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青溪 西洲居。

清晨,寒露初降,芳草流香,千影在四名杏紅單衫少女的服侍下,束青絲,結素帶,挂佩蘭,焚香盥洗後,便踏着滿園清涼之氣,步入紅幽亭用膳。

秋伯行色匆匆,面色焦急的行至紅幽亭,氣息甫定的喚了聲:“公子。”

千影眉峰蹙起,放下手中玉箸,情知若非遇到了萬分緊急之事,秋伯斷然不會這個時辰來叨擾自己用膳,當即沉聲道:“出了什麽事?”

秋伯垂眉,語氣中有明顯的慌亂,道:“回主子,今日清晨,包括花滿樓在內,我們從上官家手中秘密并購那十家産業的老板們均突然失蹤,不知所往,現在,那些酒樓商肆,已然騷亂不止了。”

千影面容瞬間冷肅,語含冷厲的道:“可查出什麽了?”

秋伯搖首,恭敬的道:“老奴聽聞消息後便立即派人過去勘察,誰料,現場并沒有留下絲毫蛛絲馬跡,更無什麽打鬥痕跡,而且,據那些管事們講,他們的老板昨日一切都很正常,并無異樣。所以,老奴鬥膽猜測,很可能是有人想與西洲居為敵,派高手秘密劫走了那十位老板。”

千影容色微變,凝眉沉吟道:“劫人,示威麽?難道是上官家?”

秋伯面露疑惑,道:“老奴剛開始也是這麽認為,不過,我們在并購上官家産業的時候,行事一直都是萬分隐秘謹慎,幾乎可以說是借刀殺人,滴水不漏,上官家沒有理由這麽快察覺出是我們所為。”

千影緩緩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方才頓住,道:“西洲居對上官家的行動,一直都是軒兒在負責嗎?”。

秋伯擡眼,連忙道:“是,一直是少主子在負責各項行動,包括與各老板的洽談,具體情況,少主子是最清楚的。” 千影微微點首,眉間萦繞着一縷愁色,道:“你去找烈琰,讓他帶軒兒來見我。”

“是,主子。”秋伯暗暗舒了口氣,便快步退了下去。

烈琰帶着雲軒來到紅幽亭時,三刻已過,千影正在吃下最後一口荷葉粥。

“怎麽這麽慢?我的命令愈發的不頂用了。”千影蹙眉,眼中有清晰的不滿。

烈琰惶恐跪于地面,道:“屬下知罪,少主昨夜受刑太重,一直斷斷續續的重傷昏迷,剛剛,屬下費了很大力氣才将少主弄醒。”

眼角随意掃過滿身鞭痕與血跡的雲軒,千影神色漠然的道:“今日算你走運,若不是事出緊急,我至少還要罰你五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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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軒擡眸,毫無神采的輕淺一笑,道:“軒兒知道,本來,軒兒也沒打算活着出來。”

千影微愣,終是挑眉冷笑道:“軒兒原來如此看待哥哥,哥哥似乎說過,不舍得失去軒兒這麽好用的棋子。弟弟任性的時候,我這做哥哥的自是有責任管教一下的。”語罷,低頭望向烈琰,饒有興致的道:“怎麽?刑室的鞭子不夠粗還是不夠長,我怎麽覺得,我們的軒兒一點都不記疼。”

烈琰身子微顫,卻不知如何作答。雲軒接過話茬,依舊含着淡若雲煙的笑意,道:“哥哥誤會了,軒兒早就知錯,軒兒要多謝哥哥的教導。”

千影微微側目,雲淡風輕的道:“今日之事,想必秋伯已經告訴過你,哥哥給軒兒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若是軒兒能成功解決這件事,哥哥自是欣慰不已,不過,任務若是失敗,軒兒便要為這件事負責了,到那時,便不是刑杖鞭子能解決的事了。”

雲軒斂住眸光,輕聲道:“軒兒知道。”

揮揮手示意烈琰以及四名侍婢退下,千影含笑指了指身旁一角。雲軒見狀,也并無什麽異樣表情,直接便跪在了那片濕冷刺骨的玉石面上。

千影似是想起什麽,喚住一名杏紅單衫少女,道:“再做碗新鮮的荷葉粥上來。”

那侍女垂首道了聲“是”,便悄然退了下去。

“聲音嘶啞成這樣,如何為我好好辦事?還是讓荷葉粥潤潤喉好。怎麽?軒兒可是不願意陪我用膳?”千影輕輕勾起唇角,玩味的看着面色虛弱不堪,有些心不在焉的雲軒。

雲軒緩過神來,輕輕一笑,道:“軒兒很願意陪哥哥用膳。”

千影挂起一抹嘲諷,灑脫的指着滿盤珍馐,道:“那便多吃些。”

胃裏面一陣翻湧,被食物的味道刺激的幾欲幹嘔,雲軒下意識的壓下胃裏不适,卻不可抑制的咳嗽了一陣。

千影見狀,趁勢拉起雲軒被鐵索勒得青紫,透着淤血的雙手手腕,越握越緊,慢慢勾起唇角,道:“是不是沒有力氣吃東西?這淤血,還是挑破好,要不然,手臂都難擡得起來。”

雲軒額上瞬間沁出點點冷汗,聲音微微顫道:“不礙事,軒兒有力氣自己吃。”

風雨樓正廳。

忘情攜着燭雲,溫婉有禮的向坐于主位的青淵道:“慕教主,今日不請自來,多有叨擾,還望見諒。”

青淵閑雅一笑,道:“忘情夫人說笑了,這怎麽能算叨擾?我許久未見雲兒,也很是想念,今日你們能來,我自是高興的很。”

燭雲聞言,頓時眉眼笑開,綻出一片如花笑靥,一下子掙開被忘情緊握的右手,輕快的跳到青淵身側,歡快的道:“雲兒也很想念青淵哥哥。”

青淵眉眼柔和的撫着燭雲一頭烏發,輕笑道:“雲兒的生辰似乎快到了,不知道,雲兒想要什麽禮物?”

燭雲一雙靈目瞬間大放異彩,道:“雲兒什麽都不要,只要青淵哥哥好好陪雲兒一天。”

忘情無奈的搖搖頭,青淵已然含笑道:“當真只有這個?”

燭雲眨眼,道:“那是自然,什麽禮物都比不上青淵哥哥。”

無意間視見燭雲面上飛過的兩抹嫣紅,青淵輕撫燭雲的手一滞,方才恢複笑意道:“雲兒真是長不大。”

忘情見狀,不着痕跡的拉回燭雲,依舊柔聲道:“雲兒太任性,希望慕教主莫要在意。”

青淵但笑不語,待将忘情請于座上,奉了茶,方才重新落座,道:“忘情夫人今日前來,應該還有其它指教罷。”

忘情微微颔首,道:“實不相瞞,忘情今日前來,是請慕教主指路的。”

“指路?”青淵斂眉,失笑道:“夫人言重了,有事需要青淵效勞的,夫人盡管開口便是。”

忘情輕嘆一聲,目色帶着些許迷惘的道:“慕教主重建天水宮的大恩大德,忘情銘記于心,所以,在慕教主面前,忘情便也不想遮攔什麽。天水宮本是初建,各方面實力都已不敢與當年的天水教相比,江湖上各大門派也從未将天水宮放在眼裏,這些年,天水宮之所以還有些威望,多半是靠雪冥的庇護。對此,秋水宮的兩位大祭司很是焦急。實不相瞞,此次我帶雲兒來江南,除了參加采薇堂慶典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天水宮的将來謀一條生路。但天水宮一向人微言輕,勢單力薄,大祭司與兩位聖女只是潛心占蔔星算之術,從不破例出秋水宮,雲兒年幼,很多事尚不明白,武功修為也很有限,忘情幾經思慮,還是決定向慕教主讨教一二。”

青淵微微擡眼,面上依舊泛着溫和的笑意,道:“不知,忘情夫人所指的生路,到底包括哪些方面?”

忘情眸色如水,毫無波瀾的道:“有財力,有權力,有人力,不過,這一切,天水宮都要仰仗雪冥才能辦到,天水宮不求太多,只求分得一些生存空間便可。但前提,又取決于慕教主的一個決定。”

青淵饒有興致的道:“是何決定?竟有如此作用。”

忘情容色微肅,道:“若是慕教主打算向南宮家與江南武林複仇,那麽,天水宮便極有可能趁機與雪冥合作,蠶食分割江南武林的財富與勢力。但是,如果慕教主并無這個打算,天水宮恐怕就要另作籌劃了。當然,謀出路的方式很多,并不在這一條,若是慕教主當真無此打算,天水宮便會放棄此念,重尋出路,我相信,機會很多,今日前來,不過是想問問眼前這個機會如何,成與不成,倒也并不是那麽重要。”

青淵搖首笑道:“真是沒有想到,忘情夫人原來也是如此有膽魄之人。”

忘情亦含笑道:“不過是被情勢所逼而已,只是不知道,慕教主到底作何打算?”

青淵思索片刻,方才點頭道:“如果并無要緊事,夫人可以攜雲兒在江南多呆些時日。”

忘情一愣,随即會意而笑,道:“慕教主的決心,果是堅定,看來,忘情不虛此行。這江南景色甚好,雲兒也一直吵着要多呆段時日。”語罷,又含笑望向燭雲,道:“雲兒不是還有事要找慕教主麽?”

燭雲先是沒反應過來,愣了愣,随即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青淵,道:“那個,青淵哥哥.......上次在慶典上,雲兒不是故意要戲弄楚羽還有那個小鬼,哦,不是,那個雲軒的.......我昨天剛跟楚羽道過歉.....師父無論如何都要雲兒今天親口跟那個小鬼,哦,不,那個.....道歉......青淵哥哥能不能讓雲兒見見他......”

青淵神色微微一變,旋即笑道:“軒兒最喜歡任性胡鬧,那天之事,我已經責罰過他,雲兒不必放在心上,軒兒也有很多錯處,所以,道歉之事,就不必了。”

忘情見狀,目色微動,道:“慕教主,那日之事,我親眼看到,雲兒确實做得過分,這個歉,無論如何,雲兒也必須要道的,如果慕教主不同意,那便是太縱容雲兒了,忘情實在是無法心安。”

青淵笑意淡去,依舊搖首道:“夫人何必如此挂懷,這件事,實在是各有對錯,道歉,确是不必。而且,軒兒這次慶典之上犯了大錯,我罰他有些重,至今傷還未大好,仍在閉門跪省,所以,雲兒也不必非要見他面親自道歉。”

燭雲微愣,忘情心知不能再堅持下去,只得欠身道:“如此,還請慕教主将我們的心意帶到。”

青淵淡淡一笑,道:“這是自然。”

剛出風雨樓不遠,燭雲便忍不住好奇道:“師父,紫月姐姐幹嘛要讓我們來這樣試探青淵哥哥?”

忘情停步,語含嗔怪的道:“自是為了秋水宮的基業,雲兒,你也不小了,這些事,你也要學着多上心才是。”

燭雲見狀,連忙拉住忘情衣袖,一臉嬌笑道:“行了,師父,雲兒知道了還不行。哎,真是的,紫月姐姐竟然還挺關心那個小鬼的,還有,師父想的這是什麽好辦法嘛,還非要讓我給那個小鬼道歉,幸好沒有見到那個小鬼,否則,我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忘情無奈的搖頭,道:“那個孩子與魔宮地圖尤其是紫川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紫月聖女讓我們想辦法務必見那孩子一面,确定他是否在風雨樓,與慕教主關系如何,也是有道理的,只是可惜,時機不對,還是沒能完成紫月聖女的囑托。那日,我無意間偶爾向紫月聖女提起那個孩跟魔宮地圖的事,紫月聖女的反應,似乎有些強烈,所以,這個孩子,應該是很不簡單的......”語罷,又夾雜着些許無奈的望着燭雲,道:“還有,雲兒,以後在慕教主面前,不要一口一個‘小鬼’的,太失禮了。”

燭雲吐吐舌頭,滿臉俏皮的道:“師父總是跟青淵哥哥那麽客氣,再說了,那就是一個眼尖嘴利的小鬼嘛,依我看,那個小鬼,小小年紀,便那麽精靈古怪的,只有他欺負別人的份,別人怎麽會有本事欺負到他頭上,真是一點都不像青淵哥哥,我看,紫月姐姐還是不要多打聽那個小鬼的事了,說不定就被他給欺負了。哎,感謝老天爺,沒讓我低頭哈腰的給他道歉,師父,你說是不是?”

忘情忍不住被逗笑,點着燭雲額頭,道:“依我看,你才是那個眼尖嘴利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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