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生死抉擇

一時之間，書房之中一片寂靜。父子兩人誰都不說話。楓秀靠在椅子上，豔藍色的眸子深深凝望着面前的少年。

低頭站立着的少年發如墨玉般潤澤，額前一層細碎纖薄的長劉海遮住了光潔飽滿的前額。清隽如玉的臉龐，五官是略偏向中性的秀氣，面部線條柔和細致，看上去很無害。特別是在他露出微笑的時候，更是柔軟無辜。

因常年不見光而略顯蒼白的肌膚使少年看上去有些羸弱，因為怎麽都胖不起來的緣故，一襲寬松的黑袍将他的軀體襯得單薄，讓人心生憐意。這樣一個纖細的少年，讓人絲毫看不出，他是一位即将突破七階，位達八階的強者。

然而，少年最最出彩的地方，卻是那一雙瑰麗靈動的碧天藍色眼眸。那雙眼睛真的很美，仿佛有着無數的星辰映襯于中。在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眸光總是柔柔的，似乎帶着溫潤的笑意。然而實際上，這雙眼睛卻又平靜如深潭之水——所有的波瀾全部只在表面，永遠不會深入眼底。

一直看着楓玉長大的楓秀，卻依舊能夠從那雙眼眸中看出一絲絲隐藏得極好的憂郁。畢竟楓玉還是個孩子，在如何也沒有辦法在執掌魔族數百年的楓秀面前完全隐藏好自己的心思。

‘十四年了。’

楓秀心中輕道，十四年的時間中，他看着這個孩子慢慢長大。從一個稚弱的嬰孩成長到現在，楓秀很清楚這個孩子的心性手段。他毫不懷疑自己這個兒子是一塊做為帝王的璞玉。只待時間的磨砺去掉厚重的石層之後就會綻放出璀璨耀眼的光彩。

可是，楓玉的心結他也知道。

“厄運之子”……

楓秀眸光深沉，楓玉絕對不是一個甘于屈居人下的人。他不願意做儲君，就是因為幼年時自己對他的冷待和當年厄裏斯對他的憎恨。心下微微一酸，這個孩子嘴上不說，但是心裏還是很難受吧。這麽多年來，他很少踏出偏殿，即便是出去了，看到的也只是——殺戮和憎恨。

“楓玉，你當真相信那預言？”心中這麽想着，但楓秀永遠不可能将這些表現在臉上，他閉了眼，緩緩啓唇，淡聲道。

“不信，又能如何？”

聽聞父親少見地稱呼自己的全名，楓玉卻只是自嘲地一笑。

“父皇，您什麽時候見孩兒相信那些虛無飄渺的文字了？”

說着，楓玉垂下眼簾，遮掩住眸底一閃而逝的悲戚。

“可是，孩兒不信又有什麽用處？衆口铄金、人言可畏，到了這份上，也由不得孩兒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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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不得不信？”

緩緩重複了一遍兒子的話，楓秀的目光一暗，語氣也變得冷酷了起來，不見平日裏的慈和。在別的事情上楓秀都可以退讓，可以哄着楓玉。但是在立儲這件事情上，他絕對不能後退！

“楓玉，只是虛無的預言和命運就能夠壓垮你？如若這般，那本皇也就不再逼你，因為這樣的你，的确沒有資格繼承皇位。同樣，你也沒有資格做本皇的兒子，沒有資格做我逆天魔龍族的皇子！”

“父皇……”

楓玉猛然擡頭，淺櫻色的薄唇輕輕嗫嚅了一下，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自七歲後，父親就再也沒有對他說過這麽重的話。

“反之，如果你不畏命運，今晚就來議事殿見本皇！”

說罷，楓秀起身，拂袖而去。只餘下一句話在楓玉耳邊回蕩。

“你好自為之吧！”

出了殿門，楓秀回身望着殿內，目光似乎能夠透過大門看到裏面的少年。目光中帶着幾近焦躁的擔憂，他知道，這是對楓玉的考驗。如果楓玉能勝過去，那他就是未來的魔神皇，勝不過——就只有死……

厄運之子畢竟是生命預言，即便楓玉身負逆天魔龍族最純粹的血脈，也不能夠抵消其危險性。身為魔神皇的楓秀，又怎麽敢怠慢？事實上，楓玉的命運其實早已注定。如果他無法直視自己的命運，就意味着他無法戰勝自己的命運。那麽，無論怎樣，楓玉都只能死。

為了整個魔族，魔神皇甚至願意放棄逆天魔龍族。這就是逆天魔龍族族長與其他種族族長最大的不同之處。

‘玉兒，千萬不要讓父皇失望啊！’

“好自為之……”

門內，見父親甩袖離去，楓玉站在桌邊，幽幽輕嘆。擡起纖細修長的手指遮住自己清秀的眉眼，楓玉甚至能夠感受得到，自己的掌心有些微濕潤。少年尚顯稚嫩的清秀臉蛋上噙着一絲讓人無法忽略的苦笑。他低聲呢喃着

“我怎麽可能不想繼承皇位？可是……父皇、母後，我有何過錯啊……”

可是……

放下手，楓玉靜靜地看着自己的雙手，這雙纖細漂亮的手掌，看上去白皙幹淨。可是實際上，這雙手，早就已經不再幹淨了。

這些年，他每一次離開這座偏殿，手上都會沾上各樣的鮮血。每一次每一次，他不知道自己繼續走下去，這雙手上還會染上多少血。但他也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他是魔神皇的兒子，他怎麽可能永遠待在這座偏殿裏？

怎麽……可能？

**********

魔神皇後殿：

楓秀倚在案後，翻看着案上的卷宗，一頭黑發用藍色緞帶紮在腦後。

“唉……”

微微的嘆聲從兩瓣紅豔的薄唇中溢出，楓秀不由掩卷，将卷宗扔回案上。

“大哥。”略顯輕佻的聲音響起，帶着些許黯啞，又帶着奇異的魅惑。

楓秀擡眸，一道熟悉的颀長身影映入眼簾。

來者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歲，着一襲淡紫藍色的華貴長袍，面容精致豔麗，光潔的額間一抹淡淡的上弦月魔紋更為他平添兩分妩媚之感。

青年明紫色的半長發只是勉強過肩，随意地披在肩頭，那一襲淡紫藍色的長袍本是莊嚴肅穆，偏生其主人就是不好好地穿，衣領半敞露出一大片欺霜賽雪般的肌膚和一段精致的鎖骨。嫣紅飽滿的唇彎起一抹妩媚的笑意，精致美豔的眉眼間盡顯妖嬈風情。

這男子的容貌精致非常，氣質卻是妩媚。加之他舉手投足之間風情萬種，看上去又沒個正行，怎能不使見者嘆一聲“妖孽”？

“二弟。”

看着男子如此，楓秀頭疼地嘆了口氣。

“你啊！”

“怎的？大哥對弟弟我有何不滿？”

阿加雷斯勾起唇角，毫不客氣地坐在了楓秀身邊。

“你現在好歹也是月魔神，怎可再像小時一般，行走坐卧恣意妄為？”

楓秀聞言，一邊說教，一邊十分自然地伸手為阿加雷斯整理衣衫。

“嘁，現在又無外人……”

某妖孽伸開雙臂，享受着魔神皇的服侍，一邊還不滿地嘟起唇瓣，有些陰陽怪氣地抱怨楓秀的說教。

白皙修長的手指劃過阿加雷斯精致的鎖骨，楓秀眸光黯了黯，手指挑起阿加雷斯的下巴，在那微嘟着的紅唇上淺啄了一口。而後在阿加雷斯耳邊輕道。

“行了，妖精。明晚。”

聞言，阿加雷斯細眉一挑，原本臉上帶着的些許布滿之色立刻煙消雲散，紅唇微抿，向楓秀妩媚一笑。

“好啊，那小弟明晚就在月魔宮寝殿等您。”

“貧嘴。”

楓秀白皙修長的手指狠狠一戳阿加雷斯的額頭，輕哼了一聲。這小子不就是在抱怨自己忙于政務和兒子的事情一個星期沒搭理他麽。

“不過，今天我找你來，可不是專程為了哄你開心的。”

“嗯哼，那是為何？”

聞言，某妖孽又不開心了，懶洋洋地倚在楓秀懷裏，伸手抽掉了楓秀束發的絲縧，素白的手指玩弄着楓秀柔順的長發，輕哼一聲問道。

“若是正事，怎不見三弟人影？”

“二哥。”

還未待楓秀回答，一道淡漠飄渺的嗓音就在二人耳邊響起。原本好似沒有骨頭一般靠在楓秀懷裏的阿加雷斯聞聲立刻條件反射般坐直了身子，垂目斂眉神色肅穆，那反應之快之猛宛若千錘百煉的動作令人嘆為觀止。

而楓秀看到自家弟弟兼愛人露出這副蠢樣，不由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扭過頭去看向一邊。阿加雷斯這小子，純屬欠收拾！

漠然地看着阿加雷斯的行為，身着一襲鵝黃色長衫的青年那清隽的臉龐上神色肅穆而冰冷，亮橙紅色的發眸明明鮮豔異常，卻無法給人帶來半點暖意。

男子留有一頭及腰的長發，額前碎發遮掩下，一點紅豔的六芒星魔紋隐隐而現，周身的氣度飄渺而冷冽。

移開視線，男子看向楓秀微微點頭示意，冰冷的亮橙紅色眼瞳中神色也柔和了下來。

“大哥。”

“三弟，你來了。”

楓秀微微一笑，瞟了眼身邊的阿加雷斯，指了指對面的華美寬椅，道。

“坐吧。在為兄這裏不必拘禮。”

“習慣了。”

瓦沙克微微斂目，長袖一拂，向後一步坐在了椅子上。而後，一雙略顯狹長冰冷的鳳目瞟向阿加雷斯，其中的寒意令得阿加雷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二哥，你坐在那裏？”

“咳咳，知道了。”

還不待瓦沙克說下一句話，阿加雷斯就急忙打斷瓦沙克的話，猶如彈簧般竄了起來，坐在了楓秀對面的另一張椅子上。

好笑地看了阿加雷斯一眼，楓秀微微搖頭，勾了勾唇角，他這兩個弟弟啊，性格簡直就是南轅北轍。而且阿加雷斯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自己和瓦沙克。

當然，因為平日裏自己縱着他，在大部分情況下，他也不怕自己。

但是——每每被瓦沙克那雙充滿寒意的鳳眸一瞪，他就老老實實地該做啥做啥了。

“好了，別鬧了。”

楓秀出言道。

“二弟三弟，今天叫你們來的目的，就是我想要确定我族的儲位。我希望你們，盡量支持玉兒。”

“儲位？玉兒？”

聞言，阿加雷斯和瓦沙克對視一眼，神色都是一怔，就連一向沒個正形的阿加雷斯都坐正了身子。

“大哥的意思，是要冊封玉兒為儲君？”

瓦沙克輕啓蒼白的薄唇，亮橙紅色的眸子中似乎有什麽閃過。

“是。”

楓秀伸手輕撫桌案，

“無論是才智還是天資，玉兒都可為當之無愧的儲君。”

“玉兒？”

阿加雷斯倒是微微蹙起眉。

“大哥，可是那個孩子……他真的适合嗎？”

“怎麽？你不相信我的眼光？還是說，你希望我不選玉兒，跟你嫂子再生一個，或者是立旁支為儲？”

楓秀揚了揚眉，佯裝生氣地問道。

“這……”

若是依着私心，阿加雷斯自然不可能希望自己的愛人再與別人發生關系。但是……作為一族之長，他的責任感告訴他，不能由着楓秀的性子，立楓玉為皇儲。微抿着唇，阿加雷斯最終選擇一言不發。他不願違背愛人的意願，也不能無視自己的職責，最後只好默不作聲。

“大哥，如果你中意玉兒，那拉刻西斯必然全力支持。”

與阿加雷斯的左右為難不同，一邊身為星魔神的瓦沙克反倒表示贊同。拉刻西斯正是瓦沙克的本名，他既然用自己的本名做出承諾，那就說明他會盡自己的一切辦法成全楓玉，其中包括動用整個星魔族的力量。

“至于命運……呵。”

低低一笑，瓦沙克的笑聲中帶上了幾分怨恨之色，笑聲略低，其中帶着對命運一詞十二萬分的不屑。

聽到瓦沙克這麽說，楓秀和阿加雷斯倒是明白了瓦沙克為什麽一副這樣的态度了。因為自身的經歷，瓦沙克雖然是魔族星魔神，但他本身對預言術的态度極為不屑。這位瓦沙克，恐怕是星魔族歷代以來最暴力的一位了。人家都用預言術預測未來，這位星魔神竟然多用來打架……咳。

“玉兒是我的獨子。”

沉默了一會兒，楓秀輕聲道。

“大哥既然這麽說，那我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妖嬈美豔的俊顏上帶出兩分落寞，阿加雷斯鞠身道。

“他日若有能夠用上我的地方，索爾決不推辭。”

同樣用自己的本名道出了承諾。阿加雷斯心下卻是微微黯然，雖然明白利害關系。但是——他心中還是對楓秀的信任和眷戀、對楓玉這孩子的同情占了上風。他，果然不是一個合格的族長呢。

看着兩個反應不一，卻都對自己的決斷表示支持的弟弟。楓秀暗自流露出一抹略顯苦澀的笑意。

‘玉兒，父皇只能幫你這麽多了。千萬不要讓父皇失望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