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你害我抓心撓肺
一想到有人連送往貧困山區的物資都能昧下,寧蘇意就大為光火,但她還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先趁着端午節三天假期,把公司的一應事務安排妥當,再跟梁穗說明情況,讓她接下來一段時間多加注意,有事就給她打電話或是發郵件。
再有就是寧屹揚,仍舊讓先前盯着他的人不能松懈,但也不必阻止他,他要做什麽就讓他去做。
正好,她也想借此瞧瞧他有多大能耐。
可別再說她寧蘇意霸占權利不肯讓位,若是她離開的這些時日,寧屹揚能将公司治理得井井有條,不用他開口,她自會跟老爺子提議,讓寧屹揚主權,她來輔助他,或是徹底退了公司,去做她真正喜歡的事。
安排好一切,寧蘇意訂了十號的機票,要先飛往距離桐花鄉最近的一個市,再轉大巴到鎮上,到達之後還得坐車才能到鄉下。
邱理事跟她說,等她抵達鎮上,會派一個信得過的老師前去接她,讓她不必擔心找不到路。
寧蘇意此行為了調查內情,行事自是低調無比,預備在桐花鄉底下一個名叫丹山村的地方落腳。
那裏有她去年建成的希望小學,聽說已在使用,她也好過去看看實情。
坐在機場的候機室裏,寧蘇意的行李早已辦了托運,身邊只帶一個中號托特包,手機握在手裏,藍牙耳機連上,聽着裏頭播放一首接一首的老歌。
一通電話打過來,中斷了音樂軟件裏的歌聲。
寧蘇意低頭看一眼手機屏幕,臉上半分意料之外的表情都沒有,像是早猜到井遲會打來電話。
她手指滑了下屏幕,耳機裏傳來井遲的聲音,幾分急切:“我剛在開會,才看到你給我發的微信,你說你要去哪兒?”
有此一問,并非不清楚寧蘇意的去向,實際上她寫得清清楚楚,井遲想知道的是,她怎麽突然就要跑那麽遠的地方去。
他現下慌張得很,猜想是不是自己最近的舉動太冒進了,吓到她了,她要躲他遠遠的。
寧蘇意耳邊傳來機場廣播,像是在提醒她,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她只好長話短說:“慈善基金會出了點事,我正好得空,親自前去查探。”
井遲松了口氣,不是自己的原因就好,可轉念他又豎起眉毛,哼一聲:“你怎麽不早告訴我?我好歹是基金會的副秘書長,合該陪你一起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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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蘇意臨登機才與他說明,本就存了讓他老實待在寧城的心思,她需要一個清靜且陌生的環境,認真思考給他一個怎樣的結果。
她實在不想繼續拖着井遲,更不忍他時時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哪裏做的不夠好,被她踢出局。
井小少爺由來天之驕子,自有傲氣,哪怕在戀情裏,也不該讓他堕落至此。
廣播在循環,寧蘇意站起身,一手拎着包,邊走邊對電話裏的人說:“井遲,你不許來找我,我要冷靜思考一下,等我回寧城,就給你答複。”
井遲一下啞了聲,沉默半晌,問:“什……什麽答複?”
寧蘇意戳穿他的伎倆:“你別裝傻,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井遲當真呆傻了,杵在會議室門口,好幾個職員從走廊經過,瞧見自個老大一副木楞表情,被人勾了魂似的。
井遲呼吸滞了滞,心跳太快,他得用手緊緊按住胸口,仿佛只有這樣做才能防止它跳出來。
他張了張嘴,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充滿澀然:“會是我想要的答案嗎?”
寧蘇意時刻注意前方大屏幕的情況,輕聲說:“不知道,或許吧。”
“寧蘇意,你害我抓心撓肺!”
“那就不說了,我要登機了,再晚一點整個機場廣播叫我名字,很丢臉。”寧蘇意頓一下,笑得輕松,“拜拜。”
“哎,你等等……”
等什麽等,那邊的人已然潇灑挂了電話,徒留井遲一人癡癡地對着顯示“通話結束”的手機屏幕。
井遲有一股沖動,想立刻飛去機場,把人抓過來問個清楚再放她走。
然而,現實是飛機已經起飛了,等他趕去機場,不知飛走了多遠。他沒那個本事截停飛機。而且寧蘇意說了,不讓他去找她,她要冷靜想一想,再給他答複。
井遲真沒信心篤定她最終的答複就是他想的那樣,因此除了期待,更多的是忐忑,像等待宣判的犯人,既盼着早日下達判決書,又怕結果萬劫不複。
等他反應過來,發現自己忘了問寧蘇意,她打算什麽時候回來,萬一她三五個月不回寧城,他豈不是要等死?
算了,他慣會安慰自己,多少年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只不過在她回來之前,他可能再也無心其他,只一心盼她歸來。
——
寧蘇意只身一人登上飛機,去往一個對她來說全然未知的地方,她的心卻無比平靜。
飛機進入平流層,舷窗外天空湛藍如洗,飄着大朵白雲。她拉下窗簾,遮住半扇天光,從包裏拿出本書,惬意地翻閱,滿腹度假的心思。
度假心情在飛機降落後就宣告破碎,她鮮少見這麽荒涼破舊的機場,稍稍調整心态,踏上機場外的大巴車。
兩層的大巴裏一股難聞的窒悶氣味,混合着空調散出來的味道,讓人忍不住直皺眉頭。寧蘇意把買來的車票遞給檢票員,提着包往後走。
座位是随便做的,但都沒差別,深藍色的座椅和車窗的簾子都是長時間未清洗留下來的泥垢,油膩膩的。
寧蘇意胸脯起伏幾下,勉強坐下去。
到了發車時間,大巴慢悠悠晃動着向前行駛,寧蘇意旁邊坐下一個抱小孩的婦女。她自覺往裏讓了讓,給她挪出更寬的空間。
婦女朝她投來感激的笑,抱起懷裏的孩子調了個方向,頭朝寧蘇意那邊,腳朝過道處,免得小孩的鞋子弄髒寧蘇意身上那件一看就知很貴的外套。
寧蘇意把這舉動收在眼底,心裏添一分笑意,扭頭透過車窗去看沿路的風景。
自然是大片的田畦,田畦相接處是連綿不絕的青山,自山澗淌下來的一彎銀白色小溪都能清楚瞧見。
寧蘇意曾去過寧城遠郊的福利院,那個廢棄船廠改造的地方,已是接近荒僻,然則眼前的景致是更為直觀的窮鄉僻壤。
大巴搖晃了一個多小時,寧蘇意終于有些受不住,頭暈、犯惡心,估計是那不常見的暈車症在作亂——她明明以前從不暈車,結果連着兩次考察情況都要暈上一暈,也是倒黴催的。
她把車窗推開兩指寬一條縫,臉湊上去呼吸外頭的新鮮空氣。
沒多久,隔着一個過道的中年男人叫嚷:“誰開的窗啊,熱風吹進來了,空調都不起作用了,趕緊關了,關了。”
夾雜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話,指責的對象正是寧蘇意。
寧蘇意不願生事,将窗戶關上,細心留了一條肉眼不怎麽能看清的小縫。
這趟車開了将近三個小時,差不多抵上她坐飛機的時間,車停穩後,寧蘇意頭一個沖下去,蹲在路邊幹哕。
緩了好半晌,她才直起身,去大巴車側邊掀起的蓋子裏,拖出自己的行李箱。
寧蘇意身處在一個岔路口,朝路牌指向桐花鄉的方向眺望,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柏油路,道路兩邊,一邊是稻田,一邊是自建的房屋。
正想跟那位老師聯系,視線盡頭就駛過來一輛銀灰色面包車,寧蘇意按住頭頂的遮陽帽,仔細辨認那輛車。
眨眼間,面包車開到路口停下,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下來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穿藍白細條紋的襯衫式短袖,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衣擺掖進淺棕色休閑褲裏,一雙洗得泛黃的白色運動鞋。皮膚是自然健康的顏色,理着短發,身量清瘦,渾身透着一股“知識青年”的清雅氣質。
他定睛看了幾眼寧蘇意,詢問:“是……寧總?”
寧蘇意點點頭:“我是。”
男人手掌立馬在襯衫上抹了抹,伸出手去打招呼:“你好你好,我是周越,丹山希望小學的老師。邱理事跟我說過,您今天會過來。實在不好意思,臨時用車發現沒油了,加油站在一個岔路上,來晚了。”
寧蘇意握了下他的手,笑說:“沒關系,我也剛到。”
周越連忙提起她腳邊立着的銀白色行李箱,拉開車後備箱放上去,而後,給她拉開後座車門:“天太熱了,快上去坐,村裏給你安排了住處,我現在帶你過去。”
寧蘇意說:“我坐前面吧,有點暈車。”
“行。”
周越推上後座的車門,準備給她開副駕駛門,寧蘇意已經先他一步,自己動手拉開,坐了上去。
周越便繞去駕駛座,從車裏找出一瓶礦泉水給她。
寧蘇意擰開喝了幾口,見他在調空調的溫度,問一句:“我能開窗嗎?”
周越連連颔首:“能的能的。”
寧蘇意開了窗,車子啓動後,悠悠的風吹進來,雖帶着些許初夏燥熱的溫度,卻比空調風舒服太多。
周越怕她暈車難受,開得慢,可鄉下道路不好,前幾天又一直在下雨,路面泥濘不堪,難免颠簸搖晃。
他頻頻用餘光打量寧蘇意,怕她面露不滿,掉頭就要走。
可她耐心得很,摘了帽子放在腿上,一手拿着礦泉水,手肘擱在窗沿,露出手腕一串白玉菩提子。風吹起她綁得松松的馬尾,幾縷發絲散亂在臉側。皮膚是細膩的白皙,只臉頰處生一粒淡色小痣,面容清冷,卻難掩秾豔。
周越低低咳一聲,收回目光專心開車,說:“十裏八鄉的人早就聽說過您的名字,十分感謝您捐建的希望小學。以往臨近幾個村的孩子都要到老遠的地方上學,年紀小的學生,又不能住校,得走兩小時路去學校,現在方便了好多。年後還有支教老師過來幫忙。我代替那些孩子謝謝您。”
在他開口說第一個字時,寧蘇意就轉回頭,眼睛看着他,認真聽他講話,沒再看車窗外的山區風光。
等他說完,她才笑着把吹到臉上的頭發別到耳後:“千萬別這麽說,我能做的有限。至于孩子們的謝意,我就不謙虛地受了。”
她口氣親和,且不拘泥,周越聞言笑起來,心口都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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