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屋內倒是挺幹淨整潔,沒有什麽繁複的裝飾,也沒有貴重的擺件,一眼望去像是一個普通的獵人的木屋。

客廳裏是一張矮幾,左右兩個寬邊各擺着個圓墊子。

“你瞧,我這兒沒有什麽能坐的地方。”巴斯蒂安沒有坐在坐墊上,而是在茶幾旁一屁股坐下,盤着兩條腿:“起碼沒有你們這些貴族喜歡的布沙發絨毯子什麽的。”

尼貝爾讓伯努瓦坐在墊子上,自己坐在巴斯蒂安對面:“有條件的話,追求舒适是人類的本能。”

“懶惰、不能吃苦,竟然被你們美化成高尚的品德。”

“我發現一件事,巴西勒。”尼貝爾慢條斯理地說:“你總是想得太多。恕我直言,你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如果說貴族的缺點是貪圖安逸,你的不足就是太憤世嫉俗。”

巴斯蒂安把杯子往茶幾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裏面的蘋果酒濺出來好些。

“有話直說吧,羅斯威爾先生。”

“我還是更懷念你叫我老爺的時候。”他忍住去注意桌上蘋果酒污漬的視線:“那時候你多麽乖巧懂事。”

“我有時候真該向你學習。你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卻敢這樣和人叫板。”

“确實該向我學習。你為什麽說我什麽都沒有了?”

“這點您不清楚麽?”

“你是說我的産業這回事?事實上,你能夠毀掉我的産業,但是無法毀掉我的才華,因此那點兒東西是動搖不了我的根基的。”

伯努瓦安靜地坐着,捧着臉打量着房間裏的裝修。這兒的主色調是溫暖的淺咖色,牆壁是木材做的,不均勻地分布着一些黑褐色的斑點。牆上挂着一些槍支以及彈殼的收藏,窗臺上擺着抹布和一個小壺,伯努瓦猜應該是用來給槍上油的,因為他視野裏每一把槍都閃閃發亮。

巴斯蒂安的臉色很難看:“你不來複仇什麽的?”

“我複誰的仇?米爾夫人,哦不,現在應該叫林頓夫人,确實讓我幫忙複仇,不過我覺得沒必要。生意上有損失是正常的,賺回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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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在乎?”巴斯蒂安瞪着眼,大驚失色。

“我不在乎。”

對面的人臉色灰白,咬着牙,臉頰邊的咬肌硬硬地鼓起。

“那你既然不在乎,過來找我做什麽?”巴斯蒂安捧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我以為是你在等着我呢。要不然也不會特意把赫爾墨斯定下來。”

當着尼貝爾的面,巴斯蒂安打了個酒嗝,尼貝爾眉頭都沒皺。巴斯蒂安問:“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簡把事情都告訴你了?”

“是。”

“那,她有沒有說……孩子的事?”

“你不知道她流産了嗎?”

“我知道,只是……說了你也不懂,你又不愛她。”他的眉目松動了些。

“那麽她愛你嗎?”

話音剛落,巴斯蒂安臉色大變:“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不愛你,所以自然不會和你生孩子。你強迫了他,你真是個人渣。”

“你有資格說我?”

“我從來不強迫別人。”

好像被面包噎住了似的,巴斯蒂安臉紅脖子粗,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下:“我只是不懂,她和米爾那個軟蛋可以,和你可以,和我怎麽就不可以?米爾甚至連讓她懷孕的能力都沒有!我們本來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如果不是因為米爾,如果不是因為你!”

“你這麽易怒,很難想象她和你在一起會幸福。”

“我找到她時她拒絕了我,我以為是因為米爾的阻撓。好不容易拿捏了他,我卻發現,她背着米爾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意識到簡并不是迫不得已才不和你在一起,而是因為不愛你咯?”

“如果沒有你,她一定會愛上我。”

尼貝爾皺起眉:“我看你是瘋了。你根本不尊重她,她既然說了不愛你,那麽你就應該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曾經認識她的時候,比你們都要早。”巴斯蒂安紅着眼睛,又喝了一大口酒:“那時候我身無分文,我有着見不得光的身份——”

“所以你真的是前任老板的私生子?”

巴斯蒂安瞪着尼貝爾,不管不顧地繼續說:“等到我好不容易有了錢,我回來找到她,她卻對我棄之不顧。她為了錢嫁給了米爾,為了愛和你偷情。可她連一點留戀或者憐憫都不肯分給我。”

“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太久了。”尼貝爾嘆氣:“跟你這種偏執的人說不通。”

“如果你和他都死了就好了,她就只能委身于我。”

“她現在沒有你我,沒有米爾過得也挺好。”

“我知道。”

“但我今天來的目的不是這個。”尼貝爾站起來,狠狠往巴斯蒂安肚子上踹了一腳,拽着巴斯蒂安的領子問他:“你為什麽要燒了霞雲山莊?”

巴斯蒂安臉上泛着酒精帶給他的淺粉,眼神很清明:“你就想問我這個?”

“嚴格意義上,這不是個疑問而是質問。”

“因為我想你死。”巴斯蒂安咂了咂嘴:“你死了後我正好把米爾押送到法庭,一口氣除掉兩個我的心頭大患。”

“那兒那麽多人,萬一牽連了別人怎麽辦?你大可以直接燒了我的宅子。”

“我才到你家沒多久,你的宅子就燒了,而且那兒全是你的人,我不是自投羅網嗎?”巴斯蒂安似笑非笑:“至于所謂的別人,我才不在乎你們這些冷血的貴族怎麽樣呢。大街上随時都有餓死的凍死的窮人,你們在舞會中,在音樂聲中被大火掩埋,不正是你們貴族追求的美感嗎?”

“你還真是大義凜然。”尼貝爾又踹了巴斯蒂安一腳,把他扯得跪在地上,卻發現巴斯蒂安的褲裆處不知什麽時候被頂起了。一陣反胃感湧上,尼貝爾狠狠一腳踩了上去。

“不好意思我有點醉了,這個時候的人特別容易興奮。”巴斯蒂安的語調恢複了巴西勒的那種軟弱無力。“一想到你們這樣的貴族在火中尖叫,四肢亂顫,跳舞跳到死去為止,我就忍不住——”

尼貝爾那一腳很用力,巴斯蒂安呻吟了一聲,卻硬的更厲害了。他捂着肚子,咧開嘴笑起來。

“你真惡心。”

“惡心?我這樣低等的、下賤的窮人——”

“窮人怎麽了?”伯努瓦起身走了過來:“窮人怎麽就低等下賤了?”

“居伊先生!真可惜,您居然在那場大火中活了下來。”

尼貝爾又給了巴斯蒂安一腳。

“您一向體弱多病,倒是好運連連。投身富貴之家,結識的都是能人雅士,就連蒙受災難都有人為你前仆後繼。”

伯努瓦皺着眉:“你不想活了?”

“老實說,我以前人生的中心,我的理想,我的至高無上的夢就是簡。但是現在她離開了我,我又有什麽活着的意義呢?”

“你真是個自私到極點的小人。”伯努瓦嘆了口氣。“你別自作多情了,你要是真的愛她,會強迫于她嗎?你最愛的就是自己。否則,照你說的,失去了人生的中心,至高無上的夢想,你為什麽還在茍延殘喘?”

巴斯蒂安睜着眼睛,盯着地面:“不,我最愛的就是簡。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最愛的明明是簡!”

“那你即不去找她,也不去死,你在猶豫什麽?”尼貝爾冷漠地開口。“不過你就算去找她,她也會叫你去死吧。”

直到走出木屋,走出畫眉,兩人都沒說話。

等馬車的期間,伯努瓦終于開口:“我還以為他會反抗,跟你打一架什麽的。他有那麽多槍,一開始吓我一跳。”

“你說的對,他确實不想活了。他估計等待着我去結果了他,比如說複仇什麽的。”

“然後他發現你根本不在乎。”

“估計他覺得自己以前的心血都白費了,畢竟為了讨好我的信任他都跪下了。對着他最讨厭的貴族跪下什麽的……”

“那林頓太太,你不幫她複仇了嗎?”

“我為什麽要幫她?她只是想遠離巴斯蒂安,現在巴斯蒂安也沒有想去找她。”

“他那麽愛她,為什麽不去找她?”

“你不是說了嗎,他最愛他自己。只要林頓不跟別人在一起,巴斯蒂安就不會找她。”

“真是一個自私的混球。”

馬車停在兩人面前,尼貝爾報出了一個地址,兩人就上了車。

“還好一問他就告訴了我羅賓遜太太在哪了。”

“你這麽着急找羅賓遜太太幹什麽?”

“她是個聰明能幹的女人。”尼貝爾眯着眼,發現伯努瓦轉過來看他,又趕忙補充:“我跟她只是生意夥伴的關系。”

“我知道。”

“我的酒莊裏有她的股份,她在賺錢這方面還真的有些天賦,很多男人都自愧弗如。我不太相信她就真的把那些東西都全權交出了。”

伯努瓦點了點頭,靠着椅背開始閉目沉思。城裏的道路很平穩,車廂安靜下來後就只能聽見車轱辘碾過地面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均勻地壓過沙土。

“你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伯努瓦眼睛都沒睜。

“那你——生氣了嗎?”

“生什麽氣。”

“我跟林頓太太那些事……”

伯努瓦半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尼貝爾:“有點介意,不過我要是真計較起來,恐怕要直接短壽二十年。”

“別這麽說。”尼貝爾趕緊抓住伯努瓦的手。伯努瓦沒躲,但也沒回應,尼貝爾知道對方肯定還是介意的,一邊讨饒一邊揉着伯努瓦的手腕。

伯努瓦又閉上了眼睛,尼貝爾抓着他的手腕,親在透着青藍色血管的地方。見伯努瓦不理他,就靠過去,抱着伯努瓦的胳膊吻他的肩膀。“從你看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的。”

聽到這話,伯努瓦總算睜開了眼睛。馬車裏光線不強,他黃色的眼睛顯得很朦胧,晦暗不明。

“你一不理我,我心都要碎了。”尼貝爾一雙透藍色的眼睛望着伯努瓦。伯努瓦哼了一聲:“油嘴滑舌。”

“不是油嘴滑舌。只是見了你,就感覺這些話不得不說,不是由我控制的。”

尼貝爾翻身,膝蓋撐着椅面,跨坐在伯努瓦腿上,說是坐并不完全,因為他更像是張開膝蓋跪在伯努瓦面前,并沒有坐上去。

他的胸部正對着伯努瓦的臉,伯努瓦能看見尼貝爾脖子上那一塊菱形的燒傷的疤,那塊皮膚有點坑坑窪窪,不太平整,于是他又心軟了,湊過去将雙唇印上。

“早知道準備點祛疤的藥。”那塊傷疤的皮膚比別處嬌嫩些,伯努瓦的氣息打上去,尼貝爾的腳趾忍不住蜷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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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沒有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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