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小遲被迫相親

年夜飯比元旦前夕那一頓團圓飯更為豐盛,一家八口圍坐在紅漆圓桌旁,舉杯慶祝,互道“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一頓飯吃了将近兩個小時,離了座,到客廳坐着看春晚。沒了燃放煙花的項目,年味兒總是談一些。但相比前幾年,今晚是熱鬧多了。

老爺子體力跟不上,只看兩個小品就去歇息了,其餘人繼續守歲,到十一二點,再各自回房。

寧蘇意注定不能休滿年假,年初四就開始工作,但她是個人性化的老板,給梁穗留足了假期。

是以,春節期間的人情往來都交予寧宗德和邰淑英。唯獨井家,寧蘇意是絕不能缺席的。

井老太太拿她當親孫女看待,逢年過節的禮數她自然不能少,提前定了時間,她推掉工作上的安排,陪父母去了一趟井宅。

當天中午,除了他們家,還有一家人也前來拜訪老太太。

這是正常現象,元宵節前的一段時間,圈子裏各家往來頻繁,常常湊巧趕到一起。

今日是秦家兩位長輩帶着女兒秦笑嫆過來拜年,秦家與寧家打過交道,彼此熟識。三家聚在一起,一團和氣地聊天,氣氛猶如融融春日。

井遲早知寧蘇意要來,沒跟父親井從賢出門去別處拜年,專門在家等着她。

自寧蘇意進門起,他的目光就緊盯着她。她穿一件黑白格子的羊絨大衣,裏面是奶黃色毛線裙,腰間束一條淺棕色皮帶,簡約大方。她娴靜地坐在邰淑英身旁,唇畔笑意淺淺,先問候老太太的身體狀況。

老太太向來疼她,當即招招手,讓她坐到自個兒身邊來,握住她的手,低聲詢問幾句近況,再跟其他人閑聊。

“敏惠啊,你這女兒叫什麽來着,我記得是笑容?”

“是笑嫆,奶奶。”秦笑嫆自己接過話茬,伸出手掌,食指在掌心寫自己名字的最後那個字,“女字旁,加一個‘笑容’的‘容’。”

“哦哦,有什麽深意嗎?”

“沒什麽深意,那字兒純屬是給女孩子取名用的,我媽投機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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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老太太笑起來,聽着那一把清脆悅耳的嗓音,再打量一眼她的身量臉蛋,心裏滿意極了。

秦笑嫆提前被母親告知今天過來的另一樁目的,視線不自覺朝單人沙發上坐着的井遲瞧去幾眼。他除了一開始客套寒暄,其餘時候都沉默地望着老太太那邊。室內暖氣充足,他只着一件單薄的羊毛衫,掩不住清貴無雙的氣質。

恰好,老太太注意到井遲過于沉靜,不知打的什麽主意,突然給他派了個任務:“小遲,秦小姐前日說要找幾本書,你帶她去樓上書房瞧瞧,那裏有沒有她要的書。”

井遲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讓瓊姨帶她……”

“你說什麽傻話,瓊姨在廚房備菜,我看你沒什麽事,不如親自招待一下。”

井遲無奈到極點,倒不至于駁老太太的意,微微颔首,視線看向那位秦小姐:“走吧,我帶你去找找。”

他心裏屬實納罕不已,老太太終日在家,從哪兒知道秦小姐要找書?

秦笑嫆笑一笑,起身跟着他上樓。

兩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井老太太收回視線,轉頭對寧蘇意說:“酥酥,你覺着兩人站一起般不般配?”

寧蘇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疑惑地“啊”了一聲。

井老太太看了看坐在對面的秦家夫婦,捂着嘴笑說:“以前你施華姐給這臭小子物色了不少對象,他一個都不願接觸,連人家的微信都不肯加。我怕他這回又拒絕,沒跟他言明,想讓兩人先試着來往。沒把相親拿到明面上說,他應當不會抵觸。”

寧蘇意恍然大悟,原來,老太太有意讓秦笑嫆和井遲相親,拿“拜年”打掩護,且他們一家也過來了,怎樣都不會顯得尴尬。

秦家夫婦跟着笑笑,一臉“知情者”的表情。

秦太太柔聲搭腔:“出發前我跟笑嫆說過,權當今日就是來拜年的,讓她別拘謹,若是覺得小遲不錯,試着先交個朋友。”

井老太太拍了拍腿:“你提前跟笑嫆說了呀。”

“我倒想瞞着她,她精明着呢,一聽我叫她好好打扮,她就猜到了。”秦太太頗有些無語,“你說現在的孩子都怎麽了,一個兩個一提相親就跟要了命似的。”

井老太太深有同感。

寧蘇意手捧茶杯,小口呷着茶,唯恐下一秒話題就轉移到自己身上,當場上演“催婚”的戲碼。

好在井遲和秦笑嫆才是今天的主角,幾位長輩圍繞他們二人展開讨論,從各個方面将他倆往“般配”二字湊攏。

比如,秦笑嫆是學油畫的,在圈子裏已然小有名氣,開過畫展,也舉辦過拍賣會。井遲雖是創立了一家風投公司,但是他打小對藝術方面興趣濃厚。他自己單獨辟了一間畫室,常在裏面作畫,不讓任何人進去,連打掃工作都是自己來做。兩人日後若是在一起,不愁沒話聊。

臨了,還要問一問旁人的意見。老太太重新拾起那個問題,問寧蘇意:“酥酥覺得呢?”

寧蘇意勉強提起唇角,應一聲:“挺好的,挺般配。”

井老太太看着她,輕輕拍一拍她的手背,慈愛道:“我們酥酥也要早點考慮終身大事,找個貼心人照顧自己。”

寧蘇意當是哄老人開心,笑意真誠地應承下來。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過頭去,井遲面無表情地走下樓梯,他身後是那位秦小姐,懷裏當真抱幾本老舊泛黃的書籍。

井遲坐回單人沙發,眼睛直直地瞅着寧蘇意,盯得她不自在極了,不得不轉開視線,胡亂看着果盤裏圓滾滾黃澄澄的大橙子。

下一秒,最上面那顆橙子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走。

寧蘇意順着腕骨往上,瞥向那只手的主人,除了井遲還能是誰。

他沒用水果刀,徒手扒開厚厚的橙子皮,濺出的淺黃汁液染上指尖,不消片刻,剝出一顆完整的橙子。他垂着頭,露出一截白皙後頸,耐心撕上面的白絡。

橙子比橘子的白絡多,很難撕得幹幹淨淨。

井遲卻極有耐心,将那橙子剝出了工藝品的感覺,而後,站起身,繞過寧蘇意那邊的沙發扶手,順手将橙子丢進她手裏,去廚房洗手。

寧蘇意猝不及防,懷裏就多了個光溜溜的橙子,果肉飽滿,未入口就可以想見的清甜多汁。

正廳裏談話的聲音小了一些,大概是瞧見井遲的舉動。

井家和寧家的人見慣了,只覺稀松平常,面對秦家人投來好奇的目光,老太太不免念叨一句:這倆孩子打小感情好,親姐弟一樣。

寧蘇意默默掰下一瓣橙子,塞進嘴裏,果真很甜。

井遲洗了手回來,坐在那裏繼續扮演“沉默的木頭人”,一言不發地聽長輩交談。

十二點過半,瓊姨到正廳知會一聲,可以開飯了。

井老太太便止了話題,招呼衆人到飯廳用餐。大家都先去廚房洗手,寧蘇意見人有些擁擠,輕車熟路去了一樓衛生間。

掰開水龍頭放了一會兒,等熱水出來,她将手伸過去,按了兩泵洗手液,搓出泡沫,再用水沖洗幹淨。

驀地,敞開的門邊一道陰影襲來,擋住了外頭的部分光線。

寧蘇意一頓,擡眼去瞧他,自覺讓出位置,準備出去:“我洗好了。”她以為井遲是過來用衛生間的。

誰知她将要走出一步,井遲倏地伸臂撐住門框,攔住她去路。

寧蘇意腳步停了停,微仰着頭看眼前這一堵挺拔修長的身軀,沒辦法像小時候那樣,不高興了一把就能搡開。

她平靜地出聲:“這是做什麽?”

井遲:“你說的,我和秦小姐挺好的,挺般配。”

他特意咬重後面那兩個字,分明氣得咬牙,面上還要維持三分的平和,怕露出壞脾氣吓着她。

寧蘇意莫名無辜,後退了一步:“你真有意思,又不是我讓你相親的,你不樂意找奶奶說去,找我有什麽用。”

她退一步,他就上前一步,将她圈在逼仄的角落。寧蘇意這時候才生出緊張情緒,伸手抵在他胸膛,阻止他更近一步:“幹什麽,叫人看到像什麽樣子。”

現如今她再拿當姐姐的派頭已經鎮不住他了,只盼望他能稍微自覺一點。

井遲再怎麽細看,也從她臉上看不出丁點吃味兒的痕跡,輕哼一聲:“像什麽樣子,像姐弟的樣子,老太太親口說的。”

他那時在病房裏的一番說辭叫老太太聽進了心裏,老太太再不拿他和寧蘇意随口開玩笑,張口閉口都稱他們是“親姐弟”,簡直戳他心窩子。

寧蘇意拿捏不住他,退而求其次,跟他講道理:“那你現在堵着我做什麽?怪我應承奶奶的話?她那樣說,你讓我怎麽應?況且,秦家的叔叔阿姨在場。”

井遲低頭,望着她的臉,小聲說:“你別把我往外推就好,什麽相親不相親的,不是我的意思。”

寧蘇意偏過頭:“我知道了。”

“等人走了,我會跟奶奶解釋清楚。”

“解釋什麽?”

“你放心,我不會供出你的。”井遲認真地說。

哪裏敢讓長輩知道,唯恐他們給寧蘇意施加壓力,讓她更焦慮,那不是他想要的。哪怕讓她感到一丁點不适,他都不舍得。

兩人回到飯廳落座,寧蘇意微微擡頭,看見井遲深灰色的羊毛衫胸前,兩個潮濕的更深一個顏色的手掌印,是她方才沒擦手按上去的痕跡。

寧蘇意頓時臉熱,不敢再去看。

——

飯後閑坐片刻,寧蘇意起身跟着父母向老太太告辭,秦家人也不好再留,一道離開了井家。

他們一走,井遲就到老太太跟前,有話跟他說。

老太太原想睡午覺,瞧他一臉嚴肅,暫且壓下困意,叫他就在客廳裏說,正好,她也有兩句話要問他。

井遲猜到她老人家要問什麽,無非是滿不滿意秦小姐,能不能試着發展關系之類的,他不感興趣的問題。

他先把話撂出來,阻止了老太太不切實際的盤算:“我對秦小姐無意,對張小姐、林小姐更無意,您用不着再替我張羅,我心裏有人了。”

他說前面那些話,井老太太還略有不滿,直到聽見後面那一句,臉色瞬時就變了:“你有中意的姑娘了?哪家的?”

井遲嘆口氣,娓娓道來:“那姑娘您認識,但恕我現在不能告訴您。我還在追人家,且不确定追不追得上,怕說了惹您空歡喜一場。”

老太太更吃驚了,眼裏都比平日多了些神采:“還有你追不上的姑娘?她是想要挑怎樣的夫婿?”

“您也別說這種話,是我配不上她。”井遲說,“您常用‘人間富貴花’來形容那些個漂亮姑娘,那她就是天上的菩薩,我得努力才能夠得着。”

別人不知道,井遲清楚得很,那位“菩薩”心懷慈悲,心裏裝了太多人,他勉強占得一席之地,遠夠不上資格叫她跌落凡塵。

老太太看他眉眼流露出稍許落寞,登時生出幾分同情來,跟他拍胸口保證,以後絕不再插手。

她原以為井遲到這歲數還跟柳絮似的飄着,沒個着落。哪成想,他心裏早就裝了人,先不說追不追得上,他能有這份心思,她就安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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