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溫赴的書房陸停不是第一次進。

這裏時常有些女主人溫柔體貼的痕跡, 但更多的是一些奇趣的東西。

“這是月兒之前好端端去花卉市場,給我還有她娘他哥挑了花,這是我的。”溫赴坐在茶幾一側, 慢條斯理開始洗淨茶盞,着手開始煮茶,“殿下不如坐下說話。”

陸停看着依舊停留在書桌上的那株嶙峋怪松上。

時下送文官都是以梅竹為主, 講究君子如風,不屈不折的品質, 蘭花則是讀書人的鐘愛,教人馨香滿襟袖, 欲寄同心者,求道不求同。

四傑中的唯有松排在末尾, 畢竟太過挺直,少了松的氣韻,可若是求了松的特性,送了奇松,難免又讓人覺得此人大概是離經叛道之輩。

這盞怪松卻格外張揚, 完完全全不顧及外界目光的生長着,在一種珍貴物件中堪稱奪目。

“團團很了解您。”陸停坐在他對面, 腰背挺直,認認真真說道。

溫赴倒茶的手一頓, 歪頭蹙眉想了想:“她很聰明,天生自帶一雙慧眼, 若是想了解一個人,只需要花費幾分心思, 就能把一個人的性子摸得八九不離十。”

他動作優雅緩慢地注入第一勺清水, 擡眸, 微微一笑。

“這一點,殿下應該比微臣清楚。”

陸停盯着紅泥小爐,對他片刻的譏諷視而不見,只是繼續說道:“我以為這點團團像閣老。”

溫赴蓋上茶爐蓋子,夾着茶盞放在一側的熱水壺裏滾了滾,動作閑适随意,袖口上的花紋在白霧中若隐若現,神色鎮定,眉眼冷淡。

“我兒自然像我,自五歲啓蒙便是我親自教她讀的書,寫的第一個字,自度平和敦厚卻不善變通,月兒機敏狡黠卻沉穩不足。”溫赴大方說道,神色欣慰,“不過那八年在西北也是歷練了許多。”

陸停臉上笑容微微斂下。

溫赴年少成名時也曾招來不少罵名,其中以白鹿學院老院長的一句‘行知病虎,立如眠鷹’而備受争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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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古板的老儒生厲斥他是心機深沉,惡不外露之輩,不可深交,但随着他仕途的平坦,外表的和善,加之身處高位多年,做事幹練,民聲鵲起,久而久之,衆人便覺得這位閣老是溫和良善之人。

“殿下覺得我說的不對?”溫赴笑問道,那雙眼洞悉一切,這張嘴卻絕口不提。

“是。”陸停颔首,“程先生說過,閣老諸多學生子弟,唯有大娘子最像閣老,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溫赴姿态随意地坐在他對面,冬日不甚亮堂的光,透過花菱落在他臉上,影影綽綽,隐晦難辨。

“我記得那一日外面下着大雪,我抱着當時軟軟小小的她,別瞧她看着乖得很,可除了我和她娘能抱着,其餘人一碰就哭,還是那種小聲,細細碎碎,抽抽搭搭的哭,聽得就讓人心疼,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這小姑娘以後要讓我頭疼了。”

他回憶起往事,臉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不少。

“後來發現确實頭疼,自小就是上房揭瓦,下河撈魚,冬日去劃船,夏日去深山,秋日鬧着去拽果子,春日就要去種田,連帶着他哥都不能安生,真的是片刻都閑不下去,一張大字要我拿着戒尺站在她身後才肯老老實實坐下來寫。”

陸停聽着,嘴角露出笑來。

“之前在西北,程先生叫我們讀書時,她便格外坐不住,還是先生故意激她,說學堂裏她年紀最大,一點帶頭本分都做好,這才逼得人坐下來勉強為難練字。”

“你若說她乖,她自小就叛逆,你若說她不乖,可給她一點标準,她自小就做得很好,說起來是我和她娘太寵她了。”

溫赴眯了眯眼,懷念說道:“自落地以來,打也下不去手,罵也說不出口,就是想着她能開心一些,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我罵幾句,就鬧着離家出走,惹出後面這麽多事情來。”

後面那麽多事情之一的陸停被人隐射一句,不由抿了抿唇。

“她是我溫家的小輩,我的女兒,這輩子只需要往前看,我自然會護她周全一輩子。”

紅泥小爐內發出細微的水汽沸騰聲,在爐壁上撞擊着。

溫赴垂眸,掀開蓋子,看着水簾珠子一般冒出來的起泡,淡淡和索道:“殿下可知微臣的良苦用心。”

陸停的眸光微動。

溫赴顯然知道他今日來的目的,卻又閉口不談此事,卻又在反複強調,溫月明只能是她的女兒,永遠都是她的女兒。

他不願溫月明牽扯進陳年是非中。

這一刻,陸停躁動不安的一顆心微微落下。

他,也不願意。

“是,我知道。”他輕聲說道。

溫赴鳳眼微揚,臉上笑意真切幾分,指尖捏着一點茶葉,慢吞吞撒入沸騰的水中。

“殿下仁心。”他意味深長說道,“月兒看似大大咧咧,萬事不過心,實則心思敏銳,我為她取名月明,是願她此生人如明月,所行坦蕩。”

“還望殿下珍視。”他叉手行禮。

陸停連忙伸手把人攔下。

“此事必當爛于心尖。”他認真說道。

“閣老誤會我今日來的意圖,我是怕閣老會……團團雖于閣老常有争吵,但心中一直敬仰閣老,不然不會因為閣老的一句氣話,遠赴西北八載,只為了證明自己并非心術不正之人。”

溫赴長睫微動,随後長嘆一聲:“當年是我沖動了,只是我實在是害怕。”

他的好友便是因為一念之差走上一條不歸路。

他怕的不是十三歲的溫月明已經能一環扣一環的設計去教訓那位學子,而是害怕一旦這種陰私手段讓她嘗到了甜頭後,她會徹底落入這樣的悖論中。

人始終是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去獲得所需的一切,不然遲早會狠狠摔下來。

他,不敢賭。

陸停垂眸,低聲說道:“閣老不信她,難道還不信自己嘛,團團常說她自讀書以來,一應經文都是閣老親自教導,連她哥哥都排在後面,您說的,她都記着。”

“閣老良苦用心,團團自然不會讓您失望。”

溫赴盯着翻滾的茶葉,滅了爐火,看着茶葉靜靜沉靜下來。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卻覺得開心平安即可。”

“是,足年開心,餘生平安,人之大幸。”陸停附和着。

“大娘子,小心點,別摔了。”

“讓老奴幫您拿吧。”

“哎哎,小心啊。”

門外傳來張謙顫顫巍巍的聲音。

“沒事,不重。”

“哎哎,你們讓讓。”

溫月明笑眯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溫赴忍不住先一步蹙眉,推開一側的窗戶,眼皮子一跳。

“胡鬧什麽。”

只見溫月明捧着一竹屜比她還大的糕點盒子,腦袋艱難地探出來,對着他歪了歪頭,撲閃着大眼睛說道:“給你們送糕點吃啊。”

溫赴頭疼,敲了敲窗棂,呵斥道:“還不把大娘子的東西拿下來。”

張謙哎了幾聲,連忙和下人一起把東西拿下。

溫月明不高興地撅了噘嘴。

“胡鬧!沒點規矩!”溫赴見她如此越發頭疼。

衛家一個将軍起家的門第,教出來的小娘子也都沒有這般胡作非為,精力充沛的。

他們溫家書香門第,她娘更是溫柔大方,怎麽就出了這麽一個鬧騰精。

溫月明磨磨唧唧踏上臺階,也不入門,只是趴在窗戶上,眼睛朝着裏面看去,陰陽怪氣道:“你們小秘密講好了嗎?”

“講好了。”陸停也不惱,看着她臉上沾着的灰,笑問道,“你在廚房呆了這麽久。”

“你不是要吃杏仁糕嘛。”溫月明善解人意地說着,努了努嘴。“都是你的,我等會看着你吃,一個都不準給我拉下。”

“那我可吃不下。”陸停開始裝傻。

“我給你準備了盒子,你到時候裝回去,我每天都看着你吃。”溫月明皮笑肉不笑地威脅着。

“那你每日來看我吃?”陸停故作為難地說着。

“是啊。”溫月明撐着下巴,“我也可以翻東宮的牆……”

“咳咳。”溫赴咳嗽一聲,“要不就進來說話,要不就出去。”

他話是這般說,手上卻是慢條斯理的重新燙了一個茶盞。

溫月明果然興沖沖地跑進屋內。

“爹。”她甜甜地叫了一聲。

溫赴頭也不擡,顯得格外冷淡,只是倒了三杯茶,依次送了過去。

“你這般出宮,宮內沒問題?”他問。

“陸途都不知道如何了?”溫月明捧着茶盞抿了一口,小聲說道,“容雲現在每天都想着闖入紫宸殿,但衛郦棠把紫宸殿守得嚴嚴實實的,我的人都進不去,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其餘兩人對視一眼,随後各自移開視線,鎮定自若地抿了一口茶,都沒有選擇不搭話。

溫月明并未察覺出異樣,很快又問起了其他問題:“大魏的人走了嗎?”

“明日一大早走。”溫赴說。

“那霍光明啥時候走啊?”她扭頭去問陸停,“聖僧的傷如何?”

“被霍光明送的佛珠擋了一下,避開了要害,如今還在養生,霍将軍打算也在這幾日離開。”陸停了然,“你想送一下?”

“也不知道之後什麽時候能見面,自然想見一面。”溫月明惆悵說道。

“說起來,這個時候的甘州應該很冷吧,說不定也下了大雪,我記得前年雪下得很大,營地的門都推不開,木景行為了堆個大雪人,差點沒着涼了,院子裏的栀子花都差點凍死了,還是你當時找了好多稻草棉布把它滾起來。”

溫赴擡眸看她,冷不丁問道:“你很喜歡西北的日子。”

陸停嘴邊的笑容一僵,忍不住擡眸去看溫月明。

溫月明連忙正色,笑嘻嘻地搶答着:“都喜歡啊。”

“長安也挺好的。”這話是對着陸停說的。

溫赴見着兩人的小動作,咳嗽一聲。

溫月明笑眯眯說道:“但最喜歡和爹娘在一起了。”

“滿嘴胡言。”溫赴随口呵斥一聲。

溫月明得意晃了晃腦袋。

“殿下打算如何處置邵家。”溫赴問道。

溫月明也扭頭去看陸停,眉間蹙起,扳着手指說道:“你之前說不牽連無辜的小輩,邵夫人體弱,姐弟兩人無辜,可如今邵芸芸因為他爹的事情死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陸停心跳漏了一拍,擡眸去看溫赴。

溫赴溫溫和和的笑了一下,無辜極了。

就裝傻這件事情來說,溫赴和溫月明當真是親父女,連着笑容弧度都是一模一樣的。

“若是邵芸芸無事,我自然不會遷怒子女。”陸停手指抵在茶壁上,斬釘截鐵地說着。

溫月明點頭,為她開脫着。

“我瞧着邵芸芸和邵行這對姐弟性格不錯,只是當年畢竟年幼,也做不了什麽主,邵家開的那個孤獨園,我後來查了一下,這些年都是邵芸芸親自照看的的,她性格善良,想必這些年也很不好受,拖到現在不敢成親,大概也是怕連累以後的夫家。”

陸停沉思片刻,低聲說道:“邵因受死,罪有應得,不會因為女兒的死而幸免,可邵行和邵夫人無辜,到時送回甘州,甘州又有霍光明看着,想必能安度一生。”

溫月明眉間微微松開:“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殿下別怕那個邵行心懷怨恨,埋下禍端,”溫赴意味深長地問道。

陸停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自然是信自己的眼光的。”

兩人各自不肯移開視線,似乎在這點距離中要對對方一探究竟。

“不會的,我感覺邵行人不錯。”溫月明打斷兩人的注視,伸手再挑一塊糕點吃。

溫赴聽着,颔首誇道:“殿下輕重已分,處事得當,不負慎行多年教導。”

這可是溫赴第一次真心實意的誇陸停,一時間別說溫月明,就連陸停本人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爹,你誇人耶。”溫月明鼓起掌來,“難得難得。”

溫赴滿腹好心情瞬間被打散,沒好氣的斜了她一眼:“你若是也這般識大體,聰敏,我也誇你。”

“嘻嘻,我不要,爹爹罵我,我也挺開心的。”溫月明拍着馬屁,嬌氣說道。

一側陸停看的嘆為觀止。

畢竟能看到溫赴這般常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現在是這樣青紅交加的臉色,屬實有些少見。

“閣老,殿下,大娘子。”

三人說話間,行忠快步而來,臉色凝重。

“怎麽了?”溫月明喝了一口茶解膩,随意問道。

“安王的人和邵家人在邵娘子的靈堂前打起來了,邵行拿刀捅傷了安王!”

作者有話說:

情人節快樂!

最近失血過多,實在太累了,錯字明天抓(但我肯定沒錯字,理直氣壯jpg)

今天情人節去外面吃飯排個隊要兩個小時起步,吃完飯都九點了,明天又是元宵節,估計也沒得寫太多,真是不好意思,下次一定!!!

為了慶祝兩個節日,順便為表敬意,發紅包!元宵前都留言可以哦,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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