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風雨樓地牢,與往日殊異,攢動的火把照亮着每一個角落。

一縷縷飄渺的青煙由暗窗散入,極淡,極輕,帶着與地牢腐朽氣息極其相似的潮濕味道,而後彌漫整個地牢。目光犀利的黑衣衛們瞬間空洞了意識與神思。

幽牢深處,一抹黑影悄然飄落,極其利落的破了牢門上的鎖鏈後,便掩住了所有聲息。

“呵,原來是你。”嗤笑的聲音傳來,帶着獨有的虛弱與諷刺。

雲軒心神微微錯落,緩緩靠近牢內模糊的黑影,道:“寒星,我是來救你的。”

一句話,引得一陣咳嗽,靠在牆上的黑衣少年冷笑,道:“這話……咳……我聽着惡心……咳……要殺要剮,痛快點……”

雲軒彎唇一笑,道:“冷寒星,你這個懦夫,你忘記了你哥哥的仇了嗎?”

寒星暗淡的眸間立刻燃氣恨意與怒火,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慕雲軒,你不要得意,我會毀了你的,毀了你的一切!此生此世,只要我冷寒星尚存一口氣,便絕對要你生不如死!”

雲軒笑意不減,道:“是嗎?只可惜,你晚了一步,我十年前就已經被人毀掉了。如今,我已經沒有東西讓你毀了。”

寒星笑得詭異,眸中泛起異樣的神采,道:“你的命還在,你還有家人。”

雲軒怔了怔,道:“原來,你這麽恨我……”

寒星愈發肆意的長笑,道:“你欠我的,我定讓你十倍百倍償還。”

雲軒笑笑,道:“從小,爹爹便不喜歡我,他看我的眼神,總是帶着厭惡與冷漠,十年前,他便想殺了我為一些人償命,如今,他更是恨透了我。我有自己的哥哥,只不過哥哥也恨我,因為任務失敗,哥哥會用重刑懲罰我,直到我接近斷氣。在到風雨樓之前,我一個人在江南流浪了很多年,他們從來不關心我是怎麽活下來的。至于命,我十年前被人種下雙生寒蠱,能活到今日,已接近極限,無論你殺不殺我,我都會很快消失的。”

寒星眸光暗沉,閃動了幾下,終是涼涼道:“你以為說了這些,我便會可憐你嗎?真是笑話!這些都是你活該,自作自受!”

雲軒搖首,道:“有些東西,你不會明白的。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我背負的東西不比你冷寒星少,即使再艱難,我也堅持活了下來。既然你想為寒水哥哥報仇,就不要自作聰明的自尋死路。你應該記得,寒水哥哥不止我一個仇家。”

“你說什麽?!”寒星雙目如刀,兇光四射的盯着雲軒,隐隐有些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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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軒蒼涼一笑,道:“你是故作不知嗎?當年,即使你還小,也應當記得一些事情,是寒水哥哥帶着他的幼弟逃離了上官家。上官青雲與你們的關系,我早就猜到一些,那樣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為了自己的名聲,不惜殺妻棄子,倒是令人不得不嘆服。唯一可憐可恨的,便是葬送了水清雅一世佳名。”

“不要提那個女人!她活該!她從來沒有愛過我們,她心裏只有上官家那只老狗!哈哈,真是老天開眼,那個賤女人,自作自受!”寒星發瘋一般顫抖着身體,冰冷了許多年的眼睛深處,終是抑制不住的溢出淚水。

雲軒搖首,道:“水家的女兒,溫婉堅強,外柔內剛。當年,若不是為了你們兄弟,以水清雅“女諸葛”之名,又怎麽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她才是最聰明的女子,若無她的曲意奉承,你和寒水哥哥如何能存活下來?”

寒星卻是發瘋一般笑得撕心裂肺,道:“這樣的存活方式,我寧願不要!這一輩子,她水清雅都不可能被原諒!”

雲軒看着這樣的寒星,有些微愣,正不知如何開口,便聽一個凄婉的聲音含淚帶咽,幽幽飄了進來:“水清雅的确不是你的母親,我才是。”

一個青色麗影,帶着一份獨屬于她的疲倦與傷痛,有些無力的向地牢深處行來。

雲軒緩緩起身,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女子,喃喃道:“姑姑?!……”

寒星眼角眉梢挂滿冷笑,眸中有利芒一閃而過,玩味不屑道:“今天可真是有意思。”

青蘅目中猶待淚水,待踉跄行至牢門口時,卻只是發癡一般凝望着牢內的黑衣少年,笑顏凄苦,道:“你的眉毛、眼睛,簡直和芊羽一模一樣……”

寒星面上冷漠如故,毫不留情的道了聲:“瘋女人!”

青蘅聞言痛苦閉目,眼角溢出數行熱淚,許久,方才哽咽道:“楚楚青鳳,苒苒蒹葭;青衣劍影,月下生霞。你的背上,可是有胎記,狀若青鳳?”

寒星聞言僵化,甚至倉促到未來得及收起眸中冰寒。雲軒面色微變,難以置信道:“思羽哥哥的背上,便是青鳳圖案,姑姑……怎麽會……”

青蘅無言以對,只是神思恍惚的望着寒星,痛徹心扉。

周遭突然次第燃起火光,跳動的赤焰映亮着每一個死角,也映出寒星眼中陡然而起的殺機。

“呵,我背上的确是有青鳳圖案。我恨那個圖案!更恨你們這群人!想讓我與你相認,就先讓他給我哥哥償命!”寒星猛得轉向雲軒,目光如利刃,聲音裏,透着蝕骨的殘酷、冰冷與絕望。一語未罷,竟是如同狂暴的兇獸般猛得竄起,閃電般抽出雲軒手中之劍,手腕一翻,直接刺向雲軒。

青蘅面色瞬間慘白,極度不信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甚至忘記了出手。

雲軒呆愣在原地,只是一動不動的看着那把攜着紫光的利刃破風而來,正對心口。風聲微動,兩道氣劍淩空射入,一道微微打偏了紫色劍鋒,另一道,卻是直接洞穿了寒星的手臂。短劍,倏然落地,撞擊聲聲。寒星痛苦的攥緊痙攣的手臂,面如白紙。

青蘅身體猛然癱軟,發瘋一般奔向寒星,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将那只手臂護在懷裏。

青淵面無表情的出現在地牢之內,眸底沉澱着一層冰霜,一層炙火。青蘅忿然擡首,撕心裂肺道:“哥!為什麽說話不算話?!你明明答應了我不會傷害他的!他是我和芊羽的孩子啊!”

青淵面上浮起一絲怒色,卻依舊極力壓制下去,厲聲道:“黑鷹!馬上帶小姐去給他治傷!”

黑鷹答應一聲,便走近青蘅身側,面色複雜,道:“小姐,再耽擱時間,這條手臂便要廢掉了。”

青蘅強自咽下凄楚,輕柔的扶起寒星,勉力露出一絲寬慰,道:“我們馬上去處理傷口,很快就不疼了……很快的……”

青淵有些失神的望着青蘅離去的背影,一抹煩憂,幾不可見的掠過眼底。世事難料,也不曾想到竟是這般令人猝不及防,禍福之間,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牢內,雲軒愣愣的撿起地上的短劍,顯然對剛剛發生的狀況驚住。

青淵伸手探了探一個黑衣衛的鼻息,隐隐察覺縷縷輕煙飄過眼底,不禁蹙眉道:“迷魂。”

雲軒聞言,瞬間清明,這樣躲無可躲的情況之下,只得一步步移到青淵面前,尴尬道:“軒兒沒有解藥,一刻之後,藥性便會消解……”

青淵冷笑,挑眉道:“‘迷魂’的确罕見,但重點不在這裏。”

雲軒垂眸,避開青淵冰冷的目光,許久,方才道:“這些都是我欠寒星的。”

青淵擰眉,神色銳利,道:“所以,你便要私自放走他。”

雲軒低頭不語,過了許久,方才道:“軒兒心底裏是想救寒星出去,可今日,軒兒只是打算勸服寒星說出那些事情。”

青淵聞言帶了幾分審視的意味,終是挂了抹笑意道:“我倒是不知道,軒兒竟也會暗中幫爹爹做事,看來,軒兒的确是長大了。”

雲軒默然,不知如何開口,青淵已然繼續道:“醉仙樓、九真、冰火教那個丫頭,再加上昨日南宮雄的突然到訪,我知道,從軒兒嘴裏套不出任何東西,而且,我現在對這些也不感興趣。只不過,你清風叔叔重傷未愈,我不希望你再因為什麽事去打擾他。”

雲軒手心浸出冷汗,一顆心,瞬間由冰封到炙火,聲音裏有抑制不住的顫抖:“爹爹派人跟蹤軒兒……”

青淵不可置否,道:“若非如此,爹爹如何了解真實的軒兒?”

雲軒腦子一片空白,只能努力集中心神道:“軒兒知道了,也不會再擅自打擾清風叔叔了。”

青淵甩袖,轉過身去,身影頓了頓,而後聲含冷厲道:“自己去刑室,領一百刑鞭,然後直接回碧水山莊思過,權當教訓。”

雲軒聽罷,眸底一片沉寂,直到看見青淵要舉步離開時,方才神色一慌,道:“爹爹!”

青淵不耐,道:“還有什麽事?”

雲軒想了想,終是鼓足勇氣道:“軒兒想求爹爹一件事。”

青淵眸色微動,劃過一絲疑慮道:“何事?”

雲軒上前,跪落于地,語氣堅執道:“軒兒求爹爹看在姑姑的面子上,放過寒星。如果寒星真的是姑姑的骨肉,那慕家便欠他太多了。”

青淵臉色瞬間陰沉下去,語氣不善道:“自作聰明!以後,不準你再插手這些事情,否則,我絕不會再像今日這般心軟!”

雲軒擡首,正對上青淵雙眸,淺淺一笑,道:“剛才謝謝爹爹出手相救。”

青淵聞言終于瞥了雲軒一眼,道:“這聲謝我當不起,地牢守衛再嚴密,爹爹的命令再嚴厲,在軒兒眼裏,也不過形同虛設。我唯一要提醒你的便是,不要再妄自揣度我的心思。”語罷,便徑自提步而去。

細微的聲響劃過耳畔,雲軒星眸之中溢滿警惕,驚疑不定道:“什麽人?”

梁上,一個身影落于地面,幾乎是撲到雲軒身上,聲帶哽咽道:“少主!”

“小阡!”雲軒驚喜萬分的抽出自己的身體,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護衛裝束的少年,眸中溢滿笑意,道:“小阡,你怎麽也會做梁上君子了?”

小阡面色瞬間紅透,嗫喏道:“是厲護法讓我過來的……”

“清風叔叔?”雲軒一愣,旋即明白過來道:“是我太任性,才會讓清風叔叔連養傷都不安寧。”

小阡不太明白其中曲折,只是茫然道:“厲護法他是關心少主,才讓我來打探情況的。”

雲軒望着牢頂,以手支着下巴,邊笑邊故作不解道:“好奇怪啊,小阡,爹爹剛剛怎麽可能沒有發現呢?”

小阡面色更紅,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找了很久才尋得入口……剛剛那個人在……我不敢進來……”

雲軒‘撲哧’笑出聲,道:“原來,爹爹竟然這麽可怕!”

小阡極力表示同意道:“真的很讓人害怕!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神……這裏的人,都很怕他,連厲護法都很敬重他。”說到此處,小阡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四周,而後以極低的聲音道:“我還聽說,幾日前,他們教主在這地牢秘密處決了一大批人,情狀很是慘烈。剛剛,我躲在外面的時候,又看到有一批人被秘密押送到了風雨樓。”

雲軒聞言微驚,思索道:“你知道是些什麽人嗎?”

小阡搖頭,抓抓腦袋,道:“這些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碰巧看到了而已。”

雲軒笑笑,道:“我知道了,可能,只是雪冥內部之事。”

小阡也跟着笑了笑,道:“少主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麽?為什麽一直不回風雨樓了?”

雲軒想了想,道:“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辦完,所以,暫時不能回來。”

小阡似懂非懂,忽得想起來一事,急道:“前些日子,那個教主……一直逼問我關于少主你的事情……還有那個羊脂玉,他似乎很看重……小阡不想就這樣占有它……”

雲軒心猛地一沉,脫口道:“我在西洲居的那些事,你沒有跟爹爹說吧?”

小阡連忙搖頭,道:“當然沒有,只不過,教主還問少主有沒有跟自己的娘親生活在一起,而且說這件事關系到少主安危,小阡不得已,只能說了實話……”

雲軒暗暗舒了一口氣,安撫道:“沒關系,娘親的事,你本來就不清楚。至于那枚羊脂玉,對你而言,是保命的護身符,對我而言,倒無太大用處。小阡,你好好跟着文簫哥哥,他是個好人,一定會保護你、照顧你的。”

小阡急得溢出淚點,道:“小阡這一輩子只想跟着少主,為少主當牛做馬,小阡不想留在其他人身邊。”

雲軒眼角微酸,撫住小阡肩膀道:“不要說傻話了,我根本保護不了你。而且,我還總是惹爹爹生氣,到時候,如果連累你一起被罰的話,我會很過意不去的。還有,我很忙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我其實還想找到娘親,所以,我以後可能不會經常回風雨樓了。”

小阡只是搖頭,道:“不會的,少主一定不會扔下小阡不管的。”

雲軒無奈一笑,道:“小阡,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路要走,你不要太鑽牛角尖了,我答應你……盡量多回來看你還不行嘛。”

小阡一雙眼,很快腫成核桃,糾結許久,終是點了點頭。雲軒見狀,綻開笑意,道:“這樣才好呀,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堅強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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