝爾:

“羅斯威爾先生,這部戲劇想必您已經看過了。”

“啊,确實看過。老實說,相當不錯。”

“确實。裏面那位玩弄了女主感情又把她狠狠抛棄的男配角,聲音真夠好聽的,長相也着實不凡。就連我也這個大男人也差點被他的甜言蜜語誘惑了,以為他才是女主角的真愛呢!不過我覺得那位男演員還是不夠帥氣,他那兩撮胡子有些滑稽,發型也不夠時髦。那張臉缺了點男子氣概,過于陰柔了。要我說,若是像您這樣,把胡子打理幹淨,再把頭發梳得背過去,才完美呢!”

尼貝爾表情凝住了,米爾夫人用扇子捅了一下丈夫的腰,他哎呦大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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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的丈夫他一向不太會說話。”

“沒關系。”除了沒關系尼貝爾還能說什麽呢?他若是真的和他追究下去,豈不是對號入座,落人口實。他擺出一個相當官方的微笑,努力放松面部肌肉。

樂團已經換了個曲目,此時是小提琴獨奏。這是《如歌的行板》,節奏舒揚,有賓客輕輕跟着節奏搖頭。

這些客人大多都是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穿着精致的禮服。有幾位客人還帶着他們年輕的女兒打算來釣一個金龜婿。他們把女兒打扮的時髦漂亮,自己穿的衣服雖然不太昂貴但也還算體面。

人人都知道居伊家的少爺是個病秧子,條件好又愛女兒的家庭不會考慮讓他做女婿;多是日子有些煎熬的貴族,空有名頭手裏卻沒有餘錢,才會考慮賣女求財。

沒有人注意到這兒的小摩擦。

一首行板結束,樂團奏響了亨德爾,居伊夫婦帶着兒子從樓上走了下來。

“不好意思,女士們和先生們,希望沒有打擾你們的興致。”居伊夫人快步走到了大廳。

伯努瓦在家中也裹着厚厚的鬥篷,手揣在狐裘的暖手皮套裏,居伊先生在一旁扶着他。哪怕穿得比誰都厚,他看起來仍然十分單薄,臉頰泛着病态的紅暈,像是女人抹多了胭脂。他嘴巴微張,露出一部分潔白的門牙,眼睛因為生病蒙上幾分水汽,我見猶憐。

見到他,賓客都忍不住替他擔心,怕他再多走兩步就要昏倒過去,由于主人遲到産生的不快也煙消雲散。他們圍着居伊一家,又是關心又是鼓勵。

尼貝爾在門口遠遠看着。伯努瓦撐着他父親的手臂,擠出一個微笑應付衆人。鬥篷的帽檐縫了一圈厚厚的動物皮毛,他的臉陷在裏面,大廳的頂燈打在他面中,那兩團潮紅變得淺淡,仿佛他只是陷入了微醺,而不是一個病得要死的可憐人。

突然伯努瓦轉過臉來,一雙眼睛直直看向尼貝爾。他的眼神很柔軟,尼貝爾卻感覺被一條鞭子抽中了面門似的,緊接着有點發燙。

音樂聲沒有停,此時是優雅的中提琴占據主旋律,音色很醇厚。伯努瓦朝他點了點頭,尖細小巧的下巴微微擡起又落下就沒了下文。大廳的音樂聲在尼貝爾耳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嗡嗡作響,簡直就像有一千只蜜蜂在他耳邊飛舞似的。他覺得臉上的熱氣一路往下,鑽進了他的胸腔,在裏面熊熊燃燒。

他想回以一個微笑,或是招招手,但是他的指尖有點酥麻,整個人有點動彈不得,只好也點了點頭。回過神時伯努瓦已經轉過頭去了。

宴會照常進行着,伯努瓦打完招呼就回了房間,尼貝爾百無聊賴,挑了些蛋糕點心一邊吃一邊看着大廳中間翩翩起舞的客人們。

“今天怎麽沒有女伴?”

問話的是羅賓遜太太,她丈夫前幾年死了,給她留下了不菲的遺産。她一直沒有改嫁,用丈夫的錢投資了尼貝爾的好幾家酒莊,靠着分紅過着富足的生活。

“偶爾覺得一個人也不錯。”他勉強打起精神應付着她。羅賓遜太太估計也是無聊得緊,給尼貝爾遞了一杯香槟,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他說話。

一杯酒下肚,他不想再繼續無聊的對話,把杯子放下,随手攔住一個路過的下人,詢問衛生間在哪兒。下人告訴他在樓上,他順勢與羅賓遜太太告辭,她又些遺憾,揚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識趣地和他告別。

樓梯扶手用一種擁有短短絨毛的布包裹住,手感極好。上了樓梯首先是個傭人間,此時門微微敞開,露出角落的一些灑掃工具。左轉是個長長的走廊,能從左邊看到大廳裏的場景。往前走幾步,右手邊是紅木的雙開門,門口兩側擺了兩個高高的架子,上面擺着尼貝爾叫不出名字的盆栽。他猜那是居伊夫婦的房間。最盡頭是衛生間,尼貝爾走過去。

他其實不怎麽想上廁所,便靠在走廊扶手上看着樓下。居伊夫婦正和米爾醫生說着什麽,面色有點嚴峻,米爾夫人挽着丈夫的手臂。

突然一陣濃煙從角落的博古架下面冒了出來,樓下沒人注意到,尼貝爾正好瞥見了。他走下樓,遇見一個端着盤子的夥計。

“那裏怎麽有煙冒出來?你快去看看。”

夥計快步走到餐桌邊上,把碟子放了下來,趕過去瞧了眼。

“不知道誰的煙頭,燙到了牆角那個架子,已經熄滅了。”

見濃煙消失了,尼貝爾也沒再多想。居伊夫人結束了和米爾醫生的談話,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繞到他面前和他攀談起來。

就在這時,他聞到了一股燒焦的味道。居伊夫人身後一看,原先冒濃煙的地方居然竄起了更高的火苗。尼貝爾高喊着“救火”,把居伊夫人往自己身後一推,讓她帶着客人快走。再回頭半個大廳已經陷入了火海,火焰順着腳下的地毯已經快燎到他的腳後跟。

“快走!”大廳裏傳來尖叫聲和玻璃瓶碎裂的聲音,女士們紛紛把裙擺卷起,抱在懷中。

“伯努瓦!伯努瓦還在樓上!”這個可憐的母親花容失色,不斷喊着兒子的名字。

尼貝爾護在居伊夫人身後,往樓上看去。此時火焰已經順着樓梯扶手爬到了二樓。原本火勢不應該蔓延得這麽快,但是裹着樓梯的布料顯然是火上澆油,衆人只能站在院子裏,眼看着火舌舔上去。

居伊夫人感到自己被一把推了出門,原本護在自己身後的黑發男人喊着伯努瓦的名字沖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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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很喜歡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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