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一絲絲的甜
寧蘇意深深吸了口外邊的新鮮空氣,睜開眼,拍了拍井遲的後背,開口問他,還打算抱多久,在警局門口這樣不覺得很奇怪嗎?
民政局門口還說得過去。她單純地這樣想。
井遲很認真地回答她:“沒感到哪裏奇怪。”
寧蘇意瞧見從旁邊車上下來的兩個人,一時窘然,狠狠拍了一把井遲,提高音量:“我爸媽過來了,放開。”
井遲頓了頓,松開手,一扭頭,果然看見寧宗德和邰淑英站在一部奔馳車旁。兩位長輩手挽手,目光一致看過來,那眼神裏既帶着探尋意味又含幾分尴尬。
井遲不自覺摸了摸鼻尖,做足禮貌,颔首跟他們打招呼:“叔叔,阿姨。”
寧宗德:“我們過來接酥酥的,沒想到小遲你比我們先到一步。”
井遲不語,他哪裏是先到,這三天他就沒離開過。
到了飯點就買點吃的對付幾口,睡覺就在附近酒店開間房,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一閉上眼就想到寧蘇意只身一人在封閉陌生的環境裏,孤獨又無助。
哪怕他有時挨不過困意睡過去,夢裏也全是她,便很快驚醒。
邰淑英走過去,拉住寧蘇意的手,打量她的臉,淚水不由得在眼眶裏打轉:“酥酥受苦了……”
寧蘇意趕緊擡手給她揩眼淚,聲音低柔:“沒那麽嚴重,我很好。”
寧宗德雙臂攏着母女倆,拍拍兩人的背,說:“有什麽話咱們回家再說,別擋在門口引人圍觀。”
幾個過路的人投來好奇的眼神,大概最近有關明晟制藥的新聞滿天飛,寧蘇意的樣貌早不是什麽秘密。
一家三口先後上了車,寧蘇意降下車窗,眨了眨困倦的眼,瞧着站在奔馳大G旁的男人:“小遲,你也回去吧。”
她方才被他攏進懷裏,沒仔細看,現下倒可看出他下眼睑那一小片青黑,眼睛裏有紅血絲,下颌處白淨的皮膚上冒出短短的青色胡茬,可見他這幾天沒休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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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遲朝她揮了揮手:“晚點我去找你。”
寧蘇意頓了一下,沒拒絕,升上了車窗,身子微微後仰,将後背抵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
等車子開走,井遲鑽進自己那輛大G裏,摸了摸上衣和褲子口袋,沒找見煙,拉開車裏的置物格,從裏面摸出一盒煙,點燃一支,靜靜地抽,權當是醒神。
他身體疲累得很,然而腦海裏像有一根名為“興奮”的神經在跳躍,抽了幾口,他将煙拿下來,夾在指間,縷縷淡白煙霧散出來。
井遲倒轉記憶,回想方才那一幕,應當不是他的錯覺,寧蘇意伸手抱了他。
雖然跟他的力氣比起來,她抱着他腰身的力度輕輕的,可是,那是她主動地、清醒地,朝他邁出的一步。
井遲心裏很滿足,一種泡在蜜罐子裏的感覺。
他忍不住一再回味那一絲絲的甜,嘴角勾了勾,掐滅了煙,預備回家洗個澡,休息一會兒,再去錦斓苑看看她。
——
一路上,寧蘇意都在閉目養神,大腦卻十足清醒,順便梳理一些事情。
警方放她出來前,給出的說法是,涉事的人已經找到了,主謀是明晟制藥集團的一個高層,幫手是倉儲部的主管。兩人沆瀣一氣,欺上瞞下,調換了那批新購的藥材,用倉庫裏未及銷毀的黴變藥材替代,從中私吞了一筆巨款。
寧蘇意總覺得當中另有隐情,單純為了錢,有些地方說不通。
但真相到底如何,她當下也無從知曉,只能等她回公司後再着手調查。
她轉念一想,經此一役,估計董事會那邊不會給她好臉色,搞不好還有一出下馬威等着她。她雖不是犯錯的人,但身為領導者,在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檔子事,确然有失察之罪。
回到錦斓苑,寧蘇意沒想太多,先上樓回房洗澡、換衣服,身上這套西裝穿了三天,幸好天氣冷,不然早臭了。
她在浴室裏泡了好長時間的澡,出來時,頭重腳輕、昏昏沉沉,草草吹幹頭發,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睡着前還在想,手機好像沒電了,要充電……
井遲是兩個小時後過來的,換了一身衣服,上身是淺灰色套頭毛衣,搭配寬松版的米色休閑褲。頭發剛洗過,清清爽爽,蓬松柔軟,帶着洗發水的香味。
偌大的客廳裏只有邰淑英在,他先過去問候一聲。
邰淑英笑說:“小遲過來了,快坐。”
“我就不坐了,阿姨,酥酥呢?”
“她從回來起就待在房間裏沒出來,可能洗完澡要睡一覺,這會兒還沒醒。”邰淑英看了一眼挂鐘,“要不我上去看看?”
井遲說:“我去吧。”
邰淑英不作他想,倆孩子從來感情深厚,很是難得。有些話他們年輕人在一起更容易說出口,寧蘇意信賴他,有什麽話也樂意向他傾吐。
有他關心寧蘇意,她也放心不少:“去吧。”
井遲微微點頭,上樓,敲了敲寧蘇意的房門,裏面沒回應,他稍稍等了三四秒,仍沒有動靜,便推門進去。
房間裏窗簾都拉上了,床頭櫃上照舊一盞亮起的臺燈,散發着幽微的燈光,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塊,是熟睡中的寧蘇意。
井遲放輕腳步,坐去床沿,側頭看着她,溫暖的燈光下,她睡得很安穩,長而卷翹的睫毛也安安靜靜,不再扇動。
他很想伸手碰一碰她的眼睫,又深知她睡眠淺,稍微有點動靜都能将她吵醒,只好收斂起心思。
最終,他只是湊近一點,替她掖了掖被子,手指觸碰到她的手臂,覺着那溫度有些異于正常。
井遲一頓,探手去摸她額頭,果然有些燙。
他推了推寧蘇意的肩膀,将她叫醒:“酥酥,醒醒。”
寧蘇意眼皮沉重,咕哝一聲,好久才睜開眼,視線先轉了一圈,然後定在井遲臉上,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回家了。
井遲握住她的手:“你發燒了,恐怕得去趟醫院。”
寧蘇意聞言,自己伸手搭在額頭,沒什麽感覺,可能确實如他所說,但她渾身憊懶不想動彈:“不去,家裏有退燒藥,吃一粒就好了。”
井遲将她的手塞進被子裏,到樓下去找藥。
邰淑英見他腳步匆匆,忙問:“酥酥還沒醒嗎?”
井遲說:“她發燒了,不願意去醫院,我下來給她找退燒藥。”
邰淑英蹙着眉“哎呀”一聲,慌裏慌張地起身去幫忙找藥,跟他一道上樓。
井遲先拿體溫槍給寧蘇意測了一下,38點7度,臉色難看得很:“從警局出來時就見你臉色不怎麽正常,我該多留意一下的。”
別說他,邰淑英這個當媽的,一路送寧蘇意回來都沒覺察她體溫不對勁,心裏自然自責不已。
寧蘇意就着井遲遞來的溫水服用了退燒藥,重新躺下去,偏頭看着他,說:“別大驚小怪,發燒不是什麽大事,我睡一覺就好了。”
沒再打擾她休息,兩人輕手輕腳退出了房間。
——
寧蘇意一覺睡到深夜才醒,窗簾留了條縫隙,外頭的天色已黑,華燈點亮,離得遠,能看見星星點點的朦胧光暈。
背後出了點汗,她起身活動了一下,感覺輕快了不少,就是肚子裏空蕩蕩的,饑餓感比較明顯。
這想法剛起,房門就被人從外邊推開,邰淑英半邊身子探進來,瞧見她站在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頓時舒口氣:“你醒了啊,燒退了嗎?”
她說着,拿起床頭櫃的體溫槍再給寧蘇意量一遍,差不多已經退了燒。
“肚子餓不餓?廚房裏煨了粥,我去給你盛一點過來?”邰淑英擡手,給她理了理睡得淩亂的頭發,柔聲問。
寧蘇意摸着肚子,笑着說:“正好餓了。”
“那好,你先坐會兒,我下去盛。”
邰淑英見她在沙發上坐下,自己便下樓去,盛了一碗白粥,佐以兩碟小菜,放在木質托盤上,端到她房間裏。
寧蘇意騰出小桌上的雜物,将托盤放桌上,對邰淑英說:“時間不早了,您回房睡覺去吧,我吃完了自己把碗送去廚房。”
邰淑英陪她坐下來,笑了笑說:“我還不困,陪你聊聊天。”
寧蘇意拿瓷勺攪了攪碗裏的粥,看着白騰騰的熱氣撲上來,模糊了視線,亦覺得暖融融的,幾分惬意。
她張口吃了一勺粥,随口問:“爺爺呢?”
“早就去休息了。”邰淑英低嘆,“出事那天,你爺爺去公司待到半夜三點多才回,身體吃不消,這兩天都沒緩過來。”
寧蘇意正有所感動,想必自己這麽快被放出來,是爺爺出面的功勞。
誰知,邰淑英下一句卻說:“也是奇怪,你爺爺那一晚回來,将你堂哥叫到書房,好一通訓斥,砸碎了最愛的那一塊白玉鎮紙,常用的那個瓷杯也打碎了。”
寧蘇意嘴裏無意識地嚼着白粥,怔怔然地看着她。
邰淑英繼續說:“你是沒看到,你堂哥那天額頭都被老爺子砸破了,流了滿臉的血,也沒擦擦,就這麽沖出了家門。”她搖頭嘆息,“沒見過老爺子發這麽大的火,我和你爸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寧蘇意心裏那一塊被熨帖的地方正在慢慢冷卻,直至發寒。
除了公司正面臨的這一樁危機,她想不到會有什麽事能讓爺爺發火,以至于砸破寧屹揚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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