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孫醫生已經開始為尼貝爾針灸了,每次針灸時伯努瓦都在旁邊陪着。
一開始尼貝爾以為會很痛,但是不知道是孫醫生醫術高超還是他病得巧妙,痛感居然奇異般地能夠忍受。
“是你自己吓自己,這能有放血什麽的痛嗎?”孫醫生很不屑地摸摸胡子。
俗話說春寒料峭,初春的氣候也并不溫柔。這兒地方挺偏,連教堂的鐘聲都聽不見,偶爾會有一些小動物比如野貓,在黯淡的月光下溜進後院散步。
雖然氣溫沒有多麽回轉,人們的活動卻漸漸增加。冬天的時候城堡裏總是很暗,光線透過結了霜的玻璃投射進來,像是被蒙了一層霧,有時候下午就得開始點燈,現在卻不一樣了。
當然這些變化尼貝爾都感受不到,對他來說白天也好,黑夜也好,都是一片漆黑。伯努瓦卻能真切地體會到天氣的變化,鼻息間都是獨屬于春天的希望的氣息。他每天推開門,都感覺眼前的空氣分外澄澈透明。
那天雪花蓮地的約會,像是一陣被風卷起的灰塵落在房頂,被他高高挂起,偶爾午夜夢回,雪花蓮的淺淡氣味才會萦繞在他身邊,默默翻騰。然而在他的靈魂深處,他知道有一股被點燃了的灰燼,正在緩緩地持續燃燒。
女仆告訴他,那次他穿出去的麂皮靴子被刮了個弄不掉的印子,他讓他們把靴子收起來,坐在窗邊發了好一會兒呆,又找出那雙鞋端詳,卻想不起來是怎麽弄上去的了。
伯努瓦不知道尼貝爾什麽時候能好起來,孫醫生說也許明天就好了,也許是後天,又或許是明年。他吩咐下人再買點兒書來,想了半天,讓他們再搞一臺留聲機,買幾張好碟。
他覺得尼貝爾好像一直沒變,和剛認識一樣,愛開點小玩笑,喜歡随便撩撥人。但是現在不管他做什麽,都給伯努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尼貝爾靠在床頭聽他念書也好,倒在他腿上睡着也罷,甚至偶爾跟他說些沒邊沒際的揶揄,或者只是靠在沙發上安靜地聽音樂聽到睡着,都讓他覺得心怦怦跳。他說不上來哪裏特別,但就是覺得尼貝爾的一舉一動都令他看了十分愉快。
這段時間他閑來無事,常常自己下廚。他不敢處理生肉,主要是做些甜點什麽的,身上總是泛着甜甜的牛奶香氣,混雜着小麥和黃油的味道,聞起來很溫暖。每次他進門,尼貝爾都能第一時間發現,他很驚訝,其實就是靠這股點心味道。
開始做點心後尼貝爾變得更黏人了,喜歡往他懷裏鑽,伯努瓦以為是點心的功勞,其實是因為尼貝爾很喜歡這股芬芳的香味。
失明太久,伯努瓦的面容漸漸在他心中淡去了。但是看不見那秀麗的眉眼絲毫不影響尼貝爾對伯努瓦的眷戀,相反的,那份神聖的、虔誠的愛反而更加具像化。那張柔美的面孔被甜點的幸福香味取代,偶爾混雜着肥皂、沙拉、蘋果或者梨子的味道,沉甸甸地落在尼貝爾心頭。
一個早上,外面已經有一陣一陣的鳥叫了,窗外的栎樹已經開始抽枝發芽,綴着淺淺的綠色。
“伯努瓦,”孫醫生喜氣洋洋地走出來,眉毛揚得老高:“快進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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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努瓦正端着早餐往上走,聞言加快了腳步,粥都差點灑出來。
“尼貝爾!”他把粥往床頭一放。
床上那人緩緩轉頭,對着他微微一笑。
“你能看見了?”
對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尼貝爾盡量把眼神聚焦到那塊紅色色塊上:“能看見一點點。”
“一點點是多少?”伯努瓦手上灑了點粥,一時間找不到手帕,索性舉着那只手,用空餘的那只胳膊去抱尼貝爾:“太好了!這樣你很快就能看見了!”
“只能看見人影,能區分出顏色,但是還是很暗。”
伯努瓦不知道為什麽,眼眶有點濕潤,他把頭埋在尼貝爾肩膀上悶聲說:“太好了,尼貝爾,我差點買了盲文教科書。”
“嗯,太好了。”尼貝爾合上雙眼,現在的他睜眼久了眼球會有些酸澀。
“好了,我得去擦擦手。”伯努瓦站了起來,“你趕緊把粥喝了。”
夏洛特坐在院子裏給雞拔毛。她沒問這雞是哪裏來的,大概是喬治夫婦買來給她養身子的。也不知道那兩夫妻從哪裏擠出來的錢,她嘆了口氣。
“夏洛特姐姐!”小男孩從屋裏跑出來,撲到夏洛特身邊。“姐姐,你在幹嘛啊?”
“我在給雞拔毛。”
眼前的小孩就是湯姆,大約十二歲,個子很小,站起來也就比坐在小板凳上的夏洛特高一些些。他的劉海順着前額剪的很齊,顯得很乖巧,又由于太過整齊多了幾分死板和拘謹,和小孩臉上機敏的神情格格不入。事實上這劉海是夏洛特剪的,原本打算齊眉來着。
“我當然知道你在給雞拔毛,我又不瞎!”湯姆撅起嘴,從背後掏出一小塊餅。
“這是蘇珊阿姨給我的,我給了爸爸一塊,給了媽媽一塊,這塊給你。”
“你自己吃吧,我不餓。”
“我都分好了,一人一塊!你吃吧,蘇珊阿姨這個餅做的可好吃了。”
夏洛特看着湯姆傻樂的臉,嘆了口氣,覺得這一家同情心過剩毫不設防的特性大概是遺傳的。
“我現在沒手。”
眼見着湯姆垂下眉毛應了聲,她才轉過頭繼續幹活,湯姆卻突然一把把餅塞進了她嘴裏。
“吃吧,真的很好吃!”湯姆蹲了下來,手撐在膝蓋上看她。
“你洗手了沒啊?”夏洛特無奈地嚼了嚼。
“沒有。”
“湯姆!快去把你的手洗了!”她手沒空,就轉頭瞪他,但是眼神裏也沒什麽力道,并沒有多少責備。湯姆跑開了,進門前還扒着門檻對她喊:“騙你的啦!我洗了!”
“讨厭的小鬼。”夏洛特啧了一聲。
處理好雞之後她把盆端到廚房裏去,艾米正在竈臺前燒飯呢。
“這次不錯嘛!教了一次你就會了。”
夏洛特摸着後腦勺應着:“沒有沒有,也不是很難。”,說完才想起來沒有洗手,又慌慌張張去舀水往手上沖。艾米的笑聲回蕩在廚房裏。
洗完手後夏洛特回了房間,不一會兒又捧着一套折得整齊的衣服走了出來。
“聽說村長家的小孩之前也在城裏上學,我就想着去要一套舊校服。村長很慷慨,說這套正好小了,他孩子沒法穿……”夏洛特把衣服展開,見艾米愣住了,又趕緊補充:“縫補算是我的拿手活,我修改了一下衣服,現在它看起來和嶄新的一樣!而且我保證,穿上去也會和新的一樣。”
艾米看着眼前的女人,這段時間夏洛特的身體勉強恢複了些,雖然還是很瘦削,但是面色沒有那麽蒼白了。她溫柔的眼睛像是棕色的湖泊,十分清澈,中庭有些短,但是高挺的鼻梁又中和了那股幼态,可以看出她健康時有多麽美麗迷人。
“辛苦你了。”艾米哽咽着,眼裏閃着淚光,夏洛特把衣服抱在懷裏,久久沒說話,直到艾米走過來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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