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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道閃電擊中尼貝爾的脊梁骨,他向樓上奔跑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尾椎微微顫栗,手腳酥麻。他從來沒有這麽勇敢過,這種必死的決心使他覺得自己格外像個男人。他微微挺起胸膛,感覺心髒在狂跳,微微發燙。

這種勇氣是由某種名為愛情的東西帶給他的,尼貝爾驚訝自己竟會如此着迷甚至癡迷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人。

居伊夫人想要沖進去攔住他,但是一樓已經被大火吞噬,她尖叫着,告訴尼貝爾伯努瓦在三樓。她的身軀顫抖着,心裏莫名的期盼。很快她意識到這份期待背後隐藏的自私,一陣羞愧湧上心頭,若不是居伊先生扶住她,她定會癱坐在地上。有人說要把門關上,防止火燒出來,居伊夫人張開雙臂擋在門口,眼睛通紅,瞪着說話的人,罵他沒良心、畜生。

“趕緊叫人救火!快去接水來!”米爾先生意外地鎮靜,仿佛早已見過這種大場面。他把禮帽拿在手裏,露出滑稽的頭頂。但是火太大了,衆人只能在門口往裏不斷潑水,那灼熱的魔鬼剛被削弱一點很快又東山再起,并沒有什麽太大的作用。

三樓只有一個房間,欄杆上燃着火焰,尼貝爾不敢停下喘口氣,直奔房門。房門與二樓的材料相同,可能是剛上了釉沒多久,或者是常常有人擦拭,泛着嶄新潔淨的亮光。

“伯努瓦!快出來!”尼貝爾拍了拍房門。這扇沉重的木門非常華貴,同時也非常穩重,他手掌都拍紅了,它也只是發出輕輕的悶響。無奈之下,他直接擰開門把闖了進去。

房間裏沒有點燈,一個人影躺在床上靠着床頭,手裏的書倒在被子上,竟然已經睡着了。尼貝爾沖過去,一把把他抱了起來向門外沖去。伯努瓦很輕,身體軟綿綿的,只穿着一套淡藍色的睡袍,像是一個幽靈,尼貝爾本想至少為他套上一件外衣,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跑到樓梯口,二樓也完全淪陷在火海之中,伯努瓦已經醒了,睜着眼有些迷糊。尼貝爾又抱着他跑回房間,把門緊緊關上。感受到伯努瓦的掙紮,他放開了手。伯努瓦皺着眉去找鬥篷,問他發生了什麽,這麽慌張。

尼貝爾四下打量了一番,三樓整層都裝修成了伯努瓦的房間,所以書房、衛生間等都在這裏。他抄起書桌上的花瓶,把水潑到沙發上放着的毯子上,塞在了門縫裏。

“着火了,居伊先生。着火了!”

“你說什麽?”伯努瓦剛把鬥篷披上,轉過身看着尼貝爾。

“一樓二樓都燒着了。”尼貝爾從陽臺往下看,三層樓的高度說高不高,說矮不矮。他估摸着從這兒跳下去活下來的幾率,想到伯努瓦的身子骨,又放棄了。雖然不一定會死,但是這麽跳下去,伯努瓦估計得摔個半死不活。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個肉體凡胎,這麽摔一下也有可能半死不活。

他走過去探了下門板,發現還是涼的,放下了心,轉身跟伯努瓦說:“他們應該已經在救火了,咱們等等看。”

伯努瓦急得原地轉圈,他問尼貝爾有沒有受傷,尼貝爾告訴他沒有;他又問尼貝爾自己的父母在哪兒,尼貝爾告訴他已經出去了。到這伯努瓦似乎稍微放下了心,但是沒多久他又走到尼貝爾旁邊。

“謝謝你來救我,但是你上來做什麽?太危險了。這太危險了。”

“你不是說了?我上來就是來救你的。”尼貝爾坐在扶手椅上,感覺自己的心髒緩緩回到了原位,像往常一樣老實巴交地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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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危險了,這太危險了。”伯努瓦很為難似的,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一直重複着。尼貝爾閉上眼睛,聽着他把這句話翻來覆去,颠來倒去地說,聲音越來越小。突然伯努瓦聲音又變大了,聲調很高,尾音往上飄,居然顯得有些清脆:“你和我只見過幾面,只見過幾面!”

尼貝爾睜開眼,瞅着對面着急的青年,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天對方站在書攤前為難的樣子。

他坐直了些:“嗯,也許火就是我放的。我制造這麽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想要贏得你的好感。”

“你說什麽呢!”伯努瓦瞪着尼貝爾,眉頭一會兒緊一會兒松,很像中國的龍舟手劃着的槳。他有些為難,想要斥責尼貝爾的輕佻,又覺得不該這麽對待救命恩人。而剛剛尼貝爾的話他是一點兒都不信。

“你不信?”

“別拿我開玩笑了!”伯努瓦裹緊了鬥篷,在他對面坐下,接着說道:“你好歹是個君子,我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突然尼貝爾站了起來,走到伯努瓦面前,像是一朵烏雲靠近一座山脈。伯努瓦擡起頭看着他,睫毛的上端快要碰到眉毛。

“君子。”他品味着這個詞,足足念了好幾遍,食指屈起,食指搭在拇指的指甲蓋上,用指節挑起伯努瓦的下巴。“我可不是什麽君子。相反,我的的确确是個挾恩圖報的小人。”

伯努瓦感到面前的黑影猛然湊近,一陣鼻息打在他的人中上。他不敢說話,室內也只有淺淺的呼吸聲。這份安靜持續了好一會兒,尼貝爾一直沒有動作,直到一陣燒焦味傳來,那只手才從伯努瓦下巴上撤離。

他走到門口,探了探門的溫度,手被燙得一縮。

“不行,來不及了。”尼貝爾檢查門縫裏的毯子,發現已經幹了。他用花瓶去洗手間接了一瓶水,把毯子再次潑濕,又用它擦拭了一下門板。“咱們得趕緊走,不能再留了。”

伯努瓦也站起身,保持着尴尬的沉默,看着尼貝爾把床上的被子帶到洗手間打濕。

“你換件短點的外套。拿這個包着身子,尤其是把鼻子和嘴擋好。”他拎着濕透了的被子走過來。

伯努瓦迅速換好衣服,見尼貝爾沒有動作:“那你呢?”

“沒有水了,可能是水管出了問題,剩下的水只夠一張被子的量,再勉強打濕我的衣服。”他不由分說,把被子往伯努瓦身上圍,把那張小臉擋的嚴嚴實實,讓伯努瓦自己把被子抓好。“我用毯子就行。”

那毯子已經半幹了,尼貝爾拍了拍灰,用它捂住口鼻,拿着還剩一點水的花瓶走到門口,猛地打開門。他把花瓶裏的水潑出去,那點兒水落進火裏發出了滋滋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突然背後一涼,原來是伯努瓦張開被子,把他一起罩進去了。尼貝爾來不及争執,幹脆也抓着被子往下沖。感謝幸運女神的眷顧,被子濕的很透,兩人順利沖下了樓梯。一樓濃煙滾滾,溫度高得吓人,熱浪一陣陣湧上來,把被子烤得半幹。

伯努瓦眼前一黑,身邊的人用毯子捂住了他的臉,帶着一些輕微的濕意。他感覺唇上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力道很輕很柔,一觸即分。那是尼貝爾的雙唇,被熱氣熏得幹燥發硬。

“這就算是報答吧。”他聽見尼貝爾模糊的聲音,像是呢喃,然後就感到自己被抱着往外沖。那雙有力的手臂緊緊圍着他,不讓他把被子撐開。

一聲尖叫,那是居伊夫人的聲音。伯努瓦身上的被子落下,居伊夫人緊緊抱住他,有人拿着一盆水猛地潑上他的身後,定睛一看正是米爾先生。此時院子裏的客人幾乎都走了,只剩下居伊夫婦、米爾夫婦還有一些善良熱心的客人守着他們。

尼貝爾的臉黑乎乎的,是火場裏濃煙和灰塵的痕跡,此時被水一沖露出一半俊秀的面容。他的頭發末端被燒焦了,眼睛緊緊閉着,手腕和脖子上被灼傷了,一道形似菱形的傷口從他耳根連到鎖骨,外套和褲子都有燒焦的痕跡。

米爾先生蹲坐在旁邊喊他的名字:“羅斯威爾先生!”他翻開尼貝爾的眼皮,又去按他的頸側,尼貝爾像是布偶娃娃,任人擺布。

“還活着。”米爾醫生下了定論,院子裏傳來一陣歡呼,但聽見他的下半句話後又陷入了沉寂。“但是眼睛可能……”

“起碼保住了命。”羅賓遜太太嘆了口氣。

“都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居伊太太說不下去了,掩面哭泣。居伊先生摟住她的肩膀:“我們一定能為他想到辦法的。”

羅賓遜太太想着自己投資的産業,看着尼貝爾出神:“想什麽辦法,如果他真的瞎了,你們難道能養他一輩子?”

“有什麽不行?”伯努瓦微微顫抖着,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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