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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漸漸淡去,天際,如火荼燒,留下赤紅色的印記。
雲軒木然的握着手中短劍,擡首凝視着披着一身素色的碧水山莊,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
黑鷹面無表情的及時閃身而出,拱手道:“小主子,請跟屬下去見教主。”
雲軒擡眸,輕輕的點了點頭,便再無其他反應。黑鷹見狀,不由頗是無奈的轉身領路。
碧水山莊後園,千秋樓,斜陽下,落滿春碧。
黑鷹止步,道:“教主已經嚴令,除了小主子,其他人不得入後園一步,屬下不便進去,小主子直接去雲起閣便可。”
雲軒靜靜望着後園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連成極地煙霧,眼角微微酸澀。
黑鷹悄無聲息的退去,衆黑衣衛立刻分散到暗角處,嚴密戒備。
雲起閣內,青淵一身墨衣,神色異常疲倦的坐于矮榻之上,雙目隐隐透出血絲。榻上,一盤棋,紛亂錯雜,欲解不能。。
雲軒将手中短劍擲于地上,眸色如星,毫無波瀾的道:“爹爹,能不能再給軒兒三個月的時間,三月之後,軒兒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的。”
青淵目光微滞,擡眼靜靜凝視着跪在面前的少年,倦意盈于目間,道:“世間,并非所有的事都可以對等交換的,殺人與償命,是兩回事。除了重增煩惱外,別無他用。軒兒,你現在不應該跟我說這樣的承諾,而應該告訴我原因。既然你肯回來,就說明你還沒有便成那樣毫無人性的孩子。現在,我不想聽謊話,只想聽實話。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若你肯告訴我所有謎團,也許,事情并非死結。可若你再繼續隐瞞那些事,就不要怪爹爹沒有給你機會。”
雲軒愣住,神色怔忡許久,方才微微一笑,道:“謝謝爹爹還肯給軒兒機會,軒兒會一直記住的。”
烏雲吞卷,天際漸漸失去亮色,悶雷滾滾,隐在暗沉灰白的幕布之下,劈出道道紫色閃電。
豆大的雨點,噼啪落下,無情的摧殘着碧華正茂的草木花葉。
南宮府,一向慢條斯理的南宮平卻是一臉惶急的奔向父親南宮雄的住處,幾乎忘記敲門便直接帶着一身濕衣闖了進去。
南宮雄此刻正握着茶盞立在窗邊,神色死寂的看着天際瀉下的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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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平這才連忙整理好衣冠,語氣極其恭謹的道:“父親,雪冥那邊出事了。”
南宮雄握茶盞的手緊了一緊,道:“怎麽回事?”
南宮平小心的遞上手中暗報,手心卻已然出了一片冷汗。
南宮雄淩厲的鷹目掃過展開的帛卷,眼中瞬間噴出火苗,道:“是誰幹出這般血腥殘暴的事?!這下子,雪冥勢必要與江南武林撕破臉皮了!”
南宮平唯唯諾諾道:“根據夜钊從碧水山莊內部探得的消息,這件事,可能是......軒兒做的......”
“你說什麽?!”南宮雄變色,道:“真是一派胡言!軒兒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那孩子,口口聲聲都是那般維護雪冥,即使再伶俐智昏,也不可能瘋狂至此。”
南宮平小心的看了看南宮雄顏色,繼續道:“可這件事,軒兒已經親口承認了。而且,據夜钊講,雪冥負責搜尋死屍的幾個黑衣衛竟然剛剛在絕劍谷發現了三個幸存者,其中一個,還是常年追随泷剛的親信,就連他們,也親口指認是軒兒做的......”
“是嗎?.....”南宮雄發間隐現如雪霜華,聞言心口忍不住一陣發涼,一向穩若泰山的身形亦微微顫抖。
南宮平連忙上前,一把扶住面前有些支撐不住的老父,語調擔憂道:“父親,您可要保重身體!”
南宮雄甩掉南宮平的手,強自穩住身形,鷹目黯淡道:“軒兒他.....現在怎麽樣.....夜钊探出消息了嗎?”
南宮平澀然,雙手抖動許久,方才壓低聲音道:“易安這些天突然與我們失去了聯系,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不過,夜钊中途截獲了一個黑衣衛,據那人所言,軒兒已經被交給黑鷹及他手下黑衣衛處置了,慕青淵下了死令,軒兒這次恐怕兇多吉少。”
南宮雄愈加握緊雙拳,咬牙道:“夜钊不久前探到的那個消息是真的嗎?十年前,軒兒确是因為那件血案被趕出雪冥的嗎?”
南宮平點頭,道:“這件事,夜钊已經核實了很多情況,應當屬實。真是想不到,一把紫川,竟然惹出這麽多禍事。”
南宮雄痛苦的閉上眼,聲音低沉嘔咽,道:“一時錯念,遺恨半生,這一切,都是我南宮雄造的孽。”
南宮平羞慚滿面的低下頭,悔恨不已的道:“孩兒罪過亦是沉重,害了妹妹一生。”
“紫衣——”南宮雄神色一怔,旋即恍然道:“明日是折爰的忌日,紫衣既然還活着,那麽,肯定會去拜祭她母親的。她再恨我這個父親,也不至于連自己的母親也連帶着遺忘。況且,依紫衣的性情,想必極其愛護軒兒的。明日,你讓夜钊想辦法把這暗報傳給紫衣,她看了之後,肯定會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的。現在這樣的關頭,唯有紫衣能救軒兒了。”
南宮平有些猶豫道:“父親,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妹妹明日不會出現,那我們的計劃便全數落空了,更何況,慕青淵如今對妹妹,究竟是恨是愛,尚且未知,倘若火上澆油,便是得不償失。到那時,不僅救不了軒兒,恐怕連妹妹都會陷進去。”
南宮雄微微嘆了口氣,道:“你只管照做便成,如果紫衣不出現的話,便只有去找樓采薇了。況且,當局者迷,慕青淵縱使手段非凡,行事犀利,可有一點,關心則亂,他不敢面對,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他對紫衣,縱使我不想承認,也的确是一片赤誠。你信不信,這世上,唯有紫衣,能影響到他一切心緒。”
雨水,刀子般沖刷着每一處風景,欲歇難止,擡眼間,再望不到昔時明朗,唯見黑壓壓的烏黑卷雲,沉沉壓下。
雲起閣,青淵依舊雙目沉沉的盯着棋盤,凝眉措思。窗外,潺潺雨聲敲擊着迷亂的心扉,清冽如醇酒。
“教主,屬下可以進來嗎?”黑鷹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打斷了青淵的思緒。
青淵并未擡眼,只是淡淡道:“進來。”
黑鷹輕輕推門而進,面色猶豫不定道:“教主,小主子他——”
青淵目光微滞,終于擡眼道:“罰也罰過了,他肯說嗎?”
黑鷹低頭,道:“教主,小主子已經痛得昏迷了許多次,如果再這樣罰下去,恐怕小主子承受不住……”
青淵凝住目光,道:“不過是普通的刑罰,傷不到性命。鬼醫有消息了嗎?”
黑鷹眼見話題轉開,目露惑色道:“至今還未得到關于鬼醫的任何消息,不過,屬下剛剛從泷部主那個親随的口中得知,鬼醫曾出現在絕劍谷內,但當時情況過于混亂,他也未能清楚狀況。”
“又是絕劍谷!”青淵無端升起一陣怒氣,狠狠甩掉手中黑子,盯着黑鷹道:“那個孽障,他當真一句話都不肯說嗎?”
黑鷹惶恐跪于地上,終于嗫喏道:“小主子自始至終只說過一件事,小主子讓屬下轉告教主,其實,十六年前,催動紫川劍氣的不是南宮小姐……而是……而是尚未出世的他……小主子說,教主真正應該恨的人,不是南宮小姐,而應該是他……”
“你說什麽?!”青淵雙目泛紅,旋即起身道:“不可能,這不可能……紫衣她的确是紫川劍主……”
黑鷹愈加恭敬道:“小主子他說,紫川感新主而棄舊主,是南宮小姐親口所言。”
青淵眸色瞬間幽光沉盡,猛然一拳,重重砸碎了面前棋盤。
黑鷹無由打了一個戰栗,屋內氣氛僵冷到極致。門外,一個黑衣衛恭聲禀道:“教主,頭領,前面來報,鬼醫回來了。”
青淵情緒稍稍穩定,聞言甩袖推門,直直向前院而去。
“劍氣縱橫,惡魔橫行,劍氣縱橫,惡魔橫行……哈哈哈!且看我斬妖除魔劍!”瘋癫癡狂的聲音響徹碧水山莊,宛若曠野上凄苦到極致的狂熱。青淵心中不安感愈來愈重,可當看到向來最重形象的鬼醫發絲淩亂,半面花白,胡亂的揮舞着一把破爛的木劍随性跌倒在泥濘的水窪中癡狂大笑、念念有詞的時候,心,依舊痛到無以複加。
那一日,碧水山莊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醫術妙絕天下的鬼醫郁離子無故瘋癫,心智迷亂,自此,再難負昔日盛名。
地牢,幽暗的火苗,上下攢動。
黑鷹濃眉神色,頗是擔憂的望着牢內再次被打得昏迷過去的雲軒,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長着一雙精光四射的鼠目的牢頭湊到黑鷹跟前,谄笑道:“上次,這少年拿着教主的令牌提走了那個重犯,小的還以為他是教主面前的紅人呢。哎,不想今日,便原形畢露,遭此大罪,早知如此,上次便不那麽輕易讓他提走那個叫烈琰的重犯,害得黑鷹首領您差點被教主責罰。”
黑鷹眼神立刻淩厲了許多,冷冷道:“若想保命,便管住你這張毫無遮攔的嘴,我警告你,這個孩子,除了教主之外,若有人敢動他一分一毫,必定死無葬身之地!你現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定期給他上藥換藥,供應好湯水。”
那牢頭聞言,面皮抽了幾下,繼續谄媚道:“黑鷹頭領,您心裏肯定比我清楚,照教主這樣懲罰的方法,每天都要動用刑杖刑鞭。說到底,一個這麽大點的孩子,又能堅持多久呢?昨天晚上,小的的确照您的吩咐請了郎中過來,可是——”牢頭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那郎中看了之後,被吓得臉色慘白慘白,直說這孩子的骨頭和皮肉之間有些不太緊密,甚至是微微分離,而且,那個孩子心脈太過虛弱,發燒又太厲害,根本壓制不下去。黑鷹頭領,不是小人勢力眼,而是無能為力。那些湯水和傷藥,根本起不來作用,小人看了這麽多年的牢房,犯人到了什麽程度比誰都看得透。”
黑鷹臉一黑,一把揪住那牢頭,道:“怎麽不早說?!說!還有其他狀況嗎?!”
這一次,那牢頭方才有些害怕,當即顫聲道:“這孩子,昏迷的時候都是不停的咳嗽,而且,愈來愈厲害了,晚上,已經有人抱怨被這咳聲吵得睡不着覺了。病成這樣,至少要被折騰掉半條命了!”
黑鷹忿然推開那牢頭,拳頭狠狠砸在牢門上,卻也不知如何發洩。
又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震蕩幽暗的空間,雲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渾身寒涼無力,費力的睜開眼睛,聲音低啞,道:“黑鷹——”
黑鷹面露欣喜,一把推開牢門,扶起渾身血色,亦渾身滾燙的雲軒,喘着大氣,道:“小主子,屬下馬上去禀明教主。”
雲軒連忙搖頭,咳了許久,方才壓住胸口不适,道:“不要,黑鷹大哥,軒兒求你,不要再因為我的事情去煩擾爹爹。我以前,也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況,沒關系的,這只是很早以前落下的病根。我的房間裏,有藥,就在床邊,你能不能幫我拿到這裏?喝了藥,就會好很多的。”
黑鷹目色猶豫道:“小主子,這樣下去,遲早會出問題的。”
雲軒只是搖頭道:“那些藥,是以前一個很有名的大夫幫我開的,真的很管用。爹爹現在肯定有很多事要處理,他沒有直接殺掉軒兒,軒兒已經很高興,很開心了。”
黑鷹嘆息,只得點頭,道:“屬下立刻去取。”
雲軒微弱的一笑,辨別着依稀入耳的雨聲,怔怔道:“外面下雨了嗎?”
黑鷹不明所以,道:“已然下了兩日大雨了。”
雲軒笑意更深,亦更淡,道:“娘親若還活着,定會喜歡這樣的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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