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調查

畸變很快就結束了。

一個有四只手臂,腦袋狹長,瘦骨嶙峋的怪物趴伏在船上。

它的指間有灰色的蹼,皮膚也像是灰黑色的岩石,衣服破破爛爛地挂在它的軀體上,從它的喉嚨裏發出嘶啞又難聽的怪音,夾雜着幾句人類的語言。

“海鷗……秘密教團……港口碼頭……”

怪物神志不清地重複着這些話。

詹森看到一些破碎的記憶“流淌”出來,其中就包括那群穿着灰鬥篷,打扮得像重裝騎士的怪人。

“他沒能保有人類的記憶。”詹森閉上眼睛。

讓一個污染者在人類的城市裏游蕩,後果可想而知。

蓋密爾取下那個銀質面具,船夫在他的注視下驚恐地蜷縮起來,最後變成了一座形态怪異的石雕。

——從正面只能看到船夫消瘦突起的脊背骨骼,以及抱住腦袋的兩只手。

另外兩條多餘的手臂耷拉在身體兩側,上面生長的骨刺讓它們看起來像是幹癟的惡魔翅膀,盡管有一股詭異的感覺,可是這種感覺又加深了“逼真程度”,會讓人類錯誤地以為是某位雕塑大師的傑作。

“讓我們試試這座城市的防禦機制靈敏到什麽程度。”

石雕出現在遠處一棟建築的屋頂上,粗糙的石質表面很快就跟周圍環境融為一體,仿佛它一直蹲在那裏,經歷了數百年的風吹日曬。

夕陽只來得及在雕像表面輕輕一抹,就墜入了地平線。

石雕靜靜伫立在屋頂上。

“沒有力量波動。”詹森很确定地說。

蓋密爾重新戴上面具:“那件窺看真實世界的物品,可能只有白天能用。”

然後他們互相看了看,又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放到遠處那座鐘樓上。

秘密教團剛才就是在那裏窺看到了詹森與蓋密爾。

“如果他們足夠聰明的話,鐘樓裏已經沒有人了。”詹森沉思着說。

神秘學者一般會根據“反噬情況”判斷自己究竟遇到了什麽。

雖然蓋密爾與詹森收斂力量使用的是化身,但本質上他們還是邪神,無論人類用什麽方法窺看邪神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如果那個秘密教團真的對“神秘學”很有研究,就應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不跑,難道要傻乎乎地等死嗎?

盡管這是一個誤會,詹森也不可能去跟那些人類解釋。

解釋他不是來摧毀這座城市的,只是來游玩,最多聽一聽歌劇,品嘗一些人類釀造的氣味劑。

第一對方不會相信,第二詹森沒有那麽多耐心。

畢竟是秘密教團主動找死,打擾了他們的好心情。

“這裏是螞蟻的巢穴,他們有足夠多的地方可以躲藏。”蓋密爾慢吞吞地說。

他看着詹森的淺藍色眼睛,若有所思。

話說,他們是不是缺了什麽?

一個可以潛入教團內部調查,确定所謂的寶物是什麽的偵探?

果然好用的螞蟻總是讓人想念。

“約翰呢?”

“跑了。”

詹森回答。

跑得很快,約翰在火車站郵局發了一封致歉信,拒絕了那份他本來要到威尼斯接的委托,還附上了一張支票,那大概是偵探收到的委托定金。

約翰退還了這筆錢,轉頭就買了一張車票。

他不求位置的好壞,也不問目的地,只想盡快離開威尼斯,離開兩位邪神身邊。

非常果斷。

算算現在可能已經在好幾百公裏之外了。

蓋密爾沉默了一陣,然後問:“威尼斯有別的偵探嗎?”

嘗試過那種使喚螞蟻幹活,自己邊談戀愛邊等結果的悠閑生活之後,生性懶散的海神忍不住尋找替代品。

詹森搖頭說:“有是肯定有的,但臨時找的話,很難找到意志力高的偵探。”

詹森不想給威尼斯的建築添上一排各式各樣的惡魔雕像。

邪神用這種方式留下“到此一游”的标記真的很離譜了。

“那麽,我們自己去查?”

蓋密爾試着提議,他發現詹森有些猶豫。

“盡管螞蟻們全都跑了,那座鐘樓上肯定還留有線索。”蓋密爾繼續勸說,他貼近詹森的耳邊,試圖鼓動自己的意中人來一次大冒險,“人類的偵探小說,你也看過很多,這沒什麽困難的。”

小說裏的主角還要用演繹法,他們邪神只要沒瞎,單憑眼睛看就能發現很多秘密了。

“僞裝成人類去調查?”詹森驚訝地問。

蓋密爾很從容地回答:“沒錯,這也是一種很有趣的人類游戲,你不喜歡嗎?”

“我……”

詹森擡頭望蓋密爾。

他倒不是反對,只是想到自己當初在黑礁鎮找了三天,愣是沒發現“關鍵的祭品”藏在鎮長家的地窖密室裏。直到約翰·多伊從昏睡裏醒來,詹森通過跟蹤偵探的方式,才知道了關鍵線索。

這種調查水平說出去很丢臉的,可這就是事實,否則詹森不至于找康納爾牧師找了幾十年,差點就被那家夥安穩地活到壽命耗盡的那天。

“沒關系,玩玩嘛!”蓋密爾繼續蠱惑。

其實查不到也沒關系,看那群螞蟻吓得東躲西藏,勉強算是一種樂趣。

人類城市雖然長得不同,但大體上沒差多少,就當做是一個新游戲吧!

——在盡量不傷害螞蟻性命的前提下,去調查一個秘密教團。

感覺到蓋密爾的情緒,詹森終于點頭同意了。

從黑礁鎮到威尼斯,時間過去了五年,就像是蓋密爾說的,看了那麽多人類小說,按理說也應該具備了一些調查能力?

“好吧。”

詹森說完,發現蓋密爾更高興了。

詹森:“……”

剛才還一副懶散不想動的架勢,一轉眼就對偵探游戲這麽感興趣了?是古神的情緒變化太大,還是他跟蓋密爾的默契度不夠?怎麽理解不了呢?

蓋密爾在面具後無聲微笑。

當詹森遲疑的時候,蓋密爾發現自己特別想看他為難的模樣。

***

明明沒有人劃槳,貢多拉還是在夜色裏輕緩地向前滑行。

威尼斯不像倫敦,這裏有更先進的電燈,亮度很高,不會彌漫着嗆人的氣味。

不過,這需要工人挨個去扳下閘門。

所以燈亮得很慢,隔幾十秒才會多出一盞,照明集中在較為繁華的街區,大多數水道上還是一片漆黑,只能遙望着有路燈的橋梁,穿過一座又一座石橋與木橋。

“人類能跳過房頂,爬上那座鐘樓嗎?”蓋密爾認真地問。

繞了半天路,海神發現威尼斯的水道太複雜了,明明看起來是最近的路,結果水道忽然一個大轉彎,距離那座鐘樓更遠了。

什麽,上岸走路?

這座城市是由一根根巨大的木樁打入水下,又在這些密集的木樁上方鋪石板與磚頭建造出來的,有時兩棟房屋之間都沒有小巷,只有水流。

街道往往只存在于一排房屋的單側,繞都繞不過去。

能容納較多人流的只有中心城區的廣場,以及繁華的港口碼頭與商業區。

想要走近路,就只有跳過房屋門口的木板,或者踩着屋檐穿過街區。

“身手靈活的話,應該沒問題。”

詹森回憶了一遍約翰在東方快車上的亡命奔跑,确認無誤。

“但我們的衣服不行。”詹森低頭看自己這身英國紳士的裝扮。

“算了,我從水裏觀察方向。”

蓋密爾身後的影子浸入水中,像一卷薄薄的毯子。

暗沉的水域仿佛一片死寂的森林。

無數密集的木樁沉默地支撐着這座奇跡般美麗的城市。

它們完全接觸不到空氣,只能透過水波仰望稀薄的陽光,曾經滋養着它們的陽光。

海水讓這些木樁漆黑、堅硬……熬過最初的腐蝕之後,它們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了,只有那一層層覆蓋的藻類與零星的貝殼。

龐大的陰影游曳在水中,試圖找路的時候——那些沉默的木樁忽然蘇醒,貝類藻類紛紛脫落,房屋也開始震動。

水面上的人類發出驚恐的叫聲。

陰影以極快的速度離開了水底,沿着貢多拉的尾部蹿回蓋密爾的身上。

蓋密爾睜開眼睛,剛才分離出去的陰影就相當于他的一部分,只是沒有思想。

“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蓋密爾環視着四周那些正在搖晃的房屋。

“難道水下有什麽東西?”詹森俯頭望去。

“城市的地基是一片森林……曾經規模很大,生機旺盛的森林,或者說,不止一片森林。全是幾十年幾百年的木料,這樣的樹木即使被砍下,失去了根部,樹幹還保留着它們殘餘的生命。”

然後它們被船運到了這裏。

沉入海中。

在生命的盡頭以及漫長的死後世界,它們都無法碰觸到水面上的陽光。

還要用屍骸支撐起沉重的石頭,讓殺死并折磨它們永世的仇敵——人類,在上面生存、行走。

“我見過很多蟻巢,像威尼斯這樣的不太多。”

在邪神眼裏,任何東西都可以是築造巢穴的材料,樹木如此,真正的動物人類屍骸也如此,邪神毫不在意甚至會喜歡,但是人類比邪神還有創意這真的合理嗎?

“人類為什麽總能無意識地用最殘忍的方法殺死同類或者其他生命,然後很有創意地處理它們的屍骸,讓詛咒與哀嚎萦繞在耳邊、沉睡在自己枕側?”

蓋密爾很納悶。

他親眼見過海水被鯨的屍體染紅。

他确定人類并不享受煤炭焚燒的美妙哀嚎,也不可能喜歡整片森林死亡的詛咒回響。

“……這,我想這可能就是秘密教團駐守在威尼斯,戒備并防禦神秘力量的原因?”

詹森遲疑地說。

畢竟人類住在這裏,跟住在火山口沒區別。

随便來一位邪神,或者幾個邪神眷屬鬧事,就有驚醒“死亡森林”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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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約翰:實不相瞞,作為英國人我第一次來到威尼斯,沒有感受到美好的陽光,而是一種不寒而栗的恐懼,我立刻選擇跑路

我感覺這座城市就像坐落在深淵之上,盡管不知道為什麽……

——————

蓋密爾的提問是邪神的視角,不是作者的

威尼斯是很美的城市,建築上的奇跡,水下森林,水上石頭

——————

蓋密爾:我能走屋頂嗎,那樣快

詹森:應該可以吧,約翰踩着牆壁跑了幾步

偵探:謝邀,那是生死關頭,平常我不能!

作者:麻煩再等八十年,你們可以在游戲裏跑圖,就不會迷路了。重點是,游戲裏可以走房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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