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給你相親啊
暴雨肆虐,天地連成一片,混沌不堪。
路上果然還是堵車了,回市中心時恰逢最後一波晚高峰,堵了十來分鐘。雨夜最易引發交通事故,魏思遠行事穩妥,安全起見,車速始終不疾不徐,到達錦斓苑已然是夜裏十二點一刻。
魏思遠率先下車,撐開一柄黑色大傘遮在後座車門頂上。
雨滴砸着傘面,聲音脆響。井遲先護着寧蘇意到門廊下,折回去幫忙把行李卸下來,送到正廳門口。
雨勢一直未減,打着傘也不頂事,經風一吹,雨點子就到處亂濺,待到幾個行李箱搬下來,魏思遠和井遲的褲腿都濕了半截。魏思遠要慘一些,為了照顧井遲,肩膀和後背濕了大半。
這番動靜,屋子裏的人早驚醒了。
開門的是寧宅的阿姨徐美珍,寧蘇意叫她珍姨。珍姨顯然是受了邰淑英的囑托,等到現在還沒睡。
“快進來,快進來,這雨下得忒大了,站在門廊底下都要淋濕了。”珍姨拉着寧蘇意進門,連寒暄都來不及。
魏思遠剛得片刻喘息,又趕緊把行李箱推進屋裏。
“這麽晚了,要不你倆晚上別走了,我家客房很多,将就一晚吧。”寧蘇意從玄關處拿了兩條幹淨的白毛巾遞過去。
魏思遠雙手接過,先給井遲擦臂膀上的水珠。
井遲幾分躊躇,終是拒絕了:“我家離你家也沒多遠,不打擾阿姨休息了。”
寧蘇意視線下移,定在他打濕的褲腿上,猶豫數秒,沒強行挽留:“路上注意安全,別凍感冒了,到了給我發條消息。”
“好。”井遲走下臺階,重回雨幕中,傘面又是一陣劈啪作響,他快走幾步,躬身坐進車裏。
魏思遠繞去前面坐進駕駛座,将車子開出去,駛離別墅區。
黑色的瑪莎拉蒂眨眼間消失在雨夜裏,像被吞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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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蘇意收回視線,這才有空與珍姨打招呼。珍姨老早就激動得不行,拉着她的手揉來搓去,張了張口,還沒說出話來,眼眶倒先濕潤了:“瞧着比上次回來瘦了一圈,手摸着都是一把伶仃骨頭,恐怕你還沒我重。”
“可能是因為前段時間忙着畢業事宜不太注意飲食。”寧蘇意笑一笑,抱了抱比她矮了一個頭的珍姨,“我這不是回來了?珍姨你做飯好吃,沒幾天我肯定會被養胖。”
珍姨揩了下眼角,壓下起伏的心緒,輕拍她的背:“對了,要不要吃點宵夜,我去給你煮。”
“不用,我下飛機前吃過一頓,肚子不餓。”寧蘇意退開時瞄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十二點半了,“您去休息吧,擱平時這個點您早就睡下了。”
“哎,這就要睡了,你也早點去休息。”珍姨說。
珍姨又盯着她看了許久,似乎怕她會跑掉,依依不舍地回了一樓的傭人房。
寧蘇意立在客廳,半點困意也無,英國現在是下午五點多,不到晚飯時間。她睃了眼玄關處的幾個碩大的行李箱,眼下也不适合收拾東西,搬上搬下擾人清夢。
寧蘇意靜立片刻,預備上樓洗澡,看會兒書。
剛踏上臺階,手機就響了一聲,彈出一條微信:“我到家了。”
是井遲發來的。
寧蘇意回了個“知道啦”,提步上樓。
她的卧室在二樓左拐第一間,進去開了燈,乳白色燈光盈滿一室。卧室的大體布置與她上次回來并無差別,只床單被罩換了嶄新的一套,清爽的淺藍色,洗滌晾曬過,散發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寧蘇意從衣櫃裏拿出一套睡衣,去浴室洗澡,躺在床上看書,打算什麽時候看累了什麽時候睡覺。
——
井遲所住的雍翠樂府距離錦斓苑僅有二十分鐘車程,魏思遠開得極慢,到家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
井遲無意打擾任何人,是以一切行動都蹑手蹑腳,不料進門還是被家中的保姆阿姨逮了個正着。
他家這位阿姨是老太太身邊的得力幹将,做事麻利、為人敦厚,唯獨有一點常常讓井遲頭疼,那就是嗓門大,奇大無比。
見他濕着半截身子回來,瓊姨大驚失色,音量沒帶收斂:“哎喲,我的小祖宗!你這是打哪兒回來的?怎麽身上都淋濕了!趕緊的,去洗個澡,我去給你熬姜湯暖暖身子!”
“不用麻煩……”井遲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壓低聲音說,“瓊姨,你別吆喝了,奶奶的房間離得不遠,吵醒了她老人家多不好。我去洗個澡就成,千萬別興師動衆。”
末了,井遲不放心,再三強調:“我不喝姜湯。”
瓊姨哪能放任不管,眼見他上樓回房,轉身就去廚房開了火,抄起鍋子架在爐上,熬了一鍋驅寒的姜湯。
井遲洗完澡就被逼着灌了一碗濃郁刺鼻的姜湯,嗓子眼到胃裏都是火辣辣的姜味兒,差點吐出來。
他睡得遲,翌日清晨是被人叫醒的,井老太太聽說他昨夜回來了,又是連着好幾日沒見他,要他陪着吃頓早飯。
井遲不敢不從,起床洗漱過後,撈起手機,準備給寧蘇意發條消息,一看時間,搞不好她還在倒時差,便忍耐着沒去打擾。
下了樓,飯廳裏已經坐了好幾個人,首位是井老太太,如今八十多歲,滿頭華發,頗為講究地挽了個發髻,除了行動不比以往利索,身子骨還算硬朗。
左側坐着井遲的父母,右側坐着井遲的二姐井韻荞。
井韻荞比井遲大了六歲,早年嫁給信科電子的大公子蔣律山,二人婚姻生活美滿,育有一子,名叫蔣君見。
如今,井韻荞仍在羅曼世嘉擔任要職,幫助父親管理公司,偶爾過來陪家人吃頓便飯。昨夜加班到淩晨,便直接回了井家。
井遲在井韻荞身旁的空位落了座,井老太太拿起筷子,其他人才開動。井遲舀起一勺粥,還沒送進嘴裏,聽見井老太太問:“最近在忙什麽?”
“沒忙工作,去了趟英國。”井遲頓了頓,據實說,“陪酥酥參加畢業典禮,在那邊玩了幾天。”
“酥酥那丫頭回國了?”井老太太望着他,目光矍铄。
“嗯,昨晚我們一起回來的。”井遲提到寧蘇意就有說不完的話,表情都比平時豐富,“她調整幾天就要接手明晟醫藥。寧爺爺生病住院,寧叔叔無心家族企業,只得酥酥來挑大梁。”
一旁井遲的母親葛佩如嘆口氣:“那丫頭也是不容易,管理偌大的集團最是勞神勞心,也沒兄弟姊妹幫襯。”
井老太太一疊聲說:“是挺不容易。”
井韻荞用手肘撞了一下自個兒的弟弟,挑眉一笑:“有小遲呢,他與酥酥打小的情誼,能見着她受苦?到時候不用別人說,他自己都會巴巴地跑去幫忙。”
井老太太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只笑着說:“酥酥也是我看着長大的,算是我半個孫女兒,要真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們都幫着點。”
井遲一口應下。
井老太太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最終把話題扯到井遲身上:“你大姐挑了好幾個姑娘,聽說已經把照片發給你了,沒有相中的?”
井遲一愣。
“不是我念叨你,你都二十六了,婚姻大事也該上上心了,先不說定下來,總得試着跟姑娘相處起來。”井老太太擱下筷子,語重心長道,“你大姐挑的人我實打實地放心,總不會沒一個合你的眼緣吧?你說我都這把年紀了,黃土埋到脖子,哪天兩腿一蹬去了,臨死前想到你的終身大事沒着落,眼睛都閉不上。”
井韻荞噎了噎,為了催婚,連“死不瞑目”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可見奶奶是真的焦心不已。
井遲過意不去,溫聲細語道:“奶奶,您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算命先生都說了,您能活百歲。”
“平時也沒見你迷信,這種時候反倒拿算命瞎子的話來搪塞我。”井老太太面色不虞,但井遲是她唯一的寶貝孫子,到底沒把話說太重。
井遲無奈,只得向其他人求救。
葛佩如開了口,卻是向着井老太太:“你奶奶說的正是我想的。你自己談也就罷了,我們絕不幹涉,你說你自己不談,家裏人介紹的也不樂意。你長大了,我是越發搞不懂你在想什麽。”
井老太太再接再厲:“嚴家那姑娘你覺得怎麽樣?就是叫茉萱的那個,在家裏排行最小,上個月她跟着她父親過來拜訪,明裏暗裏的意思都是屬意你。”
井遲沉默不語。
上個月,他大姐井施華突然發來了七八張照片,清一水兒全是妙齡女子,不是富豪貴胄家的千金,就是書香世家的小姐,讓他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
他當時就蒙了,問什麽意思。
井施華說:“還能是什麽意思,給你相親啊,看不出來?奶奶年前就讓我留意了,我拖到現在才辦妥。”
井遲咋舌,沒再回複,井施華後來又問了他幾次,他打馬虎眼糊弄過去了。
誰知,這一茬還是躲不過。
井老太太在等他回話,井遲再不可能裝傻,挑明了說:“我不喜歡嚴家的。”
井老太太緊跟着問:“那許家的呢?許箐嫆。那姑娘我也見過,漂亮得叫人挪不開眼,怎麽形容來着?人間富貴花,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而且,人知書達理,跟你是同一所大學同個專業。”
井遲淡淡地說:“沒印象。”
井老太太:“……”
井遲的父親井從賢一直旁聽沒插話,吃完半碗粥,目光幽深地看着井遲:“小遲,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話落,井老太太和葛佩如不約而同扭頭,目光筆直地看向井遲。
井遲抿着唇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井韻荞倒猜出幾分井遲的心思,似笑非笑,也不完全點破,慢悠悠地當個玩笑說出來:“除了酥酥,我是沒見小遲對哪個女孩子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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