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畫眉的經理照往常一樣,把收到的信件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他知道老板會在某個時間來拿,因為每次第二天他來時這兒都空了。

今天的信件有一份有些不尋常,來自法院。不過他沒想太多,把它放在最頂上就走了。

如果他拆開來看了看就會發現那是一張法院傳票,經理在三天後後悔不已地想,如果當時他拆開了,就可以早點遞交辭職信,另尋東家溜之大吉。

這場官司打得全城皆知,一方面是因為羅斯威爾和勒羅伊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更何況這官司還牽連到了貴族。另一方面是因為勒羅伊從未公開露面,趁着這次機會大家都想去一睹他的身姿。

上法院畢竟是件麻煩事,普通老百姓都沒有這個精力財力去糾纏,因此大多人都選擇私了。法院受到居伊家族的施壓打起了一萬分的注意,雖然這種壓力不是伯努瓦出面的本意。

開庭的前一天,伯努瓦坐在桌前,手指無意地敲打着木質的桌面。一種不知名的陰郁如同薄雲橫月,精巧地裝飾着他的面容。尼貝爾從後面走過來,環住他,輕輕吻他後頸:

“怎麽了?”

“我的父母已經好幾個禮拜沒有來信了。往常每個禮拜他們都會傳信來,但是最近都……”他嘆了口氣,回身摟住尼貝爾的腰:“可能是我多想了,那兒畢竟落後,可能只是沒有條件送信來吧。”

聽了這話,尼貝爾拍了拍伯努瓦的背:“會沒事的,肯定會沒事的。”

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伯努瓦,此時被詞窮困擾着,無力感像苦杏仁的澀味在他舌根彌漫着。

伯努瓦靜靜地靠着尼貝爾,閉着眼睛,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着尼貝爾的體溫。他覺得這層布料是多麽可憎,像一堵牆一樣隔開他和尼貝爾,于是不耐煩地把尼貝爾的上衣掀了上去。尼貝爾就用手撩着衣擺,任由伯努瓦閉上眼把側臉貼緊他的上腹部。

陣陣暖流在伯努瓦的體內上下奔騰,他感覺自己好像泡在溫泉裏,渾身發熱,暖洋洋的。

“一定會沒事的。”尼貝爾揉了揉伯努瓦的腦袋。

巴斯蒂安雖然有錢,但是他的私生子身份一直不被貴族認可,加上他不常露面,在人際方面簡直是一張白紙,因此他雖然大把大把地給法院送錢,只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在法庭上,巴斯蒂安站在尼貝爾對面,頭發淩亂,眼神陰鸷。

一開始尼貝爾擔心巴斯蒂安會在法庭上發瘋,但是沒有,他只是沉默着,聽着自己的律師無力地辯護。

其實兩人都知道審判的最終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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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爾提供的字條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尼貝爾當時接過那張紙,也小小震撼了一下,除了感嘆兔子急了也咬人,還感慨這兩人狗咬狗一嘴毛,沒一個是好人。

當初巴斯蒂安肯定是想陷害米爾,讓米爾一人背鍋。米爾則是害怕承擔不了後果于是早做準備。

其中一張字條上寫着“我會把錢彙給你,但是注意,不是買酒精,而是買燃油。”,另一張寫着:“她已經病倒了,很快我就會掌權。”

結尾沒有簽名,不過紙條上的字跡和巴西勒之前處理文書的字跡是一模一樣的。

米爾摸着腦袋笑了笑:“我寫信跟他提及時弄錯了,我以為是要買兩桶酒精。”

尼貝爾拿着紙條,似笑非笑地看了米爾一眼,沒說話,又給他倒了杯水。

最終審判的結果,巴斯蒂安數罪并罰,縱火、故意傷害羅賓遜太太以及夥同米爾誘拐婦女,被流放去了大西洋,名下的産業被抵押,兌換成錢款作為對居伊的賠付。法官的錘子落得很快,甚至有點迫不及待,等到伯努瓦微微鼓起掌才松了口氣。

當然了,米爾将會擁有短期的監獄體驗。

出了法院,伯努瓦還有點恍惚:“這個事情順利得有點不可思議了。”

尼貝爾笑了下:“是因為有你才能這麽順利,否則米爾自己早就帶着證據上法庭了。勒羅伊他以前過的貧苦日子,瞧不起貴族,繼承畫眉的手段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他繼承後的舉動和暴發戶沒什麽區別。對上普通人也許他還算是豪強,對上像你這樣的正經貴族就毫無勝算了。他當時燒你的宅子也是對貴族的勢力完全沒有深入了解。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怎麽能行呢?”

“羅賓遜太太真的是被他害的?”

“我猜的,我也不知道,沒想到他就真的招了。”尼貝爾嘆了口氣。

“他表現得太過平靜了,我有點兒懷疑他是不是有點別的陰謀。他看上去不像這麽——我是說,過于平和的人。”

尼貝爾眨了眨眼:“也許吧,不過那都是之後的事兒了。你還希望他再垂死掙紮一下麽?”

“小說裏,主角想要打倒什麽反派總得經歷一些風險什麽的。”伯努瓦皺着眉頭:“總感覺不放心啊。”

“他又不是什麽大反派。”尼貝爾攬住伯努瓦的肩膀:“悲觀可不是什麽好習慣,你最近似乎總有心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我看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大吃一頓。”

他把襯衫的袖口翻折到了胳膊肘,露出藕節似的結實小臂。伯努瓦沒說什麽,跟了上去。

要不然還是斬草除根吧?他盯着尼貝爾凸起的腕關節想着。兩人正坐在法餐廳裏,位置挨着窗邊,尼貝爾甚至還點了一瓶酒。

如果要斬草除根的話,伯努瓦自己的實力是不夠的,他必須要借助自己父母的力量。所以他撐着頭看着窗外,又想起自己父母已經很久沒有給他寄信的事。

“說起來,體檢結果是不是這幾天去拿?”尼貝爾等餐的過程中問他。

伯努瓦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小鹿,眼睛瞪得很大。他白着臉,陽光透過窗戶灑到他臉上,顯出一種不健康的透明,仿佛一張蠟紙。“應該是吧,不着急,咱們過幾天再去拿也是一樣的。”

“怎麽了?”尼貝爾把手放到桌上,莫名地拘謹:“你不會是偷偷去拿體檢報告了吧?”

“怎麽可能!”伯努瓦勉強地笑了一下:“結果還沒出,我上哪去拿?”

“那你臉色怎麽這麽不好?”

“沒有,只是有點擔心我父母……”

“我已經托人去打聽了,最近海上也沒出什麽事,你父母一定不會有事的。”

服務員端着前菜上來,盤子落在桌子上,發出輕巧的咔噠聲。伯努瓦下意識拿起刀叉,卻不小心把面前的高腳杯掃到了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在安靜的餐廳裏回蕩,他幾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低頭看着地上的碎片。

“沒事吧,先生?”服務員在空中打了個手勢:“我們會問您收拾好的。”

“不好意思。”伯努瓦眨了下眼,回答道。

“沒關系。”

伯努瓦又把視線移回桌上,正好撞上尼貝爾的眼神。

“你到底是怎麽了?有什麽事要和我講。”

“你怎麽對我這麽兇?”伯努瓦問。

尼貝爾愣了下:“哪兒兇了?”

伯努瓦低頭看着碟子:“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聽完這話,尼貝爾眯着眼仔細端詳着伯努瓦,半晌沒說話。他看着伯努瓦低頭磨磨唧唧地咀嚼,站了起來:“咱們直接去醫院吧。”

“幹什麽?”伯努瓦擡頭,眼神有點倉皇失措。

“你肯定是偷偷去過醫院了。這幾天你一直有點郁郁寡歡,我以為是我忙着官司的事兒冷落你了,現在看來我想的太簡單了。我相信你和我都不會有什麽事,就算有,現在發現了及時治療也是好的。走吧。”

伯努瓦靠在椅背上,抿着唇一動不動,尼貝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結了賬直接走了。

“點了那麽多還只上了前菜呢!”伯努瓦回過頭去看服務員。

“你當我看不出來你沒什麽心情吃?”尼貝爾感受着手裏伯努瓦細瘦的手腕,好像握住了一根有點兒涼的竹子。

他随手在廣場攔了個馬車就直奔醫院,一路上伯努瓦摳着手指,視線飄忽不定。尼貝爾也不說話,就靜靜地看着他。

“到了,老爺。”馬夫說。

醫院裏彌漫着一股石炭酸和氯水的味道,不算濃烈,淺淡地糾纏着人們的鼻子。此時大廳裏沒什麽人,尼貝爾他們很快就來到了領報告單的地方。

伯努瓦見到那個醫生,往尼貝爾身後站了站,低着頭,露着發旋。

“二位身體都不錯,就是居伊先生最好還是注意一下保養,羅斯威爾先生您也是,您要注意不要過度用眼。”醫生把鋼筆插進口袋,将報告單遞給尼貝爾。

“所以說他的身體沒有大礙?”尼貝爾問。

“當然了——只是有點虛弱,但是大部分貴族都這樣,只是比一般人體弱一些,沒有什麽影響。”

尼貝爾含笑回頭,看着伯努瓦。伯努瓦低聲問:“醫生,不需要您安慰我,我知道,我那天都聽見了——”

“聽見什麽?”

“您說我可惜了,年紀輕輕的,諸如此類。”

“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伯努瓦偷偷瞥着尼貝爾:“就是昨天,我來的時候,您說前兩日來檢查的那位紅頭發少爺……什麽的……”

醫生哈哈大笑:“居伊少爺,您誤會了!當時只是護士感嘆您長得實在英俊,然而她卻早已婚育,否則定要和你——”他眨了眨眼,沒再繼續說下去。

伯努瓦羞紅了臉,轉身走了,走之前還沒忘跟醫生道謝。尼貝爾忍着笑跟在他身後。

“現在能吃得下飯了吧?”

那天晚上伯努瓦由于吃得太撐,大半夜都沒睡着,把尼貝爾搖醒陪他運動了好一會才心滿意足地睡着。當然了,還是尼貝爾替他擦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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