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眼前發黑

火車頭等車廂的乘客們被請到了社交車廂,分散在女士沙龍、吸煙室與圖書館三個房間裏。

“我打賭鮑爾先生死了。”那個意大利男人高聲說。

他看到正在抽雪茄的老伯爵,表情誇張地說,“這裏沒有女士,我想萊格利斯伯爵可以直接告訴我們答案,您的管家剛才回來向您說話的時候,那臉色難看極了。”

老伯爵根本不理睬他。

管家神情不安,他低聲說:“閣下,您碰觸過那枚金幣……”

“沒有什麽詛咒,只是一些小醜。”老伯爵皺眉說。

管家想說鮑爾的死狀很離奇,可是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性情執拗,很難勸說,只好去找列車員交涉檢查行李的事。

老伯爵不同意一個英國人提出的搜查要求,不管那是警探還是偵探。

管家只能暗中示意男仆背着伯爵查看一遍行李,男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因為這個仆人也在自己随身錢袋裏發現了金幣,吓得臉色發青,慌忙交給了約翰·多伊。

偵探随手在餐車拿了一個空盤子,接住金幣,再遞給蓋密爾。

這讓大家看他們的眼神怪怪的。

“噢,這是一位對詛咒很有研究的神秘學者。”約翰信口胡扯,給蓋密爾增加了一個不存在的身份。

結果衆人的眼神更怪了,因為神秘學者在大部分上流社會人士的觀念裏,不是騙子就是怪誕科學家,反正不是什麽體面的形象,應該敬而遠之。

然後約翰發現自己拿着盤子,挨個收金幣的模樣有點像在乞讨。

還是帶着邪神乞讨。

約翰:“……”

這就很離譜。

約翰來到圖書館的時候,發現阿貝爾醫生戰戰兢兢地坐在詹森對面,像是一只鹌鹑。

“找到了大概十來枚金幣。”約翰把盤子放到桌上。

列車長桑格先生像看瘟疫一樣看金幣,他臉上的肉都在哆嗦,似乎想要把約翰連同這些金幣一起扔出窗外。

圖書館裏的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女士們紛紛避到了隔壁的沙龍,男士們去了吸煙室。

美國汽車商人倒是想聽具體情況,被列車員勸走了。

“詛咒這種事,還是太荒唐了,我想應該趕緊找到兇手……”

桑格的目光閃爍,依照他的想法,如果這件事不能壓下去,就随便找個人做兇手。

最好是私人恩怨,不能跟東方快車扯上一分半毫的關系,詛咒就更不可能了,否則這件兇案刊登之後,會影響國際火車卧鋪公司的車票銷售。

“我們的警探先生呢?”約翰問。

約翰預估着馬丁警探也應該醒了,怎麽這裏沒看到他的人影。

“哦,他可能太累了,發熱,還在說胡話,我就給他打了一針。”阿貝爾醫生幹巴巴地說,他很清楚馬丁警探是什麽情況,反正比西風號那些海員的症狀輕多了,估計到明天就能恢複正常。

然後約翰不顧列車長難看的臉色,把銀行家鮑爾屍體那裏發現的線索飛快地講述了一遍。

“這都是無稽的猜測!”桑格忍不住喊了出來,其實他在頭等車廂就聽到了偵探與蓋密爾的對話。

桑格忽然接觸到了詹森的目光。

就仿佛在寒冬臘月掉進了一個冰窟窿,桑格感到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他恐懼地癱坐下來,久久無法回神,就像一個呆滞的木偶。

阿貝爾醫生同情地瞥了列車長一眼。

“托納提烏。”

詹森深深皺眉,果然是一個非常麻煩的古神。

難怪蓋密爾毫不猶豫地抹掉氣息,讓金幣四處溜達,也要切斷詹森留在金幣上的聯系。

“這麽說吧,如果當初我在黑礁鎮感覺到要蘇醒的古神不是蓋密爾,而是托納提烏的話……我會立刻就跑。”詹森面無表情地說,“所以康納爾牧師真正應該選擇的躲藏地點不是冰島的黑礁鎮,而是去美洲大陸。”

約翰幹咳一聲,尴尬地望向蓋密爾。

阿貝爾醫生不知道,他卻知道,蓋密爾找了詹森兩年,當初詹森肯定離開黑礁鎮就跑了吧!

“古神……似乎都不太好招惹,不是都得跑嗎?”約翰試探着問。

“那不一樣。”詹森回答。

“很不一樣。”蓋密爾強調,他似乎有些憤怒了。

車廂的晃動加劇,蒸汽列車的轟鳴聲變調,好像無數個聲音在慘叫。

阿貝爾抱住腦袋,他眼前發黑。

幻象一閃即逝。

蓋密爾恢複了平靜。

醫生戰戰兢兢地請求到車廂外面查看情況,約翰懊悔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把醫生推了出去,同時又可憐自己,竟然沒法逃脫與神秘的進一步接觸。

約翰把呆滞的列車長搬到旁邊的位置上,重新坐下,疲憊地說:“康納爾牧師的筆記我在黑礁鎮失落了,所以我對神秘學并沒有更深的了解,我回到倫敦之後閱讀了一些跟神話傳說有關的書籍,包括美洲的冒險小說。”

因此偵探才能根據心髒消失的祭品特征,推測出詛咒的真正來源。

“托納提烏是一個非常殘暴的古神。”詹森重複了一遍,“不僅是對人類,對同類也是。”

約翰瞳孔收縮。

詹森繼續說:“它喜歡吞食同類,幾乎吃空了那片大陸的所有邪神,無論是主動招惹它的,還是弱小初生的神。”

——邪神死後,它們的記憶會變成一種破碎的無形物質,游蕩在這個世界。

新生的邪神會吸收這些物質。

所以詹森知道“北歐海神”是比較懶散的古神,選擇交一個通關申請(雖然最後沒能蒙混過關),如果面對的是托納提烏,詹森不會去殺康納爾牧師,他會第一時間跑路。

絕對不是繞地球兩圈,一路找人類城市躲藏,試圖甩掉蓋密爾的那種跑路法。

因為托納提烏曾經為了吞掉一個邪神,直接吞掉了一座人類城市。

“我會躲到月球上。”詹森語氣冰冷地說。

偵探下意識地一仰脖子,然後發現自己坐在車廂裏,看不到天空。

就算看到,現在也是白天……

不對!

約翰忽然站起來,驚疑地問:“我們本來還有三個小時就抵達瑞士境內,可是窗外的這座雪山距離怎麽沒有變過?”

“我在發現金幣跟托納提烏有關之後,就把火車帶進了這裏。”蓋密爾表示是他動的手。

約翰松了口氣,緩緩坐下。

好險,差點被吓死。

“呃,這好極了。畢竟我們逐漸‘逮捕’金幣,剩下的金幣發現不妙會跳窗逃跑。”偵探一邊硬着頭皮寬慰自己,一邊慌亂地想這到底是什麽地方,時間縫隙嗎?待得久了,車上乘客會不會出事?

蓋密爾提醒他:“你是願意整列火車的人死,還是托納提烏被血祭的聲音吵到蘇醒?”

詹森緊接着說:“如果兩個都不想的話,就盡快去找金幣與那個古董金盒。”

約翰:“……”

看着偵探一臉糾結,欲言又止地離開車廂,詹森忍不住笑了。

“逗螞蟻的樂趣?”

蓋密爾的陰影悄悄伸出,纏繞詹森的手臂。

詹森想了想,他覺得約翰有時候像貓,有時又像狗。

被迫幹活的樣子仿佛是在雨裏挨淋的流浪狗,垂頭喪氣,感受着生活的艱難。

“……別去月球。”

“什麽?”

詹森一愣,他看着面前的那一大片陰影。

蓋密爾低聲說:“有些事新神是不知道的,因為知道這些事的神都沒有死。”

這個邏輯聽起來很怪,不過詹森一聽就懂。

新神繼承的只是那些死去的同類記憶,如果知道秘密的古神不死,它們就沒有獲知的渠道了。

但詹森不明白,為什麽月球不能去。

“速度驚人的庫庫爾坎(羽蛇神)不正是這樣才躲過屠殺的嗎?”

詹森那句跑到月球不是随便說的,是真的有成功案例。

作為美洲大陸幸存下來的邪神,羽蛇的一系列選擇都妙到了極點,堪稱标志榜樣。

等到托納提烏陷入沉睡,羽蛇就嚣張地占據了那片大陸的人類信仰,一舉成為人類主祭的神靈。

——伴随着羽蛇神帶來的雨季,烏雲密布,萬物生長,烈日之神托納提烏鞭笞大地的酷刑會暫時停息,這就是人類的神話傳說。

蓋密爾取下面具,唇邊帶着嘲諷的笑意:“庫庫爾坎也是古神,當它不可避免地要沉睡時,你覺得它敢在美洲做窩嗎?即使那裏的螞蟻都信奉它,為它建立高大漂亮的神廟與金字塔。”

“你的意思是……”

詹森也像偵探那樣擡頭。

區別在于他的目光可以穿透車廂頂端,穿透雲層,看到月亮。

“是啊,這顆星球的任何一處地方都不安全,當羽蛇覺得它有可能在睡熟的時候被烈日神一口吞掉,它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一個曾經無數次幫它逃脫了厄運的好地方。”

蓋密爾的聲音裏帶着對羽蛇的諷刺,以及對烈日神的厭惡。

“月球可不是什麽好地方。”詹森糾正,那裏太貧瘠了。

貧瘠到什麽都沒有。

所以像他這樣的新神跑過去,可能會成為羽蛇送上門的餐點。

多麽狡猾啊,吃到第一口食物的時候,羽蛇同時也會知道,死對頭烈日神蘇醒了,因為它的成功事跡廣泛流傳,如果不是躲避烈日神托納提烏,沒有邪神會跑到月亮上。

“雖然少了一個上佳的躲藏地點,但是你身邊多了一個強有力的幫手。”蓋密爾強烈地暗示。

陰影就像披在詹森身上的薄紗,又仿佛已經把他吞入腹中。

就在這時,車廂外突然傳來驚恐的叫聲。

門也被約翰猛然推開:

“銀行家鮑爾的秘書死了。”

約翰看到了來不及收回的藤蔓與陰影,他眼前猛然一黑,天旋地轉。

他機警地扶住門框,及時扭頭,背對着車廂。

忍着劇烈的頭痛在心裏默數十個數。

睜眼,還好,沒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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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偵探:謝謝,我說的沒瞎不是形容詞,是字面意思(慶幸狀)

——

解釋一下,這不算直視本體啊

陰影是蓋密爾的化身啊,藤蔓只是詹森的末端一部分,還被陰影裹住了

想了想,偵探在特殊環境下,受到刺激影響,意志力暫時加強幾個點數,達到95。成功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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