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弟弟手腕上的紅繩

寧蘇意這時候才後知後覺,自己當初是怎樣稀裏糊塗就入了他的圈套。

井遲早聽見開門的聲音,一直沒出去看,後來再沒聽到別的動靜,他才從廚房出來,發現寧蘇意還站在客廳中央,一副發呆的模樣。

他微微笑着說:“回來了。晚飯差不多做好了,你是想先休息一會兒再吃,還是現在就吃?”

修養大半天,他看起來精神許多,唇紅齒白的清俊模樣,可能抽空出去理了發,頭發相較上午,更顯清爽幹淨。穿白色T恤和灰色衛褲,清瘦骨感的手腕上帶一根手編的紅繩,寧蘇意瞧着有點眼熟。

寧蘇意沒忍住心裏的疑問,但她克制着情緒,沒露出半分責問語氣:“你怎麽不打聲招呼就進來了?”

井遲說:“我打招呼了,我給你發了微信。”

寧蘇意頓了一下,從手提包裏拿出手機,點開微信,果真有兩條未讀消息,可能是她太忙了沒注意查看。

四十分鐘前發的,那時候她還在公司。

井遲:“我問過梁助理,你今晚不加班,我現在做晚飯,來我家吃?”

井遲:“要不還是去你家做飯,免得你跑上跑下。”

寧蘇意從兩條微信裏抓住了一個重點,問他:“你什麽時候問的梁穗?”

她的日程表下午更新過,原本是打算加班的,但她身體過于疲累,支撐不住,便讓梁穗把晚上的電話會議挪到明天上午。

井遲聽出她的潛臺詞,沒隐瞞,十足真誠地交代:“我上午從你公司離開時,要走了梁助理的微信,傍晚時分發消息問的她。”

寧蘇意牽了牽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裏想着,果然如此,他倒還算坦誠。

井遲抿了一下唇,開口時語氣含着試探:“你不會怪我收買你身邊的人吧?你也別因此遷怒梁助,我不會打聽別的事,只關心你的私人情況。”

他無比坦然,既說了追她,便也清楚讓她知道,他是怎麽做的。正如他所說,時刻注意分寸,不會讓她感到煩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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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蘇意當然相信他能做到,也信任梁穗,她不會透露別的。

于是,寧蘇意不再追問,上樓換了一身居家服,淺黃色長袖衫配牛奶白寬松長褲,袖子挽起來,露出的小臂瘦條條的。

她取下手腕發圈,束起低馬尾,去廚房洗手。

回到飯廳裏,井遲已将做好的菜端上桌,砂鍋裏是鲫魚豆腐湯,熬得奶白鮮香,該撒一把香蔥的,換成了香菜碎。另外兩道菜,一道是爽口的涼拌素絲,另一道是蘑菇片炒肉。

兩碗米飯分別放在各自的面前,冒着白騰騰的熱氣。

寧蘇意拉開椅子坐下,看見井遲另取了一個幹淨的小碗,給她盛了一碗鲫魚湯。

動作間,他那修長細白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實難叫人忽視那一抹紮眼的紅色。寧蘇意喝一口魚湯,不經意地問:“你手腕的紅繩,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很老舊的款式,四股繩編成的,接口處的繩子尾端綴兩顆珠子。

井遲轉了轉手腕,笑說:“你自己編的,能沒見過嗎?”

寧蘇意喝湯的動作明顯滞了一下,印象裏,編手繩的記憶得追溯到高中時期。

那時候,班裏的女孩子都喜歡鼓搗一些手工,比如,織圍巾、編手繩、疊星星千紙鶴。她也不例外。

但她由來對手工一類不精通,常常顯得笨拙——上小學時有手工課,她大部分作業是井遲幫忙完成的。

先學的是織圍巾,結果織了兩排就打了結,不得不拆掉重新開始,織到一半,發現越織越窄,不像圍巾,倒像腰帶。

只有編手繩還算像模像樣,然而,編了兩條她就失去興趣。

井遲說不嫌棄她,要走了一條。

她自己的那一條手繩,戴了沒多久就不喜歡了,洗澡時取下來随手丢進垃圾桶。至于井遲那一條,以前沒見他戴過,現在……

那手繩嶄新的,沒一點褪色的痕跡,是妥善保管的結果。

寧蘇意目光閃爍,不再細看他的手腕,咽下去的魚湯一霎沒了滋味。

自從井遲表明要追她,就不再掩飾過去潛藏的愛意,反正,窗戶紙已經捅破了,他不介意将那一層窗戶紙的窟窿捅得更大,甚至連整個窗戶都給掀起來。

寧蘇意逃不掉,避不開,想來想去都只能用一層巋然不動的面具來維持鎮定。

兩人安靜地用餐,氣氛倒也不尴尬。

吃完飯,井遲負責收拾,杯盤碗碟都放進洗碗機,按下啓動鍵後,他拿出冰箱裏的車厘子和草莓,洗淨裝進玻璃碗,遞給寧蘇意。

他就勢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中間隔半臂的距離,不過分親近,也不顯疏離。

電視裏在播放動漫,很老的一部片子,《犬夜叉》,寧蘇意卻意外地很喜歡看,不知看過多少遍,每回看完全集就從頭開始刷,也不嫌膩。

這一話剛好播到桔梗死的時候,犬夜叉抱着她,在藍紫色的星雲下親吻。

寧蘇意當即捂住一只眼睛,不忍看又特別想看的樣子,說:“我記得,以前每次看到這裏,彈幕上桔梗黨和戈薇黨都會吵得不可開交,說犬夜叉當着現任的面吻前女友不厚道。有人則說,桔梗都要死了,她苦了兩輩子,一個告別的吻而已,倒也不必過分較真。”

井遲沒注意看動漫,只顧看她了,聞言,有些好笑:“你覺得呢?”

寧蘇意扭頭看着他,還沒開口說話就被他塞了一顆草莓,她咬了一口,用手接住,含糊說:“我戈薇黨,有點心梗。”

井遲仰頭靠着沙發,朗聲大笑。

一話才二十分鐘左右,井遲陪着她看了兩話,回自己家。

寧蘇意關了電視上樓,洗完澡,吹幹了頭發,坐下來護膚時,井遲發了條微信過來。

井遲:“明早想吃什麽?我上來給你做,你可以多睡會兒。”

潛臺詞是,我明早還會自己刷指紋開鎖,進你的屋子,提前跟你說了就不算“未經允許擅自闖入”。

寧蘇意機械地往臉上拍爽膚水,目光有些凝滞,從上午那番交談到此刻,她始終未有一絲真實感,像浸泡在溫水裏,像踩踏在棉花上。

一切全憑直覺。

片刻,井遲又發來一條:“不回答我就當你默認咯。”

寧蘇意躺到床上,在群裏分享了井遲要追她的事,還貼了幾句上午井遲撂下的話,想聽聽她們怎麽說。

鄒茜恩:“這不挺好?”

葉繁霜:“我也覺得挺好。他叫你不用多做什麽,那你就順其自然,哪天動心了就從了他。”

寧蘇意想聽的不是這個,她說:“可我現在跟他相處,總有些無所适從,心裏時刻提着一根線,很難做到完全放松。”

葉繁霜:“能理解,但無解。”

太能理解了,她自己設想一下,養了二十幾年的乖弟弟,突然間換成追求者的身份,展露出對自己的侵略性,她可能還不如寧蘇意表現得從容。

寧蘇意:“我讓你出主意,你跟我說無解?”

葉繁霜:“我可不敢再亂出主意了,我算明白了,我們說再多都是瞎摻和,你們之間的事就該由你們解決。”

寧蘇意:“呵,那你別跟井遲通風報信啊。景庭哥那件事,是不是你透露的?我只跟你和茜恩提過。”

鄒茜恩适時接話:“我沒透露過哦。”

葉繁霜:“……”

怎麽回事,弟弟怎麽能出賣她呢?!

葉繁霜投降:“行,我的錯,但我真不是主觀意願想要告訴他的,是他……唉,算了,我不辯解了。”

井遲遠沒有他看上去的那麽單純無害,他段位高得很,她不擔心他,她開始擔心她的好姐妹寧蘇意了。

——

翌日清晨,寧蘇意難得睡一夜好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

洗漱完,下到一樓,飯廳裏的餐桌上放着簡餐。她找了一圈,沒看見井遲。

手機這時候響了一聲,進來一條消息:“傅明川急需一份資料,我得去公司掃描給他,先走了,你慢慢吃。”

寧蘇意吃完早餐,去公司上班。

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兩人時而能一起吃頓飯,大多數時候,寧蘇意忙着加班,在公司裏湊合一頓晚餐,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進展。

唯一要說的是,寧蘇意漸漸也适應了,只有井遲偶爾流露出來的直白的眼神,叫她有些許不自在。

這天傍晚,井遲抽空去了趟羅曼世嘉,給二姐井韻荞送東西,老太太吩咐的,他推脫不掉。

從井韻荞辦公室出來時,碰見了溫璇。

溫璇叫他稍等片刻,自己拿了個紙袋過來,裏面裝着他那件黑色衛衣,散發着一股清洗過的潔淨香氣。

井遲垂眸看了一眼,沒接那紙袋,語氣不鹹不淡:“我買了一件一樣的,這件就不要了,替我丢了吧。”

溫璇一霎鼻酸眼熱,伸出去的手緩慢收回來,手指扣緊紙袋的邊緣,抓出一道道細細的褶皺。

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的狼狽。

她穿過的衣服,井遲就不打算要了。哪怕是維持成年人表面的禮貌,也該先接過去,而後再找個沒人的角落丢掉。可,他就當着她的面……

她曉得,這裏面有讓她知難而退的決絕。

井遲到底沒太過分,淡聲說:“謝謝你那天送我回家,至于其他的,我想我們之間沒有什麽好說的。”

這幾天,溫璇的心情跟外頭的霧霾天一樣,灰蒙蒙的,畫設計稿都難以調動絲毫正面積極的情緒。到這一刻,她徹底有種被現實壓垮的頹敗感。

井遲點了點頭,以作告辭,轉身走進電梯。

溫璇看着他的背影,視線漸而模糊,背過身去擦了下眼角,眼前才又恢複清明。她抱着紙袋坐回工位,再無心打磨設計稿。

下班回到家中,閨蜜在她家裏準備煮火鍋的食材,問她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是感冒了。

溫璇搖搖頭不說話,推開客廳東邊那間房的門,進到衣帽間裏,打開衣櫃,将紙袋裏的衛衣取出來,拿一個衣架撐起來,挂在一件男士西裝外套旁邊。

那件高定的黑色西服,也是井遲的。

因熨燙平整、裹了防塵袋,即使過去多年,看起來仍然簇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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