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血脈
那是一座極為寬敞的明亮的大殿,暗色的裝飾森然而威嚴。五張寬大華麗的座椅擺放其中,中間的一張座椅尤為寬大,也尤為華麗,其餘四張座椅則是左右各兩張,略呈弧狀一字排開,拱衛着中間的一張座椅。
五張座椅上坐着五個人,清一色的黑發藍眸,墨袍加身,只不過有人的眸色深一點、有人的眸色淺一點,每一位的容貌都是俊美非常。而且,他們的容貌多多少少的都帶點相似之處。
此時,他們都在看着大殿的門口,臉上的神色或疑惑或不悅或散漫各不相同。
“呃……”
坐在左邊最靠前一張王座上的青年最先開口說話了。
“怎麽沒聽見外面的請罪?我們剛才也沒放出多強大的威壓吧,那強度頂多讓人跪下而已。”
“輕兒!”
坐在右邊最靠前王座上的青年眉頭輕蹙,低喝了一聲,左邊的男子立馬噤聲,低下頭無聊地扯着袖子玩。
“或許,那門外的罪人,已經昏倒了?”
這次說話的是同樣坐在左邊的青年,一邊說着,他還一邊對剛剛出言呵斥的青年道。
“冰兒,輕兒也老大不小了。你也就別動不動就呼來叱去的了,好歹他也在魔神皇的位子上待過,事情輕重還不至于分辨不清楚。”
那青年話音剛落,坐在他對面的那位就将目光瞟了過來,在魔神皇的位子上待過能證明什麽?
或許在大局上把握挺準,但是也不能遮掩你在小事兒上時不時犯二的本質!
“父皇,輕兒的性格實在是太過頑劣……”
右邊最靠前的男子聞言眉頭鎖得更緊了一些,但在看到自己父親不滿的目光時還是将話咽回了肚裏。
楓冰清楚,自己父親的性子跟兒子也差不了多少,自己說兒子頑劣怕是惹了父親不滿吧,畢竟是有将他拖下水的嫌疑。于是話鋒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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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認為,門外的罪人應該還不至于昏倒。畢竟荊棘路已經是所有考驗裏較輕的一個了,按九階強者的身體強度來說,應該還在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其實也不怪歷代魔神皇如此想,君不見七百年前第五代魔神皇楓輕跟現任魔神皇楓彥捅下那麽大的簍子都還不算彌天大罪,沒有九階以上的修為想犯下更大的過錯——你在開玩笑吧親。
“可是父皇,那你怎麽解釋外面的人跟死了一樣,一點聲都沒有?”
楓輕撇了撇嘴,低着頭小聲道。
“這……”
楓冰聞言也沒了話說,畢竟門外的某人是當真沒有聲音。(人都昏了怎麽給你聲音!)這後生也不見得會那麽呆,請罪問安都沒有吧……
“好了。”
這時,坐在楓冰身邊的青年開口為他解圍了。楓冰這個孫兒可是極得他和父皇的眼緣,不能由着自己兒子曾孫欺負孫兒!
“依我看,還是讓輕兒出去看看吧。父皇,您認為呢?”
一邊說着,青年一邊望向坐在中央王座上的偉岸男子。
中央王座上的人打扮與其餘魔神皇們不同,他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樣子,一頭黑發僅僅只是略微及肩,不加任何束縛地散在肩頭,暗藍色的眼眸深邃而堅毅,面部線條剛毅俊美,一身設計幹脆利落的半長衫,沒有半點花紋裝飾。
他,就是第一代魔神皇巴爾,也是歷代逆天魔龍族嫡系中唯一一位沒有以“楓”為姓氏,将楓秀一名傳下來的存在。
“就依景兒所言,輕兒,你去看看吧。”
巴爾微微颔首,算是認同了兒子的建議。以他的威望,就算也曾是魔神皇的楓輕也不敢有半點違背。不,或者是說,就算是坐在這座大殿裏的其他四位魔神皇,也是堅決将他的話落實到每一個标點符號的。
所以,雖然楓輕有點不高興,但還是道了聲“是”,老老實實地出去了。
看着楓輕消失的位置,巴爾目光微暗,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坐在他右手邊的楓景見狀輕聲問道。
“怎麽,父皇,有什麽不妥麽?”
微微搖了搖頭,還不待巴爾說什麽,就見楓輕冷着一張俊臉,抱着一個人回來了。
“輕兒,你怎麽将那個罪人抱進來了?!”
楓冰習慣性地蹙起眉,有些不悅地道,從忏悔之路來的都是犯下大罪的族人,照理來說,別說是昏倒了,就算是死在外面也不應該由他們這些魔神皇親手抱進來。
“父皇,您可看清楚,這個孩子身上,根本就沒有罪人的印記!”
楓輕牽起唇角,少有地冷笑一聲。
“孩子?還沒有罪人印記?”
聽聞這話,包括巴爾在內的四位魔神皇皆是一怔,而後目光有些古怪地打量着楓輕懷中的人——纖細瘦弱的身形,黑色的衣袍早已碎成布條,只是權且遮身。墨色的長發散亂地垂下,還不斷地有剔透美麗的淺紫色鮮血滑落下來。從身形上看,還真的頂多就是個少年。
“我剛才摸了他的骨,這孩子至多十四五歲!”
楓輕目光冷然,寒聲道。
“彥兒到底在搞什麽!”
“什麽?十四五歲!”
聞言,楓冰也不由從王座上站起身來,幾步來到兒子身邊,伸手撥開了遮掩住了少年臉龐的黑發,頓時,一張清秀漂亮卻明顯還帶着些許稚氣的小臉映入眼簾。
楓冰臉色明顯地冷了下來,手上的動作明顯輕了兩分,挑了少年手臂上傷痕較少的一處輕輕捏了捏骨骼,楓冰的臉色又冷了些許。
“真的只有十四歲!”
緊抿薄唇,楓冰撩開撩開少年破損的衣襟,露出了少年的胸膛。那潔白如玉般的胸膛上除卻被荊棘劃出的傷痕之外,再沒有半點瑕疵。這個發現令得在場所有魔神皇的臉色都徹底冷了下來。
“啪”的一聲,坐在楓景對面的男子首先一拍扶手發難,
“楓彥那小子都在搞些什麽!竟然讓一個無罪的孩子來走這條路!長老會的那群人都是在吃幹飯的嗎?還是這一代的魔神皇和長老會的那群人腦子都進水了!”
“洛兒!”
楓景看了眼兒子,但卻破天荒地沒罵他,逆天魔龍族的人丁一向稀少,越往前的魔神皇就越重視族中的每一個孩子,就算是血脈最稀薄的孩子他們都會對之關愛有加。
“好了,輕兒,把那孩子放下吧。解開對他的靈力封鎖,好在這孩子受的都是些皮肉傷,有靈力應該很快就能愈合。”
修長手指交握起來,巴爾微擰着眉,首先收斂起自己身上的威壓。其他魔神皇見此也一一效仿。
感受到少年在無意識地吸取空氣中的靈力療傷,楓輕小心地将少年放在地上,與楓冰一起返回自己的王座上。
“等吧。”
說完,巴爾就閉上了眼睛。性子安靜地楓景與楓冰也同樣閉目不語,只不過,性格跳脫的楓洛和楓輕可耐不住這寂寞。再加上兩人的王座本就相近,于是兩人就湊到一起,也不知在嘀咕什麽,只不過目光時不時地往躺在地上的少年身上瞄。
閉着眼睛,巴爾不知怎麽,突然回想起了傳承記憶中的一幅模糊的畫面——
依稀是深海之底的一處石臺之上,四周延伸出來的寒鐵鎖鏈緊緊纏繞在一個人身上,縛住他的手腳,将他捆綁在石臺中央的巨柱上。
那人閉着眼睛,蒼銀色的長發瀑布般散落下來,眉頭輕鎖,蒼白俊美的臉龐上帶着一絲痛楚與苦澀交織的神情。原本精細雅致的海藍長袍沾染着金色的血液,從衣衫破損的地方可以看到那些深刻在他身上的傷口,觸目驚心……
隐藏在血脈中的傳承記憶,是很難看到的。那些記憶似乎是源自遠古之時,那時的人似乎在一舉一動、舉手投足之間就蘊藏着莫大的威能。就像那個被囚禁在石臺上的青年,他僅僅只是閉着眼睛,甚至于還被囚禁束縛着,但是他身上帶着一種莫名的氣息,而這種氣息卻讓偶爾窺看到他的巴爾受益匪淺。
但是,今天怎麽會就這樣看到了那幅畫面?
似乎——是那個孩子被抱進來,自己在嗅到了他血液味道的時候。莫非,是這孩子的血液對他起了影響?
但是如果要影響到他,那必須要擁有無比精純的血脈力量。想到這裏,巴爾不由得眉頭輕鎖——怪了,這孩子,哪來的如此醇厚的血脈?
就算他是……
也不可能吧。
“唔……”
纖細修長的森黑睫毛輕顫兩下,楓玉掙紮着掀開了仿佛重若千斤的眼簾。傷口的疼痛減輕了很多,靈力的壓制似乎也被放開了,他有些茫然地用尚且朦胧的視線注視着上方,他這是在哪裏……
“小家夥,回魂了!”
這時一個略顯輕佻的聲音傳入耳中,楓玉身體微微一顫,他想起來了,他剛才昏倒在宮殿之外,那麽這聲音的主人應該就是。
想到這裏,楓玉連忙起身,五張王座和他們各自的主人在下一刻映入眼簾。楓玉見過這五位魔神皇留下的畫像,這一見之下自是證實了他的猜想。
“子孫楓玉,見過列位先祖。”
楓玉?!除了巴爾以外的四位魔神皇神色先是一怔,而後心下皆是了然。
“你是楓彥之子?”
冰冷低醇的嗓音,帶着睥睨天下的傲意。
“是。”
垂下長睫,楓玉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那麽,你有何過?”
巴爾依舊閉合着雙目,只是淡淡地啓唇問道。
“無過。”
簡單的兩個字回答得毫不猶豫,感受到巴爾突然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楓玉毫不畏懼地擡頭與之對視。
“是嗎?那厄運之子,以何作解?”
唇邊挑起毫無溫度的笑容,巴爾看着楓玉,如是問道。
“先祖也信那樣的預言?”
微揚起下颌,楓玉收起一貫的柔和,咄咄逼人地問道。
“唔……”
巴爾蹙了蹙眉,強壓下體內略有些沸騰起來的血液。楓玉的聲音無意間牽動了他血液的流動速度,竟然是階級壓制。還是那句話,這孩子,哪來的如此醇厚的血脈?
對了,巴爾腦海中靈光突現,脫口而出。
“你得到了龍皇令!”
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微眯起了眼眸,巴爾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看似纖細瘦弱的少年。
“什麽!”
楓景、楓洛、楓冰和楓輕四位魔神皇不由一驚,龍皇令,那可是他們傾盡一生之力想要得到的東西,那裏面蘊藏着,逆天魔龍族的血脈秘密,更能夠令他們的血脈純度再度上升。
“是。”
在五位魔神皇灼人的目光下,楓玉平靜地回答,伸出左手,整只手掌竟然變成了如日華一般的金色。白皙的手掌與纖細的指尖上,那本來已經愈合的傷口竟然迸裂開來,只不過,這一次他手上所滲出的鮮血竟不再逆天魔龍族慣有的淺紫,而是雍容的金色。
墨玉質地的令牌出現在掌中,一整塊銀鑽被雕琢成了衆人從未見過的獸形,鑲嵌在令牌後面。楓玉握住令牌,灌注靈力,鉑金色的“龍”字散發着高貴而威嚴的光芒。
“呵呵,得到龍皇令的認可,即位我族正統。就算是生命預言又豈能束縛!”
巴爾緩緩起身,來到楓玉身邊,親手将楓玉扶了起來。
“真沒有想到,我族竟然真的有能夠使龍皇令認主的族人。”
“是。”
不知什麽時候,其餘四位魔神皇也站了起來,楓景走到了巴爾身邊。
“孩子,你得到了龍皇令的認可,證明了自己的血脈、走過了那條本不應該由你走的路,證明了你的力量、而你父親願意立你為儲,證明了你的能力。我們,又有什麽資格不認同你?”
修長有力的手指點在擡起,輕觸楓玉的眉心。
“孩子,閉上眼睛。”
巴爾輕聲道。楓玉聞言,順從地阖上雙目,而後,他感到一股暖流順着自己的眉心流入體內,而後傳遍全身。疼痛減輕,而後變得逐漸消失,最後,當暖流流遍全身後,彙聚在了左手處。
突然,左手一陣劇痛毫不留情地刺激着楓玉的神經,眉頭輕蹙,楓玉強咽下了已經到了喉間的呻吟聲。
“忍耐。”
巴爾的聲音在腦海中乍響。楓玉暗自咬緊了唇,雖然疼痛令他額間冷汗直冒,但是直到疼痛消失他還是一聲沒吭。
“好了,睜開眼睛吧。”
楓玉依言而行,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煥然一新,墨黑的長袍絲毫無損,全身的傷口也已恢複,略顯蒼白卻宛如白玉般的肌膚毫無瑕疵。
手中的龍皇令不知何時重新沒入體內消失不見,而他的左手無名指上卻多了一枚黑色的圓形戒指,其上沒有半點花紋,纖細素白的手指,與之黑白相襯,竟是分外美麗。
“先祖。”
楓玉有些疑惑地擡頭。
“這是信物。”
不知何時,幾位魔神皇已經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巴爾又重新閉上了眼眸,神游天外去了。楓景見狀也有樣學樣了,所以,出言的是剩下的三人中最靠譜的楓冰。
“代表你被我們所認可的信物,同樣呢,也算是出入龍墓的憑證。這可是除了歷代魔神皇外誰都沒有的特權,就算是來補償你這次受的委屈吧。”
“是啊,反正你有了這玩意兒,以後就多來龍墓走走吧!”
不用看了,說這話的不是楓洛就是楓輕。
“真沒想到彥兒竟然能生出你這麽個好玩的小鬼。不愧是我的孫兒。”
得,不用看了,是楓輕。而且這話怎麽怎麽聽怎麽奇怪?最後,楓玉哪裏表現得很好玩了?
“……”
楓玉聞言,唇角不由抽搐幾下,這就是他的祖父大人?
怎麽……
嗯,怎麽有種不靠譜的感覺?
“嗯,輕兒此言倒是挺有建設性的。”
修長的手指摩擦着下巴,楓洛唇邊挂着邪魅的笑容。祖父大人平時不管事兒,父親也是那種宅得要死的性子,所以平日裏他的行為倒是沒大有人管。
畢竟兒子雖然嚴肅,但是自己畢竟是他爹,所以也不經常管着自己。不過,這麽多年下來,兒子已經被自己歷練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孫兒則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是不是就能反過來算計自己。父親祖父不敢逗,曾孫不常來,所以……
眯起眸子,楓洛看向楓玉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兩份熾熱。
沒有威壓禁锢靈力,楓玉那敏銳的精神感知力自然也恢複了。楓洛熾熱的目光和其中不時閃過的惡劣明顯到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來,更何況是敏感的楓玉?目光有些僵硬地移向自己曾祖楓冰,那眼神中強烈的質疑令得楓冰不由得滿頭黑線。
為了魔神皇的形象不會在未來繼任者面前完全碎成渣,楓冰直接大袖一揮将楓玉送走。而後對楓輕怒吼道。
“楓輕!你給我關禁閉去!”
楓輕被自己父皇吼得渾身一顫,幹笑了兩聲不敢撩撥自家父皇的怒火,甚至沒敢反駁一聲,向巴爾和楓景鞠身一禮。
“先祖、曾祖,孫兒告退。”
而後便乖乖地消失在王座之上。
看着兒子轉而瞪着自己的冰藍美眸,楓洛幹咳了一聲,不待他說話,幹脆利落地向自己父親祖父行了個禮。
“父皇、皇祖父,洛兒告退。”
說完之後身形就直接消失。看着自己父皇消失的身影,楓冰恨得牙癢癢,一拂衣袖直接站起身,還沒等他說話,就聽巴爾低醇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得了,你直接去追洛兒吧,他也該受點教訓了。”
“是,孫兒告退。”
楓冰微微鞠身,而後同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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