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
不知不覺中, 寒冬來臨,新年雖已過去,天氣仍然滴水成冰, 明軍已經被困近半年。
城外的清軍殺豬宰羊,架起大鍋煮着殺豬肉, 烤羊肉炖羊肉湯, 加上各種饽饽, 香飄十裏。
城牆上的明兵守将看着下面過年般的熱鬧,被寒風已經吹得神色麻木,聞着各種食物香氣, 肚子裏饑腸辘辘叫個不停。
偏生懂漢話,嗓門又大的清軍還扯着嗓子喊:“老鄉,下來喝碗熱乎乎的肉湯吧,瞧你瘦得都跟雞仔一般了,哎喲,可憐咧,造孽咧!”
明兵想罵回去,張嘴吃了一肚子寒風,重新又閉上了嘴。
算了, 上峰說不要中了他們的計,這些敵人狡猾得很。
只是太欺負人了!
大清營地裏, 四格格掀起簾子鑽進帳篷。裏面火盆點得旺,暖意撲來,她被寒風吹得通紅的臉有些發癢,忍不住擡手抓了抓。
七格格依偎在布迦藍的懷裏睡着了, 她嘴唇幹燥得起了皮,臉頰上兩團紅, 看上去滑稽得像是年畫娃娃。
四格格忍着笑,福身見禮,布迦藍輕輕擺了擺手,低聲道:“過來坐,快讓我瞧瞧,你臉是不是要長凍瘡了?”
四格格靠着布迦藍另一邊坐下,把臉湊到布迦藍跟前,讓她仔細檢查過,說道:“我沒事,七妹妹的臉才要被凍着了,給她的藥膏肯定又偷懶沒有擦。”
七格格睜開眼,咕哝道:“我才沒有偷懶,是四姐姐醫術不過關,配的藥膏沒有用。”
四格格佯裝惱怒,要去擰她的臉,七格格嘻嘻笑着往布迦藍懷裏躲去,撒嬌道:“額涅,四姐姐欺負我。”
布迦藍拍了拍七格格,問四格格道:“傷患都如何了,這次有沒有什麽收獲?”
四格格臉上的笑容淡下去,說道:“到現在為止,傷者沒了一大半。達春說,原本這些人能活下來一成就了不起,這次幸虧有我們趕來援手,照着額涅的方法,加上藥也不缺,才有這個數量。可是我覺着還遠遠不夠,我學藝不精,治病救人這條路,我以前想得很簡單,到了這裏真正面對着生死,才知道自己的差距。行醫治病這條路,我還沒有正式上道,還需要繼續學習,就是窮極一生也學不完。”
七格格從布迦藍懷裏坐起身,小臉嚴肅,認真看着四格格,說道:“四姐姐,你已經很厲害,已經懂得治病救人,我還沒有真正打過仗呢。只在旁邊看到就覺着心驚膽戰,不過看了幾次之後,我就不那麽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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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格格笑起來,說道:“你還小,還沒有打仗的經驗,等你真正上過一次戰場就知道,看與做是兩碼事,你現在說着不怕,以後肯定會覺着自己在吹牛。我開始在旁邊看的時候,也覺着沒什麽,當我親自上手去給人換藥的時候,手抖個不停,幾乎連藥都拿不住。”
七格格擡着下巴,驕傲地道:“我才不會呢,不信你等着瞧。”
四格格也只是笑,并不與她争辯。布迦藍微笑着聽着兩姐妹說話,這時帳篷外濟爾哈朗大聲叫了聲首輔可在,她揚聲道:“我在,進來吧。”
帳篷簾子掀開,濟爾哈朗滿臉喜色走進來,兩個格格忙見禮,走到了一邊。
布迦藍招呼着濟爾哈朗坐下,他遞上一封信說道:“這是松山城副将夏承德派人送來的信。”
布迦藍打開一看,信裏是降書,城裏的官兵實在是再也受不了,願意開城門引他們進城。
濟爾哈朗皺眉說道:“他們撐不下去沒假,可我就怕他們使詐。”
布迦藍沉吟之後說道:“只要開城門,他們就是使詐也不怕。現在城裏幾乎已經彈盡糧絕,他們就是不來信,我也準備攻城,眼見就要春耕,不能耽誤了種莊稼。他們既然已經投誠,就照着計劃準備一下,明日就進城。其他幾城也傳消息下去,先勸降,若是不聽,用炮攻城,不能再拖下去。”
濟爾哈朗應下退了出去,七格格立刻興奮地道:“額涅,明天要打仗嗎?”
布迦藍失笑,說道:“你這段時日看打仗看得還少了?”
城裏的明兵經常往外突圍,兩軍三天兩頭都在打仗。七格格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說道:“額涅,我也想試試去真正殺敵。”
布迦藍考慮了一陣,說道:“你明日跟在我身邊吧,只是記得了,不許亂跑亂動手。”
七格格馬上歡呼一聲,興奮得小臉全紅了,大聲應道:“好,我保管不亂跑。四姐姐,你快去備藥備布巾吧,明天打仗之後,你又有得忙了。”
四格格也跟着站起身,對布迦藍說道:“額涅,那我下去了,等下我就跟着達春他們随便吃一口,你不用等我一起用晚飯。”
布迦藍點頭道:“好,你記得要趁熱吃,可別自己病倒了。”
四格格應了聲,轉瞬間人已經跑了出去。七格格也興致勃勃去準備自己的小護甲,拿着刀舞來舞去。
布迦藍看着她,這麽小的姑娘,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卻在這裏弄刀舞槍,盼着上戰場殺敵。
蘇茉兒來了信,五格格最近讀書也很認真,不願意被姐妹兩個比了下去。只是福臨那小子,沒人管着,幾乎已經飛上了天。平時皮得很,宅子裏面的花花草草都快被他禍害個幹淨。
海蘭珠已經火葬,皇太極整個人跟失了魂般,只要見着她的東西都會痛哭,每天喝得酩酊大醉,盛京無數的官員貴人被斥責。
他原本上戰場前就生了病,海蘭珠死了之後,又大病了一場,養了幾個月剛好起來。現在酒越喝越多,晚上睡前都要喝很多酒。
布迦藍沒有心思理會皇太極,晚上吃完飯早早歇了下去。日次早上起床,布迦藍整兵列隊,號兵吹響號角,濟爾哈朗與多铎一起,領着兵在前往城門沖去。
七格格騎在馬上,緊繃着小臉跟在布迦藍身邊,一起騎馬跟着往前沖。城裏的明兵拼命往下扔石塊,射擊。清兵拿着盾牌抵擋,在戰壕上架起浮橋,很快沖到了城門邊。
如同先前約定的那樣,城門突然打開,抵抗的明兵傻了眼,知道有人叛變,有人跟着逃竄,也有人更加憤怒,誓死抵抗。
清兵扯着嗓子大喊:“降者不殺,降者不殺!”
“老百姓不要出來亂跑,我們絕對不會傷你們分毫,敢亂闖者,後果自負!”
厮殺聲,叫喊聲,刀槍撞擊聲,戰馬嘶嚎聲,不斷有兵倒下,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
布迦藍跟在身後,緊盯着雙方的戰事。她知道明兵裏面也分為了兩派,有投降派與誓死抵抗派,就是不知道主帥洪承疇歸于哪一派。
七格格看得熱血沸騰,見一個明兵的刀砍向清兵身後,她再也忍不住,縱馬上前揮着長刀砍去。明兵沒有躲過,慘叫一聲倒下,鮮血四濺。
七格格怔愣住,下意識往回抽刀,一下沒有抽出來,旁邊的明兵喊叫着,朝她身上砍來。
布迦藍眼神微沉,單手摁在馬上,飛撲下去,一腳揣在明兵手上。砍向七格格的刀掉落在地,他的手臂垂下,再也擡不起來,跟着的親衛撲上前,補上了一刀。
七格格吓得小臉煞白,渾身簌簌發抖。布迦藍将刀□□遞給她,笑着贊道:“你很厲害,第一次上戰場就殺了敵人。”
七格格接過刀,用力在手中握了握,深深吐了口氣,心情漸漸平複,對着布迦藍綻開了一抹笑意,堅定地道:“額涅,我不怕了。”
布迦藍笑笑,重新騎上馬,眼神淩厲,警覺地看着周圍。
直到午後,明兵不敵,清兵終于攻陷了松山城。主帥洪承疇被俘虜,明兵守将丘仰民,王廷臣等見無力回天,寧死不屈,自盡效忠大明。
多铎咬牙切齒,踢了一腳身邊的屍身,罵道:“狗東西,既然你們要效忠,我就成全你們,幹脆割了你們的首級,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布迦藍厲聲道:“多铎!你給我放尊重些。鄭親王,将他們的屍身好生安葬,安撫好城裏的百姓,不得擾民!”
多铎撇了撇嘴,到底不敢出聲,嘟囔着走開了。
濟爾哈朗為難地道:“首輔,皇上先前下令,若是取下松山,将此地夷為平地,連着錦州杏山幾城皆是。”
布迦藍怒火沖天,冷聲道:“皇上還在盛京哭喪呢!我的命令誰敢違抗,看我不宰了他。”
濟爾哈朗猶豫半晌,終是沒有敢反駁,應了聲是,轉身下去繼續忙碌。
布迦藍收兵回營,先去傷兵營看了一圈,這次傷兵較少,四格格與達春他們正在忙着包紮止血。她身上髒,也沒有進去,只在外面看了一陣便回了帳篷。
七格格坐着在發呆,小臉上的血漬已經幹涸,身上的護甲上也是血。聽到聲音,僵硬地擡起頭看着布迦藍,想要笑一笑,笑容卻僵在臉上,然後哇地哭出了聲。
布迦藍知道她害怕,上前摟着她單薄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哭吧哭吧,以後若是再打仗,你就不會再怕了。像是四格格說的那樣,第一次都會害怕,就是在戰場上沒感覺,下來以後也會害怕的。”
七格格抽噎着問道:“額涅以前上戰場時害怕嗎?”
布迦藍想起第一次比賽,那時候她也什麽都不懂,只有一腔孤勇,想着要贏,要活下來。當時腦子裏是空白與麻木,事後她躲在被窩裏,結結實實哭了好一場。
如果不是七格格問,她也不會想起從前。記憶太過久遠,久遠得她都已經忘了。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
前世的她孤孤單單,這世她也經常覺着孤單。不過身邊圍着這麽多人,有兒女,有蘇茉兒那樣的夥伴,心柔軟許多,顧慮也多了許多。
對于如今的狀态,布迦藍不知道是好是壞。她接受每一階段的自己,如以前那樣,從不回頭看。
“我當年也跟你一樣害怕,不過後來就不怕了。你比我厲害,而且你現在還小呢,等以後長大了,肯定能成為厲害的大将軍。不過啊,大将軍不能只會殺敵,還要懂得排兵布陣,你也不能只練習騎射,功課也不能拉下。”
七格格不喜歡讀書寫字,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布迦藍笑看着她,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說道:“起來把護甲脫了,我讓人打水進來,你洗漱之後換身衣衫。我還有事要忙,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布迦藍起身走出去,吩咐親衛打熱水送進去七格格洗簌。她來到關俘虜的帳篷,守衛見到她來,忙上前見禮,要跟着一起進去,她擺了擺手,獨自走進了帳篷。
洪承疇正端坐在地氈上,他看上去約莫五十歲左右,中等身高,身形消瘦,因着帳篷裏冷,臉色白中泛青。
擡起眼,見到布迦藍進門,眼神閃過詫異,随即緊抿着嘴一言不發。
布迦藍喚來守衛,吩咐道:“去拿幾個炭盆進來。”
洪承疇冷哼一聲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不怕冷,也不需要你們的假惺惺。”
布迦藍擡眉,原來他還懂滿語,她笑了笑,換成漢語說道:“是因為我覺着冷,這種鬼天氣,若是沒有炭盆,僅僅憑着一腔骨氣是扛不了寒的。”
洪承疇身子動了動,譏諷地道:“骨氣是沒有什麽用,如今我已經是階下囚,反正你怎麽說都可以。我曾聽說大清首輔是個女人,前線的統帥也是,如今能親眼所見,還真是大開眼界。”
布迦藍點點頭,“那是,先生沒見過的事情多着呢,比如出發之前,估計也沒有想過會坐在這裏吧。”
守衛很快拿來了炭盆,布迦藍讓他擺在自己身邊。斥退守衛,她在炭盆邊随意坐下,伸出手烤火,不鹹不淡地道:“王廷臣等已自盡,我敬佩他們為人,已經命人好生安葬。”
洪承疇臉色青紅轉換不停,神色悲涼,說道:“我知道。我之所以還活着,是想見見你們這些蠻夷,會怎麽屠殺我們的百姓,又是怎樣巧舌如簧,來辯解你們的無恥無義。”
布迦藍哦了聲,說道:“那倒沒有,城裏的百姓還活得好好的呢,不過還要清苦許久,至少得等到秋收以後,估計日子才會勉強好過點。你們在城裏面呆得太久,百姓的糧食柴火都被你耗盡。百姓過得挺慘的,反正比從大明帶到大清的俘虜慘上十倍百倍。其實洪先生這句話也不對,屠殺你們的百姓這句話,該對你們的皇帝說,還有李自成與張獻忠他們說,甚至對洪先生的同仁們說。”
洪承疇神情痛苦,盯着地氈一言不發。
布迦藍不疾不徐說道:“我知道先生心中有溝壑,敢問先生一句,先生是忠于大明百姓,還是忠于大明皇帝?”
洪承疇說道:“忠于大明百姓又如何,忠于大明皇帝又如何?”
布迦藍說道:“這其中差別大了,百姓管誰當皇帝呢,他們只要能吃飽飯,穿暖衣,屋頂有瓦片遮身。你看李自成打着均田免糧的口號,到處都在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江山輪流轉,當年明太.祖好似也說過這樣的話,百姓可單純得很,誰說都信。
先生要是忠于百姓,不過是想讓他們活下去,天下太平,可為何又要鎮壓李自成?如果先生是要忠于大明皇帝,就當我什麽都沒有說。先生輸了這一戰,我就是放先生回大明,先生也交待不過去。不過這一戰,說實在話,先生打得很好,只是你們準備得太倉促,先生被趕鴨子上架,糧草不足,同仁也不齊心,先生就是腳力不好,看人家吳三桂跑得多快。”
帳篷裏逐漸暖起來,洪承疇的臉色卻始終不見好,神色痛楚,冷聲道:“你究竟意欲如何,不用在此挑撥離間。”
布迦藍活動了下腿,說道:“我哪有那閑工夫來挑撥離間。先生問我意欲如何,我只是想告訴先生,我與先生所想也是一樣,天下太平,百姓能過上像人一樣的日子。”
洪承疇死死盯着她,悲憤地道:“說得好聽,我們的皇上照樣這般想,可有什麽用!”
布迦藍站起身,說道:“那先生就等着看吧,火盆留給先生,不過先生別亂打翻了,打翻了帳篷燃燒起來,就不會再有,也沒有水來救火,反正帳篷單獨在外,燒掉也就燒掉吧。我準備先回盛京,先生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看看盛京的漢人百姓,在盛京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洪承疇愣住,盯着布迦藍出去的身影,久久沒能說話。
其實布迦藍對于洪承疇降不降真無所謂,朝廷已有足夠多的漢人官員。她會尊重他的氣節與骨氣,他願意忠君就忠君,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不過他不是三歲小孩子,做出相應的選擇,就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杏山等地的消息接連傳來,錦州等城已經全部攻破,只可惜沒有俘虜住吳三桂,被他帶着兵逃掉了。
經過了多年的打仗,大清終于奪取了遼東到關外的通路。大明除了寧遠與山海關,防線已經大開,大清可以随時打入關內。
布迦藍安排好幾城守衛,在離開盛京近大半年左右,班師回朝。
她帶着四格格與七格格,直接先回了城外的宅子。午後陽光正燦爛,遠遠地,就看見大門邊,一個小胖子探頭探腦朝前張望。見到人馬前來,他靈活地竄出來,揮舞着雙手大聲喊道:“額涅,四姐姐,七姐姐!”
布迦藍臉上浮現出笑容,騎馬到了福臨跟前,她翻身下馬,上下打量着他。這段時日,他除了長高,這身子幾乎圓了一圈,看來沒有少吃。
福臨仰慕地看着她,雙眼亮得出奇,習慣性撲了上來,撲到一半記起了什麽,緊急停下腳步,喃喃地道:“額涅真是威風啊!我好想額涅。”
布迦藍笑着道:“我可不信你,瞧你這圓滾滾的身子,肯定在撒謊。”
福臨笑嘻嘻地道:“我沒有撒謊,還想四姐姐與七姐姐,不信你問五姐姐。”
五格格站在國君福晉身邊,眼眶已經微微發紅,喚了聲額涅,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布迦藍忙說道:“你別哭,我身上髒,等我洗幹淨了再陪你好好說話。”
四格格與七格格也笑着跑上前,跟着姐妹們見禮,互相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國君福晉不錯眼看着幾人,連聲道:“哎喲,都瘦了這麽多,這臉上粗糙得……,別的事情都先放下,得好好洗一洗,再好好歇歇,熱水準備好沒有?茶飯呢?”
庭院裏春意已濃,新綠綻放枝頭,繁花似錦。布迦藍聽着國君福晉熟悉的唠叨,總算忘記了前線的苦寒。
進屋洗漱出來,案桌上已經擺滿了飯菜。布迦藍與四格格七格格坐在一起用飯,福臨與五格格也挨着她們不肯走。她吩咐添了碗筷,幹脆讓他們也一起吃了個早晚飯。
吃完飯,四格格與七格格與五格格一起回院子去說話,福臨堅決不肯走,要留在布迦藍身邊。她才回來,也就随了他,打算等到歇息好之後,再檢查他的功課。
國君福晉陪着她一起坐下來,關心地道:“你要不要先去睡一陣,我瞧着你瘦得眼睛都凹了進去,在戰場上這麽久,唉,可憐見的。”
布迦藍摟着福臨軟乎乎的小身子,笑着說道:“我沒事,平時已經習慣了。姑姑,這段時日你們可好?”
國君福晉臉色變了變,說道:“只要皇上不來,我們就好得很。你不知道,皇上經常跑到宅子裏來,一個人住在前院,晚上喝多了酒就哭嚎,吵得所有人都睡不好覺。”
福臨點點頭,跟着道:“汗阿瑪喝完酒就犯糊塗,他還要跟我一起喝酒,酒苦得很,我才不愛喝。”
布迦藍神色淡下來,說道:“這還真夠長情的啊。”
國君福晉氣憤不已,說道:“他發瘋,拉着其他人也一起發瘋。海蘭珠死了一個月,要大祭祀,兩個月也要大祭祀,逢年過節都要大祭祀,照着這般下去,一年到頭都在祭祀,祭祀得城裏的豬都貴了一倍。好多人都心生不滿,怨聲載道。布木布泰,你現在回來了,定要好生攔着,再讓他這般下去,誰都受不了。”
滿人祭祀要用豬,海蘭珠的死,能為百姓增添點收益,算是她這輩子最大的貢獻了。
布迦藍被國君福晉的話逗得笑個不停,不過她沒有回答,她可沒打算攔住皇太極發瘋。
國君福晉依舊抱怨個不停,布迦藍只安靜聽着,不大一會,蘇茉兒進門來禀報道:“皇上來了。”
布迦藍擡了擡眉,國君福晉臉色一沉,起身叫上福臨:“福臨你跟我回去讀書寫字,省得等會又吵着你無法脫身。”
福臨嘟着嘴,依依不舍離開布迦藍,跟着國君福晉出去了。很快皇太極走了進屋,站在布迦藍面前,眉眼之間是揮不散的郁色,說道:“你回來了。”
布迦藍震驚地看着皇太極,他渾身浮腫,要不是因為死人沒有這麽悲哀的表情,她幾乎以為,他是在水裏泡過一夜的屍體,膨脹得臉上的肌膚撐開發亮,身形快比以前寬了一倍。
皇太極拖着沉重的腿,挪到榻上做下,說道:“你這次立了大功,代替我在前線,打通了大明的錦寧防線,現在總算可以暫時安穩一段時日。不過,這次有功勞的該賞,違反規定的也該罰。聽說多铎與濟爾哈朗他們在軍中飲酒,海蘭珠不在了,他們卻歡欣鼓舞慶賀,實在是可惡!”
布迦藍微笑着說道:“我也喝酒了,比他們喝得還要多,皇上是不是連我也要一起罰?”
皇太極神色不悅,盯着布迦藍半晌,終是沒有提這件事,轉開話題說道:“我來還要與你商量件事,海蘭珠......”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才繼續說下去,“我現在年紀也大了,打算開始修陵墓。已經看好了地,打算修在在海蘭珠陵墓的旁邊,死之前,沒能見她最後一眼,以後我想多陪着她。你放心,我不與她合葬,就守着她就好,以後還是跟你,琪琪格合葬在一起。”
我去你大爺的!
布迦藍幾乎想大笑,太荒唐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皇太極既然活着生不如死,還是跟着海蘭珠一起死了吧。布迦藍覺着,這是她對他,最大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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