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姐姐白疼你了

寧蘇意後半夜睡得很踏實,或許是因為潛意識裏知道有人守在身邊,心就安定下來。

鬧鈴響起來時,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偏頭看向床邊,床墊上已經沒人了,夏涼被疊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塊放在上面。井遲的大姐夫是軍人,井遲高中寒暑假都去部隊裏跟着訓練,應井老太太的要求,增強體魄,因而井遲某些習慣與軍人相似。

寧蘇意沒賴床,坐起來空腹喝了杯溫水,去衛生間洗漱。

走出房間,她就看到廚房裏的身影,井遲穿着寬大的T恤衫,黑色長褲,系着米白色的棉麻圍裙,正在颠勺炒菜,滋滋的烹油聲營造出朦胧的煙火氣。

寧蘇意忘了自己要做什麽,一時滞住,略有意外地站在原地,沒出聲,定定地看着井遲的背影。

她會做飯倒不稀奇,一個人在國外生活總不可能頓頓吃外賣,久而久之練就了一手好廚藝。井遲一個從小就有一群人跟着伺候的小少爺,颠勺的動作這麽娴熟就很匪夷所思。

井遲關了火,将鍋中的土豆絲盛起來裝進盤子裏,一轉身瞧見寧蘇意,眼眸一亮:“你醒了?正準備炒完菜去叫你,快過來吃早飯。”

寧蘇意趴在中島臺上,兩手托腮,瞟了眼上面的兩盤菜,清炒土豆絲和黃瓜炒雞蛋,冒着騰騰熱氣。

“你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

“上大學後。”井遲言簡意赅,端起兩盤菜走到飯廳,折回來給她盛粥。

熬得糯糯的紅豆粥,聞着就有一股香味,也不知道他幾點起來的。

寧蘇意問了一句他起床的時間,井遲捏了捏脖子和肩膀:“不到五點就醒了,睡不着只好起來鼓搗早飯。”

“我說什麽來着?”寧蘇意站直身子,跟着他往飯廳走,“睡一晚床墊,你這把瘦骨頭直接散架了吧?”

井遲笑了笑沒接話,給她拉開椅子,等她坐好才繞到另一邊。

寧蘇意喝了一口粥,太燙了,便只專注吃菜,順便調侃他一句:“味道很贊,小遲弟弟将來的女朋友有福氣了。”為表肯定,她還重重點了下頭。

井遲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裏,不厭其煩地糾正:“寧蘇意,不要叫我弟弟,你才不是我姐姐,我姐姐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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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光是一母同胞的姐姐就有三個,更別提那些表姐。

“傷心,姐姐白疼你了。”寧蘇意揩揩眼角,佯作垂淚狀,井遲卻不為所動。

兩人吃完早飯,井遲負責收拾餐桌,寧蘇意回房間換衣服。畢業典禮有嚴格的服裝要求,不能穿露肩膀和胳膊肘的衣服,亮色的衣服也不能穿。倘若不按照要求着裝,畢業證都不給你發。

寧蘇意從衣櫃裏挑出一條黑色的長袖裙,想到拍完畢業照還有游行環節,配了雙舒适的平底鞋。

門被敲響了,寧蘇意說了聲“進來”。

井遲推門走進房間,看見寧蘇意坐在梳妝臺前,對着亮起一圈亮白燈光的化妝鏡塗抹防曬。他已經換好衣服,白色休閑長褲,淺藍色襯衫,腿長腰窄,短發全捋上去,戴了頂黑色鴨舌帽,像沒畢業的中學生。

井遲在床邊坐下,百無聊賴地伸手薅了薅她枕邊放的毛絨玩具,玩了一會兒,視線轉到寧蘇意那邊,耐心等她化妝。

寧蘇意從鏡子裏看到他的打扮,忍不住扭頭看向他。井遲敞着腿,身子後仰,兩只手撐在身體兩側,對上她的目光,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示意她有話就說。

“同樣的歲數,怎麽你看起來這麽嫩,我這麽老氣橫秋呢?”寧蘇意似不能理解,回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蛋漂亮是漂亮,比起井遲卻更添幾分成熟的氣質,“虧我還是剛畢業的學生,而你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好幾年。不公平,歲月對女人真是不公平!”

寧蘇意一邊忿忿不平地碎碎念,一邊搖頭嘆息。

井遲好笑,起身走到梳妝臺前打量她:“哪有?你還跟小時候一樣。”一樣的好看。

寧蘇意是标準的古典美人鵝蛋臉,皮膚白皙透亮,五官生的精致,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好看的。

“跟小時候一樣,那我不成天山童姥了。”寧蘇意撇了下嘴,舉着眼線筆湊近化妝鏡畫眼線。

她今天化了很淡的妝容,自然而然的,眼線就只勾出眼尾一點點,不細瞧都發現不了。輪到畫左邊的眼線,她就不得不反過手,遲遲不敢落筆。

寧蘇意化妝一向手殘,“熟能生巧”在她這裏不存在。不管畫多少遍,她照樣畫不好眼線,要麽兩邊不對稱,要麽畫不出自己想要的弧度。

井遲“啧”了聲,沒打聲招呼就一把拿過她手裏的眼線筆,左手捏住她的下颌,擡起她的臉,拉近自己,同時俯身低頭靠近她。

“等等,你不會是想幫我畫吧?”

話音剛落,井遲瞄了眼她右邊的眼線,飛快地下筆,給她畫了條與右邊一模一樣的眼線。

“這不就好了?”井遲直起腰,輕揚起眉梢,欣賞自己的傑作,順便拉踩一下寧蘇意,“你手真笨。”

她小時候手工課沒及過格,每次老師留下的作業都是他幫忙完成的,沒想到長大也是一樣的笨手笨腳。

寧蘇意瞪大了眼睛,忙不疊看向鏡子,生怕他給自己畫毀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畫得很好。

“老實交代,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寧蘇意奪回自己的眼線筆,蓋上筆蓋,目光如炬地盯着井遲。如果沒有千百次的練習,她不相信他能畫得如此熟稔。

井遲嗆了一聲,淡淡地說:“沒有。”

“那就是有喜歡的人了!對不對?”

井遲目光閃躲,下意識摸了下鼻尖:“……沒有。”

怕寧蘇意還要追問下去,井遲匆匆丢下一句“你慢慢化妝”,逃也似的出了她的房間,将門關上。

落荒而逃的背影反倒惹得寧蘇意生疑,她凝神盯着房門看了片刻,心裏漸漸冒出一個猜測,莫不是井遲受過情傷?要不然他為什麽會對這個話題唯恐避之不及。

寧蘇意搖搖頭,心說回頭一定找時間仔細審問。

井遲靠在門板上,沒有寧蘇意在場,他眼裏的情緒再不用掩飾,一點點洩露出來,全是晦澀難言。

他仰起腦袋,後腦抵着門板,莫名想到北川理惠那句廣為流傳的話:朋友問我“有喜歡的人嗎”,本能的回答“沒有啦”,但是腦海裏卻浮現出你的面容。

寧蘇意問他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她,眼裏也是她。不敢與她對視太久,唯恐小心藏匿的秘密暴露在太陽底下。

寧蘇意收拾完差不多是半小時後的事,她穿着提前拿到手的學士服,純黑色的,兜帽是雪白的絨毛,又厚又膨大,好看是好看,但是在這炎炎夏日、豔陽高照的天氣裏,未免過于燥熱。

“沒辦法,要求就是這樣。”面對井遲一言難盡的目光,寧蘇意攤了攤手。

兩人出門,前往聞名遐迩的劍橋大學。

每個學院的畢業典禮時間不一樣,地點卻都定在參議院,位于國王學院和岡維爾與凱斯學院之間,平時不對外開放。

參加典禮之前,寧蘇意得先跟同學們會合,拍畢業照。

“你自己先在周圍随便逛逛,我去拍照了。”寧蘇意拍了拍井遲的腦袋,像叮囑小孩一樣,“別亂跑啊,一會兒我該找不到你了,我學校這麽大。”

井遲別開臉躲她的手,抿着唇瓣無語了好半晌,才不情不願搭腔:“知道了。”

寧蘇意跑去同學堆裏,戴好自己的學士帽,跟大家一起拍照。周圍路過一些學生家長,都是前來陪子女參加畢業典禮的。

衆所周知,劍橋的畢業典禮儀式感很強,充滿唯美又神聖的氛圍。

井遲單手插兜看向人群中的寧蘇意,極具典型的東方面孔,随意瞥一眼就能抓住她的身影。她笑容燦爛,正在跟身邊的同學講話,可能是身邊的人說了什麽,她朝井遲的方向看過來,朝他揮了揮手。

井遲揚唇笑起來,拿出口袋裏的手機給她拍照。

拍完畢業照已經到中午了,一群人在副校長的帶領下,排成長隊穿過劍橋市,一步步朝舉行典禮的參議院走去。

寧蘇意慶幸自己穿了舒服的平底鞋,不然在這烈日當空下,走過長長一段路,簡直是煎熬。

井遲不知道去哪兒了,她暫時顧不上他,到達參議院大廳後,便是神聖儀式的開始。

整個典禮過程都是用拉丁文完成,寧蘇意除了開頭那句,剩下的全都聽不懂。經過漫長的等待,寧蘇意終于聽見院長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緩步走上前,在院長面前跪下,雙手合十,接受賜福。

穿着紅色禮袍的院長老爺爺坐在深褐色的木椅上,兩只布滿皺紋的手攏住她的手,目光慈愛地看着她,緩緩說道:“Bytheauthoritymittedtome,IadmityoutothedegreeofEnglishinthenameoftheFatherandoftheSonandoftheHolySpirit.(憑借我被授予的權柄,我以聖父、聖子和聖靈的名義,授予你此學位)”

寧蘇意站起來微微一笑,向他深鞠一躬,從“博士門”走出去,拿到自己的學位證書。

自此,她可以大呼一聲:我終于畢業啦!

寧蘇意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把井遲給忘了。他剛才應該在參議院大廳作為畢業生的家長觀禮,也不知道出沒出來。

正要拿手機聯系他,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恭喜畢業,大博士。”

寧蘇意删掉輸入框裏剛打出來的幾個字,回過頭朝他粲然一笑:“你怎麽也學起鄒茜恩,叫我大博士。”

井遲屈指彈了下她的腦門:“本來就是大博士。”

“啧。”寧蘇意揮開他的手,舉起手機晃了晃,“我們來拍照吧,你看別的畢業生和家長都在合影留念。”

參議院大廳裏是不允許拍照的,手機也必須靜音,出來就沒那麽多要求了。井遲視線逡巡,準備抓個路人給他們拍照,寧蘇意卻将手機塞他手裏:“先幫我拍幾張個人照。”

井遲想說他剛剛用自己的手機拍了不少,她要是想要,他可以發給她,然而對上她的眼神,他不想拒絕,便接過手機對準寧蘇意。

漂亮的女人穿着學士服站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渾身都鍍上一層柔暖的金色陽光,背景是古老莊嚴的學院,前面是綠茵茵的草坪,她手裏拿着學位證書,朝鏡頭比了個俗氣的剪刀手。

井遲笑着連拍幾張,提醒她換姿勢:“酥酥,把你的學士帽扔起來。”

“你确定?”寧蘇意喊道,“操作不當會砸破腦袋的!”

井遲搖頭失笑。

最後,寧蘇意還是聽話地舉起手裏的學士帽,朝斜上方抛起,仰頭笑起來。

井遲飛快按下拍攝鍵,時間拿捏得剛好,畫面定格時,學士帽剛好就在頭頂上空,而她臉上的笑容那樣明媚。

正好有個學生路過,井遲低聲與那人交流兩句。對方大方答應下來,井遲把手機交給他,跑到寧蘇意身側,手攬住她的肩膀。

兩人目視前方,負責給他們拍照的學生一手拿着手機,另一只手給他們打手勢,先是豎起三根手指,然後是兩根、一根。

拍攝的那一瞬,井遲扭過頭看向寧蘇意。

這張照片最終呈現出來的畫面就是寧蘇意笑着看鏡頭,而井遲目光深深地看着寧蘇意,嘴角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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