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讓我看看你
從鎮上到村裏用了四十分鐘,寧蘇意以前總覺得時間轉瞬即逝,現下卻感覺一秒都是無限漫長。
周越見她難受模樣,有兩分自責,跟她解釋:“連下了幾天雨,都是積水,路不好走。”
寧蘇意點頭,心裏想的卻是,那道路的積水都蒸幹了估計也好走不到哪裏去。
她跳下車,臂彎挎着包站在路邊,遠遠就可看見那棟新建的學校,五層樓高,外壁粉刷得雪白,在一衆低矮房屋面前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前面是水泥地的操場,正中央五星紅旗随風飄蕩。
再環顧四周,三面環山的地區,空氣比城市裏清新,可實在偏僻,到鎮上都得好長時間,更何況是到縣裏、市裏。
寧蘇意四處觀察的工夫,周越幫忙把後備箱的行李箱卸了下來,路面不平整,不好推滾輪,他提在手裏:“走吧,那邊是給你安排的房子。”
附近一片地區大多是一層兩層的房屋,留給寧蘇意的是一間平房,因是在鄉下,面積倒寬敞,裏面的設施就不必提了。
格局是寧蘇意之前沒見過的,一進大門,左側是一間獨立的廚房,門敞開着,裏面堆砌燒柴火的土竈。大抵是考慮到寧蘇意要住一段時間,單獨辟出一塊地方,放了一罐煤氣,旁邊是一個小小的煤氣竈。
再往裏走是一方小院,栽種了些花花草草。穿過小院當中的石板路,拾級而上,又是一道門,進去便是堂屋,靠牆放一張八仙桌,幾把木椅,左右兩側各一間廂房。
寧蘇意看得出來,屋裏屋外都被清掃過,只家具陳舊,不至于不能住人。
周越跟在她身後,放下手裏提着的行李箱,指着左邊廂房:“這房子就單給你一個人住,右邊一間房空着,不用擔心有人打攪你。要有什麽需要的,可以跟我說。”
寧蘇意說了聲“謝謝”,坐在木椅上歇息。
周越指了指院子北邊的小門,跟她說:“那是衛生間,不過……”他撓了撓眉尾,聲音低了些,“上廁所得去外邊的公廁,這邊沒安裝管道。”
寧蘇意一一記下。
“那就沒什麽事了,你先收拾,我出去一下,一會兒過來接你吃飯。”周越說,“鄉親們一早知道你要來,準備了一桌筵席,在村幹部家。”
寧蘇意愣了下,這一點在她的計劃之外,但也不是很難接受:“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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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越穿過院子,出了大門。
寧蘇意抹了抹額頭的汗,拿出手機看一眼,慶幸手機還能有信號,只是偶爾會從4G變成3G。
她一貫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稍作歇息,推着行李箱去了左側那間廂房。
房間裏一張木床,罩着白色蚊帳,兩邊用挂鈎勾住。床上換了幹淨的床單被罩,淺藍色的格子,點綴白色小雛菊。寧蘇意敢說,肯定是新買的。
床邊擱了個老式的雕花床頭櫃,櫃旁是一臺電扇。臨窗的地方放一張木桌,上面除了一面圓鏡,再無其他,可做簡易的梳妝臺。
寧蘇意拉開木櫃,裏面是空的,飄散出淡淡的木頭味道。她先把行李箱打開,拿衣架撐起衣服挂進去,再把一應生活用品放去桌子上,筆記本電腦丢到床上。
她沒在屋裏看見電視,不知有沒有網線。
寧蘇意收拾好,出了一身汗,拿上一套幹淨衣服去衛生間。裏頭更是簡陋,除了洗漱臺就只有一個淋浴的噴頭。
想到夜晚上廁所要去外面,她心裏還是有點點怵的。
洗完澡,寧蘇意穿上簡單的白T恤和休閑褲,挽起褲腳,趿拉着拖鞋,走回堂屋,用毛巾擦頭發。
手機在房間裏響個不停,寧蘇意把毛巾搭在肩上,快步走進去,從床上撈起手機。
是井遲發來的視頻通話邀請。
寧蘇意按下接通鍵,畫面晃了一下,出現井遲的臉。他已經回到鐘鼎小區的房子,屋裏明亮又複古,滿眼低調的奢華,頭頂璀璨燈光攏着他俊美面龐。
井遲看見她身後的木頭櫃子,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你住在什麽地方?把鏡頭轉過去讓我瞧一眼。”
寧蘇意聽話地調成後置攝像頭,拿着手機在屋裏掃描一圈,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她聽見井遲在那邊嫌棄又擔憂的口吻:“這裏能住人?跟個棺材鋪子似的。窗戶連個簾子都沒有,人家一進院子就能看見房間裏的景象,有沒有點隐私?還有那蚊帳,根本防不住蚊子!你被蚊子一咬一個大腫包……”
寧蘇意打斷他:“我點蚊香行不行?”
“胡扯,你聞不慣蚊香那味兒。”
“大少爺,我是來下鄉調查,不是來度假的。”寧随意些許無語,“都說了是貧困山區,這樣的條件已經很不錯了,我能克服。”
別把她想象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嬌貴小姐,她不是。能有個洗澡的地方,她就十分滿足。
井遲郁悶地嘟囔:“你能克服,我不能。”
“這不是沒讓你來?”寧蘇意笑說。
“不是。”井遲着急辯解,“我的意思是,你能克服,可我不忍心看你克服,我難受都不行?”
“好了,不用擔心我。大不了我每天跟你報備。”
“你最好是這樣。”井遲看着她那荒涼破屋,心裏還是揪起來,嘆口氣,無奈得緊,“你把鏡頭轉過來,讓我看看你。”
寧蘇意:“我有什麽好看的,挂了吧。我要擦頭發,等會兒去外面吃飯,中午在飛機上沒吃。”
井遲依依不舍挂斷了視頻,愈發難耐,渾身每一處都叫嚣着不能忍。
不知道她那破落地方的電壓穩不穩,萬一碰上雷雨天氣,停了電,她身邊沒個人照應可怎麽辦?井遲一顆心操碎了。
寧蘇意放下手機,拎起毛巾繼續擦頭發,隔了一個院子的大門傳來敲門聲。
不用想,定是前來找她的周越。
她方才洗澡,擔心有人進來,把大門給拴上了。
寧蘇意穿過小院前去開門,果然是周越,扛一箱礦泉水進來,累得滿頭大汗,面上卻含笑:“下了好幾天雨,自來水裏一股土腥氣,還有不少雜質,倒一杯水靜置片刻杯底就能落一層黃土沫子。你要喝水就喝這個,想喝熱的灌熱水壺裏燒開。”
寧蘇意挺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這點小事,不值一提。”周越把一箱礦泉水挨牆放下,拍了拍襯衫上的褶皺,問她,“收拾好了嗎?好了我們就出發。”
寧蘇意說:“馬上。”
她回房間換了雙運動鞋,不及化妝,一張臉白白淨淨,披散着半幹的烏黑長發,跟周越出門。
寧蘇意沿着路邊走,聽周越講一些小學和村裏的事。
他是這個村子裏考出去的大學生,父母早亡,是村民東拼西湊出來的錢資助他上學。他學成之後就回來教書,回報當年的恩情。
之前在桐花鄉裏另一個學校當老師,自去年建了希望小學,他就換了地方,來這裏教學。
總結一句,周越是一個比寧蘇意還要淡泊名利的大好青年。
說着話,吃飯的地方就到了,門口站着一婦女一小孩,皆是曬紅了臉等人。
周越給她介紹:“這是李阿姨,村裏廚藝最好的,負責這次招待的菜肴。”
寧蘇意笑了笑,同她打招呼,伸手摸了摸她身邊穿碎花裙子的小女孩的臉蛋,柔着聲音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樂吉。”
寧蘇意:“姓什麽?”
“姓寧,安寧的寧。”
寧蘇意佯裝驚訝:“真是有緣分,跟我一個姓,我也姓寧。”
小女孩眨着圓溜溜的眼睛,牽着她的手往屋子裏走,堂屋裏坐了好些人,聞聲都出來迎接。一時間,耳邊充滿淳樸的感謝詞,場面熱鬧,越發讓寧蘇意受寵若驚。
寧蘇意謝絕了主位,坐去李阿姨身邊,另一邊是樂吉。
大家雖熱情,但也有幾分拘謹,怕她不适應這氛圍,沒給她夾菜,只催她多吃些,還道一句鄉野間沒什麽好東西。
寧蘇意盛情難卻,吃了好些菜,喝了半杯飲料,聽他們一口一個“大恩人”,一向淡定的她臉都要紅了。
還有人說:“先前說是個女企業家捐建的學校,我還以為上了年紀的,沒想到寧總您這麽年輕。”
寧蘇意以手扶額,心說,既然知道我年輕,那就別您啊您的。
她平時聽梁穗稱呼“您”都覺不适應,糾正了幾次,她改不掉就随她了。到了這裏,更是聽了好多聲尊稱,尤其當中有比她年紀還大的。
幸好周越适時出口,解救了她:“快別說話了,吃菜吃菜,李阿姨做這麽多菜,不吃浪費了。”
寧蘇意眨眨眼,朝他投去感激眼神。
她吃飽先離了席,走到院子裏,不多時,李阿姨也出來了,任由幾個男人在裏邊喝酒聊天。
寧蘇意走過去,悄聲問李阿姨,廁所在哪裏。
李阿姨帶她出了門,往房屋後面的狹窄巷子裏走,一股沖天臭味撲鼻而來,寧蘇意差點把剛吃的飯吐出來。
李阿姨指了指那道破舊的小木門:“這裏就是了,我在外邊守着你,有事叫我一聲。”
寧蘇意打開了手機的電筒,推開那扇門,還沒進去就偏頭幹嘔了一下,對上李阿姨帶笑的眼睛,她窘迫極了。
李阿姨了然,也無措:“是不是太臭了?要不我給你找個桶……”
寧蘇意連連擺手,英勇就義一般屏住呼吸沖進去,不消片刻就跑了出來,大口喘氣,呼吸新鮮空氣。
周越吃完飯出來,見李阿姨和寧蘇意坐在門口的石桌旁聊天。他單手插兜,默默看了一會兒,見天色已晚,揚聲問:“寧總,現在要回去嗎?我送你。周邊的小路恐怕你還沒認全,會迷路。”
寧蘇意起身跟李阿姨告辭,和周越一道回去。
她想起什麽,糾正他:“別叫我寧總了,叫我寧蘇意就行。”
周越頓了頓,試着稱呼:“寧蘇意?”
寧蘇意:“嗯。”
鄉下的夜晚寂靜得很,沒有汽車的喧嚣鳴笛,也沒有徹夜常亮的霓虹,只有不知名的蟲鳴,和路邊草叢裏一閃一閃的螢火蟲。
四周漆黑,沒有路燈,寧蘇意始終開着手機電筒照明,沒料到還是有所疏忽,不留神一腳踩進積了雨水的坑裏,身子踉跄了一下。
周越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她的手臂,只一秒,寧蘇意就掙開手,站直了身體,隔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周越沒覺察到她的異常之處,緊張問道:“有沒有崴傷腳?”
“水坑不是很深,沒有崴到。”寧蘇意聲音有些許不自然,腳确實沒崴到,但運動鞋全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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