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大婚

三月底的禦賜大婚驚動了長安和關中滿城。迎親的禮隊綿延了幾條長街, 幸得關中城和長安城得天獨厚的近距離,兩旁的百姓一直跟着禮隊,興沖沖地從長安城的齊府湧到關中城的國公府。

外人百姓看來這簡直是話本映入現實的金玉良緣。他們只知道一邊是皇帝身邊的新貴重臣, 年輕有為, 關鍵是乃通靈之人,儀表不俗玉樹臨風;

另一邊可是權傾多年的言國公府嫡女, 有如此顯赫的家族背景之于女子,就夠了。

迎親隊伍已經進入關中城內, 讓許多人等候良久望一睹真容的新郎官進入了衆人的視線。

紅綢綁在馬頭, 炯炯有神的馬眼裏透出它的興奮。馬上的少年身穿緋紅黑邊錦袍, 袍邊袖口繡着四不像的鴻鹄乃出自玉琉璃的‘巧手’,金絲滾邊的玉帶系在腰間,綴着雍容華貴的配飾。

僅僅是坐在馬匹上挺俊的身形, 就引得瞧熱鬧的百姓伸長脖子,平日裏只聞通靈少年恍若仙君臨世,今日可得見個真切。

慕陶的桃花目堅定地注視前方之路,卻叫兩邊人群看得陷了進去, 保持着往前湊的姿勢不動,唯有眼珠跟着禮隊走,大夥竟然都忘了挪步。

行在慕陶身邊的禮官是皇帝特意下旨命令跟随的, 巧的是他便是當年去隴山招攬通靈少年的大人。

他笑眯眯地看了眼身旁的齊大人,總覺得與最開始有些不同。具體是何,也不是外貌性格,而是一種感覺。

要說之前的齊耳讓人看一眼就能倒入溫柔鄉, 卻讓人畏縮不敢多看;現在的齊耳看一眼就想看兩眼,然後就該忘卻的忘卻,該沉醉的沉醉。

唢吶鑼鼓很快到了國公府門前,正門緩緩開啓,裏頭簇擁着最中間的新嫁娘,衆人心裏明白這就是那位羨煞關中姑娘的國公府大小姐了。

大小姐身份高貴,窈窕的身上的穿着是皇帝親賜的嫁衣。江南的絲綢外衫上用金絲繡着的祥雲,裏面一層绛紅色錦衣上的鳳凰紋栩栩如生,透過外衫,活脫脫鳳凰高飛雲間的壯景。

可惜的是新嫁娘遮上紅色蓮紋的蓋巾,沒能讓旁人有機會看到面容。

按照禮俗,新嫁娘要被家中父兄背上紅轎。言珏給足面子,站到玉琉璃面前做出背自家小妹上花轎的欣喜,叫看熱鬧的人更加羨慕言小姐。

有富貴的背景不算,還有長相魅惑,待她極好的兄長,可謂是攢了幾輩子福氣。

身旁的喜娘見玉琉璃沒有動作,以為大小姐緊張地忘了儀程,忙偷笑着拍了拍玉琉璃嬌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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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琉璃從透光的紅蓋頭裏依稀看出眼前的景象,她是真不想和她這位好兄長有任何接觸,好在過了今日就不比上演兄妹親情的惺惺相惜了。

另一邊攙扶着玉琉璃的世子妃,輕輕攬住玉琉璃的肩,柔聲細語地安慰她:“瑤妹妹,別緊張。”

世子妃雲怡珠看到迎親的陣仗,真心為玉琉璃感到欣慰,雖然她卧病多年,但苦盡甘來。

玉琉璃終于動了動,往前邁了一小步。雙手舉起,正要搭上去。

模糊的眼前迎來一個緋紅的身影,情深款款的桃花眼彎起細微的弧度,眼底留情含笑。

慕陶抓過玉琉璃擡起的臂彎,輕巧拉過,另一只手托起她的纖腰,順理成章地橫抱起來,走向轎子。

穿着鮮豔的沐兒拉着同樣穿着但愣在原地的銘煙,越過呆着不動的人群,走到轎子前。

喜鬧的樂曲再度奏響,起轎。

圍觀的人群從震驚裏反應過來,竟然沒有任何人指手畫腳,而是相反,拍手叫好的喧鬧起此起彼伏。更不缺有些姑娘沉浸在方才恍若從天而降的少年谪仙的潇灑動作,叫她們對言家小姐的羨慕和嫉妒多了幾分。

臺階上喜娘反應過來,即刻跟上隊伍。

言珏早已直起腰身,面上維持冷靜,冷冷笑看着禮隊的離去。

唯獨世子妃的反應較比他人慢了很久,表情更是比旁人出彩一些。她的一雙美目盯着方才發生的已然不存在的場景,盯着驀然出現又很快消逝的那張少年面龐。

曾幾何時,她将他認做自己的竹馬青梅,縱使他貌似對她沒有多大興致,礙于兩家關系才有機會打照面,但至少她可以在一群世家小姐裏有莫名的優越感,至少她雲怡珠所在的雲家和慕家是至交,就夠了。

雖然雲怡珠如今也不懂小時候懵懂的情愫,再怎麽說都是至純珍貴的。

三年前四家遭遇劫難,揚州傳來消息說慕家被抄,兄弟二人喪身禍害,屍骨不存。

而剛剛,他就出現在她的面前,拉過她身邊姑娘的手,抱上喜轎。

是他嗎?他似乎變樣了。準确地說他收起了往昔的頑劣,将本就該招人的桃花目顯了出來。

這是一種怎樣複雜的情緒,她也分不清,大概是久別重逢失而複得的喜悅。不經意間,雲怡珠口中呢喃:“慕陶......”

恰好轉身要回府裏去的言珏經過,聽到妻子失了魂魄般自言自語,而她口中的名字似曾相識,萬分震驚問道。

“你說什麽?”

禮隊行出關中城,浩浩蕩蕩地往長安城內方向去。

隊伍行得極穩,坐在寬敞的轎子中萬全不覺得晃蕩。

玉琉璃撩開紅蓋頭,滿眼的喜慶,不知不覺中看得似夢似幻。

倘若這一切都能順當地進行下去,也是一番美事,只不過幌子終究是幌子。

腦中難得放空,聆聽耳畔的喜樂別有樂趣。好景不長,預料中的意外還是來了。

玉琉璃能感覺到轎夫停地突然,讓她身子差點掉出轎簾。

外面的鑼鼓喧天幾乎是戛然而止,死寂地毛骨悚然。玉琉璃當機撩撥開轎簾,提起華麗而笨重的裙擺,走到外頭去。

正歪着頭皺着眉好奇發生何事的喜娘估計心頭抑郁了,吉時可千萬不能錯過。

更加使喜娘暴跳的是,新娘子竟然從轎子裏出來了,紅蓋巾也從頭上拿了下來,新嫁娘的面孔怎麽能讓別人看見,這哪裏使得。

“大小姐這這這,快些進去。”

喜娘連連跨到玉琉璃身旁,作勢要把她塞回轎子裏。

“不必了。”

向喜娘說了聲,玉琉璃徑直向禮隊前方走去,害得被留在紅轎旁的喜娘急得直跺腳。

兩邊人群已經對跑出的新娘子的容貌沒有興趣了,百餘雙眼睛盯着禮隊前面的場景。

慕陶安然地坐在馬上,奪人心魄的桃花眼中冷視橫在前面的官兵,按照他們身上的服飾可辨認出是皇室親兵。蛇形暗紋黑衣錦袍的皇室親兵将紅妝十裏的禮隊,圍得水洩不通。

兩方僵持着,慕陶絲毫不着急的樣子。見玉琉璃踱步走來,于是下馬,将她護在身後,朝親兵的首位質問道。

“統領大人何以阻攔?”

親兵統領是見過鼎鼎有名的齊耳大人的,那時從不信鬼神論的他一見到朝堂上獨樹一幟的齊耳,竟然有些信了通靈之說。

而現在,他的眸子蒙上一層薄霧,蓋去了月華似練般皎潔,親兵統領只感受到被道道尖利的冷箭紮滿了全身。

親兵統領咬咬牙,持劍大聲說道:“今晨陛下服用司天臺所煉制之金丸,而不省人事,奉貴妃鳳命,拿下主事人齊耳,直接下押入獄。”

慕陶聽後,沒有要理睬的意思,低頭擺弄了禦賜的鴛鴦紅玉扳指。

“統領大人可搞清楚了?”

慕陶的語氣太過處變不驚,此刻的氣場讓親兵統領莫名其妙有點心虛,他只是奉旨辦事,況且皇帝陛下的确在晨裏就倒下了,太醫也驗出了金丹裏的毒物。而眼下,他是被比自己整整小了一輩歲數的少年給唬住了?

膠着不下,親兵統領遲遲沒有放下橫在面前的劍。

慕陶給跟在身旁的禮官使了眼色,禮官笑嘻嘻地從馬上下來,手中多出一份明晃晃的卷軸。

親兵統領看到熟悉的明黃有些懵,條件反射地收劍跪地。

暗地裏慶幸自己還好沒有站錯隊的禮官,邁着官步走到統領面前,展開诏書,扯了扯嗓子,一字一字地念出來:

——皇帝诏曰敕令張統領即刻前往國公府,拿下言珏,帶至宣政殿。

風雲變化得過快,親兵統領完完全全地不知所措,顫巍巍地接過诏書,抖了抖自己的耳朵,仿佛以為聽錯了。

親兵統領一時愣住沒有動作,自然有禮官陰陽怪氣得提點一二:“張統領,想抗旨嗎?”

張統領忽的站起身來,身形難免不穩,身邊的親兵眼疾手快撐住了他。然後邊號令一聲,帶着圍困住禮隊的親兵往關中城疾行而去。

慕陶回過神,擡手撫上玉琉璃的腦袋,拿下了玉琉璃頭戴的鳳冠珠玉随意甩在地上,只留一根琉璃白玉簪。

方才玉琉璃只顧着看熱鬧忘記了這一茬,慕陶将她頭頂千斤卸掉後,舒服地整個人都快漂浮起來。

“這下舒坦多了。”

兩人不顧道路邊人群的咋舌,大庭廣衆之下牽起彼此的手,绛色緋紅本為佳偶一對,衆人的視線又聚焦在紅衣錦繡的兩人面孔。

言家大小姐沒讓大夥失望,紅衣襯托出白皙的肌膚,眉梢為柳葉,長睫如翅羽,之下的杏眼明眸裏閃着星星光點,面頰泛紅,朱唇輕抿,簡直可以評價為美得不可方物。

慕陶的手游走至玉琉璃的腰身,托住纖腰,一個利索地彈身躍起。

兩人安穩地落在馬上,慕陶的聲音吹得耳邊發癢:“走吧,進宮去。”

玉琉璃乖巧地點點頭,帥氣地拎起馬繩。

畫卷般和諧動人的景象随着馬叫一聲,揚起塵土,消失在看熱鬧人群的視線裏,丢下長長的禮隊茫然駐足。

只有早知真相的禮官負手立在原地,面色輕松愉悅,又在想着待會上哪個上等酒樓吃酒逍遙去。

外宮的宣政殿是皇帝處理政務以及在早朝外召見大臣的場所,殿內的裝飾同早朝大殿如出一轍。同是暗沉嚴肅至極,放置的瓷瓶挂飾莊重威嚴,簡而言之,整個殿內壓抑地讓人無法暢意。

殿內凝固的空氣也同樣肅殺,高坐在尊位上的明黃身影閉眼沉思,口中念念有詞,手上轉動着兩顆夜明珠。

下面的玉琉璃和慕陶二人亮眼的紅裝還沒有換掉,靜靜地站立在一旁,兩相對視一眼。

而跪在下頭的男女二人,女子衣着富貴華麗,珠翠滿身,隔着距離玉琉璃都能聞出她身上抹的是出自她手下的胭脂鋪;

而男子喜氣的華服也未來得及換下,狹長的眼睛裏的眼珠左右轉着,狠狠壓制住心頭的暴躁,他想不通這是為何!

為何陛下安然端坐在上?

為何應該将齊耳捉拿入獄的張統領會意外出現在國公府?

為何陛下忽下捉拿他的旨意?

為何齊耳還高昂地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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