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沈言所料不假,當天晚上9點過的時候,他的房門便被預料中的客人敲響了。

克裏斯是一個人來的,不過在他進酒店前,外圍的顧雷就通知他王子到了,不過王子的保镖都只守在樓道裏,并沒有和王子一起進來,想必克裏斯不願意讓第三個人知道他這個怪癖,甚至不希望別人知道他來找的是心理醫生。

沈言的房間是商務套房,除了客廳和卧室外還有一個小茶室。他将克裏斯請到小茶室中,拉了窗簾又将室內燈光調暗,季雨陽将咖啡端了進去,然後退出房間。

“他是誰?”

季雨陽走後,克裏斯緊張地問沈言。

“我的助手,不過患者資料是絕對保密,即使是我的助手也不會知道。”

“可是他……”克裏斯想了想,“他應該參過軍吧?”

“殿下好眼力,他的确是退伍軍人,這也是我雇他的一個重要原因。”沈言輕松地說,“心理醫生可是個高危行業,我們聽了患者太多的秘密,就算我們不主動去講,也難保不被疑心重的患者殺人滅口,或者被患者的敵人利用。雖然我很願意為患者排憂解難,但前提是我得保證自己的安全。”

“我還不至于對你做什麽。”克裏斯又自嘲地補了句,“我也沒這個能力。”

問題的起因是克裏斯對沈言的疑惑,但不知不覺間,沈言将他引導到了克裏斯會不會對沈言不利的話題,現在的主動權已經到了沈言手裏,如果克裏斯會對沈言不利,他有理由拒絕接待克裏斯,但顯然克裏斯已經不會放棄沈言這個難得的談心對象了。

“反正你都已經知道了,”雖然主動來找了沈言,但克裏斯依然很緊張,“你會幫我的,是嗎?”

“克裏斯,我很樂意幫你,”沈言變了稱呼,“不過那要看你對我信任到什麽程度。我們今天可以先暫時聊聊別的,我會在這裏待一段時間。我想你可能需要調查一下我的背景……”

“我已經調查過了,”克裏斯的表情有點像豁出去了一樣,“你是C國地産大亨的兒子,在弗羅裏達乃至全美都很有名……我覺得我們還是直接進入正題吧,我一天也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在調查中,克裏斯是個內向而不多話的人,但現在他明顯有點脫離了這種性格,這證明他的焦慮症已經又往上升了一個階段。不過他急于求成倒也是件好事,對于沈言來說這能加快他的進度。

接下來克裏斯有點語無倫次地開始講述他這個怪癖的由來,他那種夾着口音又有點結巴的英語對于習慣了美音的沈言來說還真是種可怕的折磨。

克裏斯在王室內部是一個會被人忽略的存在,但他并不介意,反而滿足于現狀。他個人沒什麽大志向,由于童年的經歷,讓他對于外界有一種本能的反感,克裏斯現在可以說是個超級宅男,除了學校和家兩點一線,他基本不怎麽出門,偶爾會在假期出游,去的也是β市這種比較偏僻的小城或者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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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怪癖開始于一年多前,那是在一次宴會上,一向不喜歡熱鬧的克裏斯很快就找了個借口上樓想要找間房間休息。這時他在樓梯上撿到了個鑽石領扣,并認出這個領扣是查裏堂兄的。他想起剛才在一個房間前看到查裏的女朋友進去了,查裏應該也在那個房間,當時也沒多想,就直接回到那個房間,想把領扣還給查裏。

不過那個領扣就像是要讓他知道一些事才出現在他眼前一樣,來到那個房間,敲門卻無人應答。他大可以直接把領扣交給傭人或者等下再還給查裏,但也不知怎麽的,當天他破天荒地就這樣開門走了進去。

這裏是一個套間,外面是客廳,沙發和地板上還扔着查裏的外套和女人的裙子。散落的衣服一直延伸到內室,但尴尬的是內室的房門只是虛掩,室內暧昧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了克裏斯的耳朵。

克裏斯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想要退出,但偏就這麽巧,室內二人邊做邊嘴巴還閑不住,他突然就聽到那個女人口中冒出了自己的名字。

“……哦查裏……我剛才還在外面……嗯……看到了你那個克裏斯堂弟……他看我那眼神還真是……呵呵……”

“怎麽,那蠢貨也值得你注意?”

“哈……你堂弟……長得還不錯,就是人太陰森……他真的是你們家的人嗎?跟你一點都不像……”

“嘿,你這個小賤人,居然拿我跟他比,他簡直就是王室的恥辱,他小時候被綁架回來後,天天在家裏發瘋,叔叔都受不了他,要不是怕鬧出更多醜鬧,早就把他扔到精神病院去了……”

克裏斯并不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背地裏議論他,甚至他的另外一個堂兄還曾經當着他父親的面羞辱他。至少以往查裏在表面功夫上還是做得不錯,他知道查裏看不起自己,卻也沒想到查裏會在家族以外的人面前這麽揭他的短。

他雖然低調,但也并不是沒脾氣。當時他簡直怒火中燒,想就這麽沖進去揍查裏一頓。但他性格裏的懦弱卻讓他邁不開步子,在外間站了好一會,他才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等他在陽臺徹底冷靜下來後,他才發現自己手裏還拿着查裏的領扣。陽臺正對的樓下就有一個人工湖,于是他想也沒想,揚手就把領扣扔進了湖裏。

這事本來就這麽過去了,就算他聽到查裏說他壞話又能怎樣?他在家裏是個小透明,什麽也做不到,也改變不了別人對他的看法,更別說報複。忍氣吞聲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他平時也不和查裏住在一起,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第二天早上,卻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當他下樓去餐廳吃飯的時候,好多人都已經坐在桌子邊上了。只是桌上的氣壓明顯偏低,查裏的父親威爾親王正板着臉當衆訓斥他。

克裏斯這倒挺新奇,威爾親王确實不滿自己的兒子整天在外沾花惹草,為此訓過他不止一兩次了,但當衆訓斥倒是克裏斯第一次見。

在克裏斯坐下後,他身邊的格蕾絲公主悄悄告訴了他原因。格蕾絲公主就是當年綁匪原本的目标,因為克裏斯代替她被綁架,也不知是由于感恩還是愧疚,這位小公主是家裏唯一主動親近克裏斯的人。

原來昨晚查裏和女友鬼混被威爾親王撞了個正着,這座開宴會的莊園是一個富商借給他們的,畢竟是別人家的房子,一向嚴肅的威爾親王大發雷霆,當即便數落了查裏。今天早上起床後,查裏心情不好,莫明其妙地把清掃的女傭罵了一頓,正好又被威爾親王撞見了。問他怎麽回事,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就在早餐桌上,早上替他收拾衣服的女傭在管家的帶領下過來詢問查裏的領扣,因為昨天領扣是女傭親自給查裏拿出來的,這種貴重的珠寶類物品平時不戴,都由傭人們收着,現在找不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查理身上,就過來問了一句。

查裏本來就心情不好,現在一聽領扣,臉色更不好了。其實他一早就發現領扣丢了,在房間裏找了半天也沒有,這才把撞到槍口上的女傭罵一頓解氣。本來準備蒙混過去,結果女傭害怕丢了貴重物品自己擔責任,就馬上老實地跟管家彙報。

這下可熱鬧了,要知道雖然是王室,但議會每年給王室成員撥的那點錢怎麽可能撐得起王室的面子,優渥的生活雖然有保障,要想奢侈一點,就只能靠王室成員們自己經營了。

那對鑽石領扣價值不菲,也只有宴會的時候拿出來戴一戴,雖然這點錢對于威爾親王家裏來說也不是什麽大數目,但不見了總得去找找,威爾親王這一家也不是會放任孩子随意揮霍的人。

其實如果查裏直說丢了,大家在莊園內找一找,找不到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一個就百來萬的領扣而已,還不至于丢不起。但壞就壞在查裏從昨晚到現在被父親訓了兩次,心情簡直糟透了,一個腦殘居然開口說他把領扣送給女朋友了。

威爾親王本來就對兒子不滿,聽說他居然就這麽随手把東西送女朋友,直接火了。查裏的女朋友他還能不知道,都是些随便濫交的人,威爾親王看她一眼都嫌煩。以前查裏在外面雖然闊氣,但也不會送這種逢場作戲的女人貴重物品。現在威爾親王覺得自己兒子越來越不像話,就直接在餐桌上訓斥開了。

看着被當衆訓斥得臉色發白的查裏,克裏斯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滿足感。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經歷,他被人侮辱小看不是一兩天了,一直以來他都只能夾着尾巴做人,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現在他卻覺得有種報複的快感,他親手報複了侮辱他的堂兄,卻沒人知道這是他做的,也根本懷疑不到他頭上不是嗎?

克裏斯激動得手都在抖,不過他表面上依然淡定,因為從那一刻起,他就決定等過段時間再故技重施,去整整他的另一個堂兄赫曼。所以他要繼續低調,不能讓任何人發現。

事實證明克裏斯的計劃是成功的,他偷了赫曼的車鑰匙,扔到了下水道裏。赫曼在酒吧鬼混到半夜,找不到車鑰匙,就直接被那幫狐朋狗友叫去參加了一個果體party,好死不死被記者拍到,又鬧出一樁王室醜聞,被他的父親關在家裏閉門思過。

經過這兩件事後,克裏斯似乎是找到了獨特的報複方法。他陸續偷走了那些讨厭鬼們的東西,不一定是值錢的,卻是會給人造成困擾的。他的報複對象漸漸從瞧不起他的家裏人,開始擴展到宅子裏的傭人,學校裏的老師同學,聚會上根本不認識卻莫明其妙看不順眼的賓客,甚至于街上的路人。

他沉浸在這種偷竊的快感裏,一開始他還想方設法去看看被他報複的人會有什麽難堪的反應,後來他只要在偷竊過後想象一下對方為難的臉就十分滿足,再後來,他根本不再去想,這種快感似乎成為了習慣,只要他實行了偷竊這個過程,那種難以言喻的快感就能讓他飛到雲端。

這種怪癖持續了大半年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有一次,他去了一個朋友家裏,發現自己竟順走了朋友的駕照,他才開始反思起來。能成為他朋友的人不多,但這僅有的幾個人卻都是真心對待他,他從未想過做任何對不起朋友的事。但現在他卻本能地偷了朋友的東西,他想去還給人家,但他又害怕了。

他怕朋友問他為什麽要偷,他怕對方用跟別人一樣的眼神看他,他怕自己以往幹的好事就這麽被曝光,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行為有多不正常。

最後他只能把駕照扔在朋友家的樓梯間裏,希望有好心人撿到後還給朋友。他下定決心不再偷東西,但他突然發現這簡直就跟戒毒一樣難受。

雖然盡量克制自己不要再偷竊,但他心裏的空虛與焦躁越來越強烈,就像貓抓似的難受。他好多次在無意中拿走了別人的東西,他開始害怕,怕自己是不是像電影裏演的那樣有什麽雙重人格。他也想到過去找心理醫生,但他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的秘密。王室的心理醫生知道後一定會告訴他的父親,外面的心理醫生又靠不住,萬一曝光給媒體,本來在家就地位不高的克裏斯還會受到怎樣的冷落?

在這種內心掙紮中,他一次次地悔悟愧疚,又一次次地再度出手偷竊,随着這個過程,他的焦慮也一天天地升級。這次他趁着假期來到比較偏僻的β市度假,本來想着是不是放松心情就會好些,但在網球場大廳他又再度出手。

但這一次,他高明的偷竊技巧卻被沈言識破。他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他想着自己會不會就這麽完了。然而意外的是,沈言居然是一個有名的心理醫生,而且看起來對他并無惡意。他想着反正自己的秘密已經被第二個人知道了,沈言成為了他這一年多來唯一能夠傾訴壓力的對象。于是他只考慮了不到半天,在保镖拿來沈言的初步資料後就決定馬上來找沈言,他一刻也不能忍受再這樣瘋狂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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