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入朝

回到隴山的時候夜深了,玉琉璃坐在自己屋的桌案前,拿出那卷牛皮紙,鋪平在桌上。

燭光下,紙上是一個圖樣,畫着一塊圓形玉佩。

不管是玉佩的樣式。還是圖案都很普通,佩面是幾根蒼勁的竹子被刻成的浮雕,奇怪的是好好的玉佩中央被挖空成一個很小圓圈。圖樣而已,看不出玉質。

橫看豎看看了好一會兒,玉琉璃依舊沒看出所以然來,索性躺上床。

實在是想不通,雲家那枚玉佩有什麽稀奇的,讓千機堂的人出動;而千機堂此番行動,派出的黑衣刺客是千機毒門的暗使,連江湖上只聞名號的千機魅主都出動了,真是她走運!

然而今晚的行動看來千機魅主和暗使配合得并不好,怪就要怪千機魅主獨來獨往,壓根沒有顧及他們。那麽千機魅的其他人呢?只有魅主?那些暗使又是受誰之命?又是君心嗎?

閉眼冥思了許久,也許是疲憊了,有些失去意識。

半夢半醒之間,靈光乍現,玉琉璃嘩地坐起身,到書架那拿出一個盒子。盒子中躺着一塊碎玉——那塊從千機毒門暗道裏拾到的琉璃碎玉。

之前就覺得這塊碎玉形狀奇特、斷裂的切口異常平整。

玉琉璃将它小心地放在那張圖紙上,挪來挪去。果不其然!這枚碎玉竟然真的和圖紙上畫着的玉佩一方吻合了。

估計這份圖紙是等狀刻畫的,不論邊角、弧度,還是中空處的凹陷,都與她手上的琉璃碎玉逐一貼合。

“為何碎玉只有半塊的一半?”

若是摔碎的,不可能有這樣的切口;

倘若這塊碎玉本就作為一塊,千機堂的人想要搶奪,除非——有了玉佩剩下的部分;

如果真的是雲家的玉佩,雲子襄所言不知此玉,不像是虛言,所以必不是家傳。

所有謎團的答案都藏在一陣迷霧後,明明可以觸手可及,偏偏無法穿過。蠟燭快燒盡了,但此夜注定無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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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開朝之日。

所屬司天臺的司天監有本上奏,大概說到關中城有一青林弟子,十年修煉,已能通天曉理;正巧司天臺蔔得星象,近日紫薇星四周有一顆明星突現,使得紫薇星愈發明堂。

聞此龍顏大悅,忙下旨派人去打探,想盡一切辦法将人招攬到司天臺來。

對于這位年近半百的天子而言,素來最樂于占星之言。要知道,從而立之年的逼宮血戰助其登上王位,到大小年祭祀的風調雨順,尤其是昨年初發現的嶺南寶洞讓國庫大增,都是歸功于占星蔔得時機。故而,凡事大小,包括人事任免、吉時擇選等都需司天臺在當中作為,也使得司天臺在朝地位特殊,只有三品的司天監足以讓一品大員巴結一番。

當禮部派出的人來到關中外的隴山時,在上山口竟然站在一位青衣仙飄的公子。

“在下齊耳。”

來的人走近時,慕祁淡定地作揖,并自我介紹。

禮部的人意識到眼前人就是旨意上的通靈少年,細看其面容,果然超脫世俗。劍眉入鬓,炯炯有神的桃花眼如江南冬日的湖光潋滟,散着冷霧,鼻若懸梁,朱唇輕合,墨發卷着衣袂随山風飄舞,活脫一個墜入凡間的仙人,不知不覺竟讓人看呆了。

藏在山路上,為草木遮掩住的玉琉璃看到來的那人像被攝了魂一樣,暗暗發笑,肘了肘一旁的慕陶:“怎麽樣!夫人的手藝總是給人驚喜的。”

“的确不錯!”

起初看到皮面時,除了眉眼結合了慕祁和慕陶之外,整體感覺大有臨安子襄的美态。真正蓋在臉上,有了起伏,才發現這副皮面使人柔到了骨子裏;同時,人有百态、嬉笑怒嗔,在這個皮面下無一展現得出來,要的就是這種無欲無求。

當然皮面至柔至善,但慕祁性子頗冷,眼神裏的冰涼是皮面改不去的,好在世人眼中的通天之人可不是就得高處勝寒嗎。

不顧久久回不了神的人,慕祁很大方地先走在前面,這才讓那人反應過來,跟了上去。

這些年來,皇帝親自下旨招攬的人也不在少數,但現今武林勢态蓋過朝堂,那些人要不是樂于歸隐,就是看不上廟堂,故而禮部派出的人大多無功而返。

前方這位衣袂仙仙的通靈之人怎麽看都是要費一番功夫的,不曾想倒是反其道而行。

“有個性。”禮部官員小聲嘀咕着,暗裏也偷着樂,琢磨着提早回去交差複命後就可以逍遙了。

兩人走遠了,玉琉璃看向身旁暗暗憂心的慕陶,正想要寬慰幾句。

“我沒事,”慕陶擡了擡嘴角,“我知道清風前輩讓莫姐姐有空多跟在兄長左右,莫小師妹不久也會跟去兄長身邊,何況兄長處事我向來欽佩……沒什麽可以挂心的……”

“你放心,我聽師父說了等你在隴山修習幾年,就能放你去幫祁哥哥的忙。”

“幾年?”

“那你以為。現在祁哥哥才被攬入司天臺,就算皇帝聽信傳言對其有了偏頗之意,也不可能不顧滿朝親貴,随意擢升的。想來最多也是從主事起步,沒有個幾年的謀劃怎麽能輕易動手。”

聽玉琉璃分析地條條是道,慕陶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的是,除夕前一日的深夜,慕祁、莫绮漣和清風早就籌劃周全。通靈之言只能是興起,過不了多久皇帝很容易忘卻,也不會再有起初的興趣,所以一切都要快。所以半月之內使皇帝深信提攜,半年之內了結一切,是最理想的發展态勢。

讓清風留住慕陶在隴山,也是慕祁所托,此行冒險,誰也不能保證百密一疏是否存在。留下慕陶,至少可以保下一人。

那夜交談的時候,玉琉璃剛好起夜。隔着一道牆偶然得知,也明白慕祁用心,只好說了假話穩住慕陶,讓他能安心地待在隴山。而她自己心裏默默祈禱慕祁他們能夠全身而退。

正月十七,慕祁所書的入職文書和謝恩信被呈在禦前,皇帝被其通篇雲淡舒緩所感染,對此人饒有興趣;

正月十九,禮部與司天臺攜慕祁面聖,不多言語間表現出寵辱不驚、寡欲清心卻甘心入仕、有心做事,加上那張柔善無知、遠卻紅塵的面孔,讓皇帝越發相信是上天命其降臨輔佐自己;

元月末,昭布天下,命青林齊耳任司天臺主事一職,正八品下;因上天祥瑞所至,特賜長安府邸一座。

雖然是區區八品主事,可禦賜府邸非比尋常,讓大家對這位從天而降的‘齊大人’諸多臆測。

遷入府邸後的第一夜,慕祁叫一院子的下人都去歇息,徑自走回自己房間,拿起一卷書。

屏風後走出一人,一襲青衫。

“也不知你的院中,會有幾個府邸派來的人。”莫绮漣充滿敵意地看向院外,多年奔走江湖的經驗告訴她這個宅子一點也不安全。

“不妨事。”

莫绮漣執劍走近,盯着慕祁,原本他可以随心而活,卻卷入混沌中。将來頂着這張面皮不知要面對多少曲意逢迎、朝堂世故。一想到這,心就絞痛,于是不敢多想。

“芫兒也來了,照顧你的飲食,平日裏裝作你的婢女。”

“勞煩了。”

“你、沒有什麽想對我說嗎?”

慕祁停頓了一下,依舊一動不動地回答:“沒什麽。”

“嗯。我明早回趟隴山。”

“好。”

等莫绮漣離開後,慕祁緩緩放下書,其實眼神早就無法集中在書卷上。回憶起在霖淡寺一晚,清風找他談話。

——我看得出,漣兒對你有情,你對她也有意,倘若此事能翻過篇,我來為你們主婚。

慕祁清楚,從在慕家的第一眼,那個既有江南女子的溫婉恬靜又有北邊女子的落落大方的莫绮漣就引起自己注意。

從前,只知道她是別人口中的冷霜花。

年僅十五歲,承于青林觀清風手中的青林劍後,幾年的時間不斷有人找她切磋。而後都說她一個女子,處世高冷不說,身手絲毫不遜色于男子,怕是只能孤芳自賞了。自家胞弟聽說後一度懷疑是不是滅絕師太再世。

直到和她初遇、而後一路相陪從揚州到關中、再去到蜀中霖淡寺,看到了她不為人知的一面。在許多次自己想要奔潰的時候,有她一直在身邊,兩人性子相近,不多言,但知道靜靜的陪伴便是最好的治愈。

許久,慕祁黯然自言:“我還沒有資格給你承諾。”

撲撲撲——

窗口有一只白鴿在撲閃着翅膀,慕祁恢複了神色,起身抽出鴿子身上的信條。

展開紙張,寫着:一切準備就緒。落款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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