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降臨01

似乎有很多人在他耳邊說話。

很嘈雜。

洛時想要凝神去聽， 卻發現那并不像他知識體系裏任何一種語言的發音，很清透，落在耳朵裏應該很令人舒适，只是……不知道在說什麽東西， 變得稍顯刮耳。

洛時的神思都挂在那些人說的話上， 他想要聽懂，可是一個從未接觸過、學習過這門語言的人怎麽可能聽懂呢？

……

幾秒之後， 洛時聽懂了他們在說什麽。

“……在喜悅和痛苦之中， 我們迎來了降臨。”

洛時睜開眼睛。

【場景：深淵覺醒．降臨】

【描述：在喜悅和痛苦之中， 我們迎來了降臨】

【任務要求：在降臨中活下來】

這一次沒有寫明任務的具體時限。

洛時開始打量周圍。

他現在處在一個空蕩無人的教堂裏， 穹頂高而遠，雕繪着認不出的植物， 身後是一片空曠，只有潔白地磚上隔一段距離便設有的柔軟草墊。洛時跪在最前面的一團草墊上， 雙腿發麻，身體又酸又痛。

他現在似乎變成了一個小孩。

洛時通過觀察四周時視線高度的變化和縮水的身體得出結論， 他穿着白色衣褲， 只在領口和袖口繪有金色的紋路，雙臂如孩童大小，在明亮的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淺淺的絨毛。

不妙的是——洛時動了動手，一陣“丁鈴當啷”。

他雙手雙腳都被銀色的鎖鏈铐住，只能小幅度擺動， 試圖站起來卻發現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擋住了他——洛時現在只能維持跪着的姿勢。

洛時的脖頸處也有異物，鎖在他的喉嚨處，只是輕輕地貼着那層肌膚， 卻令洛時感到渾身不自在。

教堂裏幾乎一切都是白色的， 極致的白會讓人恐懼， 在洛時的視線裏，教堂的神聖變成了陰森和恐怖。

他面前的牆壁上，一根橫着的白色樹枝湧出清水，形成一面水簾。清水流淌至地面，被圓形的水池框住。水池當中跪着一個雕像，正對着水簾的位置。

那應該是一位溫和、慈愛的女性，洛時想。水霧模糊了雕像的面容，但是無論是誰看到她，心情都會變得柔軟而輕快。

但是緊接着，洛時的情緒中生出了幾分厭憎，再看水霧中的雕像，只覺得對方邪惡而恐怖，之前的感覺就像是個錯覺。

洛時繼續跪在地上。

大概半個小時後，身後緊閉的大門被推開了，洛時嗅到迫不及待湧入的風雪氣息。

噠、噠、噠。

來人見洛時乖巧地跪着，似乎很滿意，語氣溫和地問：“你現在反省了嗎？”

洛時偏過頭去看她，黑發褐眼，長得沒有攻擊性，寬大的黑袍罩住了她的身形，但洛時猜眼前的女性身形偏瘦弱。

但是——

她長着一雙與人類迥然不同的尖耳。

洛時瞬間聯想到在西方幻想小說裏高頻率出場的種族——精靈種，現在姑且稱她為女精靈。女精靈說的語言和他剛進入副本聽到的是同一種。

洛時含糊說：“我知道錯了。”

還沒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多說多錯，這具身體的主人公能被關進教堂裏關禁閉，估計是做錯了什麽事情。只要女精靈問，他就說知錯，積極認錯總不會出大事。

果然，女精靈很滿意的樣子，洛時手腳上的鎖鏈悄無聲息地解開，洛時跟着女精靈走出教堂。

外面一片純白，彌漫的風雪籠罩整個世界，天陰沉沉的。洛時的衣袖短，褲長也堪堪到腳踝，衣服薄薄一層，站在風雪裏，卻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反而覺得很舒服。

教堂在二樓，洛時環視四周，發現這大概是一個環形的建築，整體白中帶金，和暴風雪渾然一體。

洛時緊跟着女精靈走過幾個走廊，來到另外一棟建築裏，途中經過有鏡子的地方，洛時發現自己完全變了個模樣。

身材縮水成六七歲的小孩不說，還換了個種族，銀色的頭發半披着，虹膜是金色，一雙和女精靈如出一轍的尖耳，頸環也是白色的。

這一棟建築裏的房間似乎都是教室，但是全部空無一人，直到女精靈帶着洛時來到盡頭處，他才依稀聽到了其他精靈的聲音，那一間教室很熱鬧。

帶洛時進門之前，女精靈提醒：“記得跟他道歉。”

誰？

可沒等洛時想明白，女精靈就帶着他走進教室裏面。

教室裏的嘈雜熱鬧有一瞬間的安靜，接着裏面或坐或站的各色小精靈起此彼伏地叫道：“瑟拉老師！”

一眼花去，赤橙黃綠青藍紫，五顏六色的海洋。

教室裏的布置跟洛時生活的世界竟然高度相似，只是課桌和講臺之類的設施看不出具體的材質，洛時根據對精靈種的刻板印象，認為那大概是某種木頭。

教室裏只有一個空座位，在最後一排靠門的位置。

“快去吧。”瑟拉在洛時身後說，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所以他應該向誰道歉？

洛時兩眼一抹黑，面上是八風不動的笑容，步子放得很慢，迅速觀察起教室裏的其他精靈。

洛時能感覺到瑟拉的視線始終跟随着他，其他精靈的視線也時不時掃過他，但并沒有什麽惡意，洛時的到來也沒有引起其他精靈太多的關注，他們大多數只是看了洛時一眼就繼續自己的事情。

直到洛時快要走到最後時，路過一個面帶笑容盯着他的女精靈。

洛時果斷停下腳步，微微皺眉，作出一副郁悶的表情。

女精靈果然開口詢問：“怎麽了？”

洛時癟了癟嘴，不情不願道：“老師讓我跟他道歉。”

女精靈笑了：“你搶瘦瘦的胖子蛋糕吃，确實應該道歉。”

洛時：“……”

緣分啊。

他迅速把視線放到和他位置隔了兩個精靈的一個微胖精靈上，就說為什麽感覺這個精靈有種熟悉感。洛時幾步走到他面前。

“對不起，我不應該搶你的蛋糕吃。”

胖子看起來時刻在關注他，聞言大度擺手，顯示自己毫不在意：“沒關系，原諒你了。”

看來還沒認出他是誰。

洛時沒走，還站在他桌前，站得胖子表情變得懵然，突然眨眨眼睛，伸手在自己的脖頸處敲了敲。

那一瞬間，洛時看見胖子渾身一激靈，雙眼瞪大，心領神會。

洛時回到座位上，不久後鐘聲敲響，悠長地在整個天地裏回蕩。

瑟拉走上講臺。

“大家好，今天第一節 課是歷史課。”

沒有課本也沒有講義，瑟拉在講臺上光講，底下的學生光聽，洛時看不出那些精靈有沒有在認真聽講，反正他自己聽得很認真。

瑟拉大致講了一段傳奇的歷史。

說是很久之前誕生了一位魔神，魔神強大無匹也無惡不作、嗜殺成性。面對外敵，尚處在混戰中的精靈族組成納亞聯盟，合理讨伐魔神。

納亞聯盟派出聯軍，由生命女神祝福的勇者帶領走上讨伐的道路。他們殺死魔神的七個手下，一步步收複被淪陷的失地，解救飽受魔神統治之苦的精靈們。聯軍的隊伍也随之逐漸減少，直到他們站到魔神面前，只剩下勇者和她的小隊。

“這一戰持續了整整一年，結局是魔神倒下，勇者的隊伍只剩下勇者和她的法師兩人。”

一個很正統的勇者打敗魔王的故事。

瑟拉不帶任何情緒地敘述完之後，是法術課，還是她上。

這一次是一對一教學，并且他們有課本了。

在瑟拉教導其他人的時候，洛時翻看手裏的羊皮卷，裏面記載着各種各樣的法術。想到之前對風雪的親近和神術刀上附着的冰系術法，洛時徑直翻到冰系術法的部分。

【浮冰術】

【冰花】

……

【冰河世紀】

洛時的視線頓住，不知道這是不是商店裏的那個冰河世紀，但他沒有絲毫猶豫，開始看起來。

瑟拉最後來到他身邊。

“看來你已經選好适合你的方向。”她從頭到尾，把除了冰河世紀的十幾個冰系術法的要點都講了一遍。

鐘聲再度響起，在教室裏坐了一上午的精靈們風一樣跑出去，洛時收好羊皮卷，等了一會兒，和胖子一前一後出了教室。

之前觀察精靈，洛時發現有大半都給他一種玩家的感覺，這個副本的玩家很多，既可能意味着通關很難，也可能意味着很簡單。待了半天，洛時覺得是前者。

他再次選擇和胖子結盟。

兩個人跟着前面的精靈出了教學樓，來到一片廣闊的雪地裏。積雪很深，一踩整只腳都會陷進去，洛時和胖子裝模作樣地走了一圈，随後來到較為偏僻的一顆樹前。

沒等胖子開口，洛時猛地轉頭過去，無人的身後站着一個又高又瘦的男性精靈。

他見洛時發現自己，無害地舉起雙手：“我沒有惡意。”

“我叫帕什米爾，已經過了九個副本。”這是一個結盟的信號。

洛時打量着他，片刻後說：“洛時，四個。”

他沒忘記自己的人設，把[四分五裂]也加進虛假的副本數裏。

洛時表态，胖子自然不敢唱反調，笑眯眯站出來：“瘦瘦的胖子，叫我胖子就成，三個副本。”

這一番簡短交談，三個人默契地站成一個圈。

“這個副本叫降臨，剛好瑟拉講了魔神的歷史，我估摸着很大概率要降臨的就是那個魔神。”胖子摩挲下巴，“但為什麽描述裏是痛苦和喜悅之中？如果我們是精靈種的陣營，那麽對應痛苦；可如果我們是魔神的信徒或者仆從的話，才是喜悅……怎麽會又痛苦又喜悅？”

洛時：“你們一進入游戲就在教室裏嗎？”

帕什米爾點點頭。

“大佬，你那邊是什麽情況？”胖子問。

這一點情報沒什麽好藏，洛時：“我被關在一個教堂裏關禁閉，然後瑟拉把我帶出來。”

“教堂裏有一座跪着祈禱的雕像，我原本猜她是生命女神，但現在不太确定了。”洛時補充，“如果我們是魔神陣營的話。”

帕什米爾懶懶打了個哈欠，過了會兒，他意識到自己也該說句話，慢吞吞道：“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的教室，只有一個在使用，就沒有其他精靈了嗎？”

胖子：“而且只看到一個成年精靈。”

他剛說完，遠處傳來一陣喧鬧，三個人虛假的情報交流被打斷，不約而同上前看熱鬧。

原來是兩個精靈不知道怎麽發生了矛盾，其中一位憤怒地把另外一位推倒在雪地上，周圍有精靈試圖上前阻攔，也被這個精靈一把推開。

“你冷靜點！”

“納圖！”

納圖不聽勸阻，推倒對方還不夠，握拳上前準備動手。

還沒動手，被一聲冷喝吼住。

“夠了！”

洛時三人齊刷刷看過去，胖子剛吐槽完只有一位成年精靈，現在就來了第二位。

這位精靈又高又瘦，肌肉線條流暢緊繃，灰色的眼睛深邃而冷淡，穿着一身白色皮甲。

精靈們似乎對她很是畏懼，小聲叫了聲“喬老師”，就跟被罰站一樣站成一堆，不敢亂動。

“不要打鬥。”說完，喬又走開了。

洛時聽着她說話的聲音，眉梢一動，剛進副本時候說話的那個精靈應該就是喬。

精靈們這才松了一口氣，緩緩散開，但是活動時間差不多也結束了，衆人只能遺憾地回到教室。

帕什米爾和他們分開，分開之前他想起了什麽，說：“我姑且還是問問，你們有見過我的弟弟多什米爾嗎？”

他當然只能得到“沒見過”的答複。

精靈們似乎不吃午餐，回到教室之後繼續上課，這一次的老師不再是溫和的瑟拉，而是冷酷的喬。

“這一節上烹饪課。”她說。

烹饪課的成果最終成為了精靈們的晚餐，喬坐在講臺上看着精靈們矜持地吃着食物，冷淡的視線從第一個精靈掃到最後的洛時身上。

“不允許浪費食物。”她似乎看到有精靈吃不完了，皺着眉頭說，“你們做多少，就吃多少。”

飯後精靈們自覺用潔淨術收拾殘局，洛時沒學過，但看着別人的動作，學着試了試，很順利地用出來。

喬讓精靈們在教室外面排隊，跟老鷹帶小雞一樣帶着精靈們離開教學樓，沿着洛時早上被帶過來的路線，把他們帶到了洛時才被在裏面關過禁閉的教堂。

洛時這才想起，早上看教堂裏的草團，似乎剛好四十二個。

推開門，瑟拉果然早就等在裏面。

“今天唱聖歌第三篇第五節 。”喬說。

洛時随便選了個草團跪下，學着精靈們的動作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輕輕閉上眼。

洛時想，完蛋，他根本不會唱。

然而當前方瑟拉的聲音響起，似乎喚起了洛時身體的自覺，他情不自禁張開嘴跟着唱誦。

“吾神，我将帶來勝利。”

“吾神，我将斬殺魔神。”

“魔神的血液在大地上流淌，祂的心髒碎在我的劍下……”

洛時突然感到脊背上一陣隐隐約約的刺痛，一股陰冷的不适感将他籠罩。

“吾神……”

洛時渾身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等到唱誦聖歌的環節結束，這股莫名其妙的顫抖還在。

睜開眼睛，洛時一頓。

因為最前面的喬不知何時轉過了身來，眼神正對着洛時的方位。

她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