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注定無果的情意

袅袅茶香在靜室中凝而不散，清甜沉靜。

夜無傷小心翼翼地收斂起自己火熱的目光，不敢再看對面的人。遮掩在袖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輕微顫抖抽搐着，這是人在精神極度亢奮下會下的自然表現。

天知道夜無傷此時是用來多大的意志力才勉強克制住自己，沒有在見到那人的第一時間就撲上去拽住那個自己前世戀了一輩子、執着了一輩子，即便是已經轉世的現在也仍舊念念不忘的人。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只是聽說戰士聖殿跟游離商人們有些聯系，而最近三大游離商團之一的“萊茵”商會的負責人也在，從而一時興起想要看看游離商團的主事者都是些什麽樣的人而已。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麽大的收獲。

當時夜無傷來的時候，事情已經差不多談妥了。然而，那個戰士聖殿的高層在聖盟的地位其實也并不是太高，只是有點權力而已。面對夜無傷的決定，他又怎敢違背？

然後，夜無傷就見到了那個全身包裹在黑色鬥篷中的人。萊茵商會是百年前新興的一個商會，雖然其注冊人是一個人類，但其跟魔族高層有點牽連也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所以，面前這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也有可能是個高階魔族。

雖說如此，但有着光明劍神之稱的夜無傷藝高人膽大，兼之現在他又是在人類自己的地盤上，所以，他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可沒有想到的是，待這個自稱“冷玉”的男子一開口，他的腦海中仿佛有着驚雷炸響，瞬間一片空白。

這個聲音，那麽地熟悉，熟悉到讓他想哭，熟悉到深刻在他的骨子裏，怎麽也忘不掉。

那是，誰的聲音？

越來越清晰，夢中的一切豁然開朗，朦胧白霧驟然散開，所有的畫面與真相在腦海中飛速閃過。嘴唇微微顫抖，在那一剎那間，夜無傷險些失聲喚出那人的名字……

貪婪地看着面前之人籠罩在低調奢華的鬥篷之中的身形，沒錯，沒錯，雖然被鬥篷襯得有些朦胧，但那隐隐可見的輪廓卻一如往昔，分毫不差。

“閣下，如無異議，冷玉便告辭了。”

清越的嗓音淡淡響起，雖然乍聽上去沒什麽不對，但夜無傷卻能夠明顯聽出其中的淡漠與疏遠。此時的他才驟然驚醒。為什麽？

夜無傷有些驚愕地望着面前的人，就算是以他的修為轉世都能夠存留記憶，沒有理由那人會失去記憶啊！難不成，那人是在裝作不認識他？可是不該啊，那人沒有理由會因為他而做任何掩飾啊……

雖然心中這般想着，但夜無傷動作上卻沒有絲毫慢待。伸出手，想要拽住那人的衣袍，想要出聲挽留。可是當他的指尖微微觸及那人衣角之時，卻分明感受到了一道充斥着寒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隐藏在兜帽陰影下、帶着魔瞳的雙眸之中略帶寒意。楓秀漠然看了夜無傷一眼，沒有絲毫停頓地甩袖而去。夜無傷來這裏是一時興起，楓秀又何嘗不是？萊茵商會是他一手創建的商會，作為魔族之君，楓秀怎麽可能不知道情報的重要性？又怎麽可能不知道游離商人的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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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情報方面有月夜商會，但這些畢竟是月魔族的勢力，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因為不方便，更是因為作為帝王的考量——永遠不要将自己所有的底牌暴露在人前。

這次他也只是一時興起來到這裏親自布置一下，卻不想竟然碰上了這麽個看到他就兩眼發直的家夥。他只是說了幾句話，連臉都沒露好吧！這個人好像還是戰士聖殿最近成長起來的那所謂光明劍神……

微微抿了抿唇，楓秀心下暗暗惱怒，幾百年沒直接跟人類打交道，怎麽這人類愈發不着調了？就連一殿之主都這般沒有自持，再發展下去，他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跟人類這群是對手！

望着那修長的黑色背影消失在視線當中，夜無傷頹廢地垂下手，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因靈力一瞬間暴動而微揚起的長發垂落下來，夜無傷一對漆黑的墨瞳中神色黯淡而哀傷。為什麽，為什麽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你都不願意看看我、靠近我？

我窮盡一生追逐你的背影，甚至在殒落後也對你念念不忘，最後獲得的卻只有無奈？

龍君，您，便如此地，絕情嗎？！

“夜兒？麒夜。名字卻是不錯。”

隐埋在記憶最深處的柔和語調，那麽遙遠，卻又那麽清晰。微涼的手掌落在自己的腦袋上，溫柔地揉了揉。但聽得那人聲音含笑，緩聲道。

“造訪匆促，吾也未帶甚禮物。這枚晶飾乃吾随身之物，雖說無甚太大威能，卻也能夠勉強防身。這便贈予此子，聊表心意。”

數月之後，戰士聖殿:

将手中的卷宗狠狠投擲在了地上，夜無傷輕啓菱唇，一字一頓地緩緩開口。

“魔！神！皇！”

修長的手指緩緩攥緊，緊到修剪合宜的指甲将自己掌心刺得鮮血淋漓。夜無傷的雙眸中神色冷郁而哀傷。為什麽？為什麽無論是哪一世你我都是敵人？為什麽哪一世我都注定無法得到你的哪怕一絲情意？龍玉，為什麽？！！

是的，夜無傷不僅僅是夜無傷，他還曾經擁有過另一個名字，那就是麒夜。他曾是後世所謂的五方神獸之一——瑞獸麒麟族麒皇之子，一輩子執着傾戀着龍君龍玉。待得他得聞龍君殒滅之後，他也毅然決然地自盡，放棄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魂魄追着龍君殘留在那枚晶玉墜飾上的味道追到了聖魔大陸。投胎成為了一名人類。

“為什麽？為什麽我是一個人類！”

空無一人的房間中，夜無傷雙手捂住臉頰，低聲呢喃。

盤踞于蒼山之中的麒岳宮，氣勢壯闊，拔地倚天，殿上霞光潋滟、瑞氣騰騰。殿內那人盤坐在錦墊之上，看上去極為随意地撫着琴。在那個旁人無法企及的小圈子裏，只有父上、母上、鳳王和那人。作為那般存在，父上母上和鳳王的容貌都堪稱絕世之姿，但與那人一比卻只能夠敬陪側座。

那個氣質尊貴、容貌傾世的男子就那麽坐在那裏，一頭銀白色的長發垂而未束，就那麽蜿蜒散落在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

如玉雕琢出來一般的素手撫琴弄弦，動作優雅如流水行雲。琴音流轉，一曲換過一曲，那悠長的琴音堪稱天籁。除了一直拼了命地跟那人過不去的鳳王以外，就是他這般對音律一竅不通之人也不由得深深沉溺在那人的琴音之中。

在那一瞬間他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深深愛上了那位尊貴而強大的龍君。對于他而言，那愛是危殆而怆然的深痛，不是如酣醉般的甜美。沒有冀望的欣喜，只有說不盡道不完的苦楚。心中有一種無法忽略的酸楚，無以名之的情愫流竄在他全身。他想要上前，一傾心意，但那人清冷傲然的眸子卻總是令他不敢接近。

不是他懦弱，而是那人的存在對于他而言實在太遙遠。那真的不是他能夠碰觸得到的。

“夜兒，汝對誰動心都不要對龍玉動心。他不是汝能夠靠近的。”

麒皇——麒夜的君父一眼便看出端倪。為了愛兒的前路，一語道破了他的心事。

“于吾等來說，他是一位無可挑剔的好友。但對汝，他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情人。”

“父上，為何？是修為嗎？吾可以修煉啊，吾相信總有一天吾會有與他并肩的資格的！”

“不，夜兒。汝不懂，龍玉只會對自己認可的存在流露溫情。從一開始就劃定的界限，在內的，即便再落魄，龍玉也定然會不離不棄。而在外的——即便再尊崇他也不會多看一眼。為父可以肯定，汝不在龍玉的界限之內。他對汝的好，不過是看在為父與汝母上的份上，愛屋及烏罷了。”

思緒回攏，夜無傷緊緊抿着唇。龍玉，前世的他因為對龍玉的愛意而毀了自己的一生，甚至犯下大錯害死好友掀起了席卷整個天地的動亂。但是他從不後悔對龍玉的追逐。就算他現在是人類的光明劍神，那人是魔族的魔神皇又如何？我不管你是龍玉還是楓秀，不管你是真的忘記還是假裝不知。

就算粉身碎骨魂飛魄散，我也要在你心裏留下自己的一席之地！

看了眼一邊的另一份卷宗，夜無傷眸光驀然變得堅毅起來，暗自下了一個堪稱瘋狂的決定。在這一刻，他沒有去想自己身為聖盟戰士聖殿殿主的職責，沒有去想自己不滿三歲的兒子和家中的妻子。滿心滿眼都是那道風華絕代傾倒衆生的身影。

其實，自從夜無傷恢複記憶的那一刻，原本的夜無傷就永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經的麒夜。也是，區區數十年的記憶，對于身邊之人的眷戀在面對長達億萬年根、深入靈魂根深蒂固的執念面前顯得是那般渺小無力。甚至來不及有一點點反抗就被淹沒。

曾經的我，面對那般強大的你，連走近你的勇氣都沒有。但是現在的我，面對現在的你，卻有着挑戰你的力量。我早已不奢望得到你，我現在想要做的，只是能夠在你的記憶中留下重重的一筆。只是對你說出一句——我愛你。

這，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