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1)
“大周今年的冬日過了整個正月, 這才慢慢吞吞地入了春,只是這春入的并不順利,連下了三日不歇的春雨。
騰雲似湧煙, 密雨如散絲,溫月明懶懶地靠在窗棂上,小貓團成一團睡在她腿邊, 小尾巴纏纏綿綿地繞着她的胳膊。
花色撐着竹傘快步而來,淺綠色的裙擺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淩亂地翻飛着。
“花色姐姐來了啊。”守門的小丫鬟笑說替人打起了簾子, 小聲說道,“娘娘抓住了那只小饞貓, 正在屋內抱着玩呢。”
花色蹙眉,嗯了一聲:“可有淋雨?”
小丫鬟苦着臉, 小聲說道:“花色姐姐不在,翠堇姐姐剛去備膳了,奴婢們,攔不住啊。”
花色無奈嘆氣,随後說道:“衣服這麽可換了, 這些日子可不能着涼了。”
“換了,娘娘還泡了個熱水澡, 正在內殿散頭發呢。”
花色沉默地聽着,順手把手中濕漉漉的竹傘被收了起來, 放在廊下,理了理鬓發和衣領, 這才踏入屋內。
屋內暖爐并沒有被撤走,春寒料峭, 這天氣陰晴不定, 乍暖還寒, 殿內只撤了正中的那只巨大的金蟾吞雲的金樽獸爐,角落裏的仙鶴長頸暖爐吐出暖氣,混着淡淡的香霧。
溫月明正無聊地撥棱着小貓耳朵,烏黑秀發披散在肩背上,帶着還未完全幹燥的潮氣,臉頰上帶着被熱氣哄得粉嫩的紅意。
小貓的耳朵不耐煩地在指尖抖動着,但也并未甩臉走人,只是尾巴不高興地來回掃着,當真算得上是難得。
“回來了?”溫月明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擡地問道,“太醫院那邊可有情況。”
花色在暖爐上烘了烘手,這才上前,臉色嚴肅低聲說道:“那日是陳院正親自去了,脈案被毀了,但奴婢查了他們那日開過解毒的綠豆,白茅根,甘草還有甘蔗水等物,這是用來解毒的。”
溫月明擡眸。
德妃對外是上吊自盡的。
“說是中毒死後被人懸挂上去的,人已經抓到了。”花色聲音逐漸壓低,卻又能讓娘娘清晰聽見,“碧煙。”
“是她。”溫月明一驚,“她不是德妃心腹嗎?”
花色點頭:“碧煙被抓後就立刻自盡,現在德妃身邊所有宮娥黃門都被控制了。”
溫月明揚眉:“那安王那邊如何處置,之前德妃一直拖着不肯下葬,現在只怕安王府更是混亂。”
“陛下直接讓薄閣老去處置了。”花色憂心說道,“這月守值的不是大郎嗎,怎麽不經過鳳臺,讓薄閣老去了。”
鳳臺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六位閣老各領一部,每月輪值,當月值班的閣老負責統領各部事宜,安王雖是皇子,但也算兵部的人,如今卻直接陛下欽點薄斐去,完完全全跳過鳳臺,不算一個好兆頭。
溫月明嗯了一聲,安撫道:“都是沒事會惹一身騷的事情,不去就不去,陛下歷來權術平衡,算不上大事。”
“之後呢?可又查出什麽?”她繼續問着。
花色搖頭:“千牛衛把折腰殿控制地格外嚴格,不準外出,但奴婢讓幾個小黃門去試探了口風,聽說從碧煙屋內搜出一個舊物。”
溫月明捏着貓耳朵一側呆毛的手一頓,下意識擡眸去看她。
“先皇後舊物。”
殿外的細雨彙聚到屋檐下,淅淅瀝瀝地滴落在青石板上,好似炸開了一朵朵細小的花。
溫月明垂眸看着小貓不耐煩地用爪子把她的手撥開,随後半個腦袋埋進軟毯裏,只露出半截圓滾滾的屁.股,失笑一聲。
“原來如此。”
她低聲說道:“我說為什麽瞧着德妃一會聰明,一會笨的。”
“烏藹是陛下給她送的人,碧煙是先皇後安插在她身邊的人。”溫月明開始撥撩貓屁股,漫不經心說道,“我回長安時,應家已經覆滅,我便下意識以為他不過是過往塵埃上不經意的一點。”
不堪其擾的貓貓掃了一會兒尾巴,最後整個人縮進被子裏,只留下一個鼓鼓的痕跡。
溫月明猝不及防摸到毛茸茸的被褥,随意笑了笑。
“可應家能走到被陛下忌憚的一幕,哪怕有再大的謙卑恭敬之心,卻也不是無牙的老虎,東宮在前朝走的磕磕絆絆,但一路順利地走到這一步,應家留下的暗棋可謂是至關重要。”
也許溫家也在這一步裏,只是她爹到底是順勢而為還是被人利用就不得而知。
畢竟能保下陸停被送他去西北建立勢力,溫赴在其中是不可或缺的關鍵。
只是這些話卻無法訴之于口,是以她便話鋒一轉,繼續說道:“至于在內廷,一個遠興,一個碧煙,還有一個瓊花殿的王美人,也許還有很多這樣的人,只是都還未浮出水面。”
“怪不得爹爹叫我入宮後馭下要寬厚。”她摸了一把悄悄伸出來的尾巴,那尾巴很快就呲溜一下縮回去了。
花色:“聽說先皇後和陛下是少年夫妻,後應家襄助陛下登基,應家女也順利成了皇後,但先皇後對內廷禦下極為寬宥,便連遣散宮娥都給了厚禮,很少打罵下人,但宮內從未發生各種亂象,原先還未失勢前,連德妃都不能在她受理讨到好處,就連宮正司出面的機會更是少,和德妃管轄的內廷完全不同。”
溫月明不厭其煩地身後去戳鼓起來的小肉包。
小貓在被窩裏翻滾了幾下,最後絕望地瞄了一聲。
花色抿唇笑了笑。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碧煙下的毒。”她話鋒一轉,不解地問道。
溫月明伸手把小貓掏出來抱在懷裏。
“不過若是她下的毒,何必再把人上吊,若不是她下的毒,為何還要把人上吊。”花色繼續說下去,“不過幸好那日出了德妃這事,免了陛下對娘娘的注意力。”
翠堇除卻隐瞞那碗雞湯的作用,把那日發生的事情悉數告訴了花色。
溫月明眼波微動:“應家舊案翻案的事情,在前朝如何了。”
“鳳臺壓力極大,昨日邵因出面陳應家舊案乃是奸人陷害,呈上一張血書還有一本冊子,現在外面分為兩派。”
“一派是禦史臺為首地人請求對許道行和邵行嚴處,翻出舊年檔案,核對冊子,讓這三人死得明白。”
“一派是小官末吏或讀書人為首,說當年案子斷的倉促,要求陛下徹查應家舊案。”
溫月明揚眉。
孰是孰非,可不是表面上的立場能決定的。
應家,或者說爹和太子利用應家暗棋下了一步好棋,徹底逼得陸途下不了臺。
“娘娘。”門口傳來翠堇急促的聲音。
溫月明剛一擡眸,就看到翠堇匆匆而來:“奴婢剛才去禦膳房拿菜,無意聽到今日采購的小黃門說去宮外的消息。”
“怎麽慌張做什麽,慢慢說。”花色上前,為她擦了擦額間的雨水,驚訝說道,“手怎麽受傷了,可是哪裏傷到了。”
翠堇哎了一聲,撥開她的手,急得跺了跺腳:“我着急啊,花色姐姐。”
“外面也不知為何突然說起娘娘不在長安的八年,不是在建德,而是在甘州,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還說娘娘和太子早就認識,還說一些很難聽的話,我剛才把那兩個小黃門打了一頓,氣死我了。”
花色神色一動,卻見溫月明并無太大的反應。
“流言而已,慌什麽。”她笑眯眯地說着,“流言可殺不了人,我在建德養病那可是實打實的事情,人證物證俱在,不過是有些人用來攪混水的。”
翠堇被她這麽一說也緊跟着冷靜下來,随後後悔說道:“那我剛才生氣打人了,怎麽辦啊。”
“打得好啊。”溫月明驚訝說道,“那些人嘴碎,你是我身邊的人,自然打得好。”
翠堇高興地咧了咧嘴。
“要不奴婢去震懾一下內廷。”花色問道。
溫月明聊勝于無地點點頭:“你去看看,若是流言傳得厲害,你便讓宮正司章宮正出面。”
花色不解。
“若我猜的沒錯,宮正司章宮正也該是先皇後的人。”溫月明神秘說道。
“為何?”翠堇不解問道。
“因為她第一次懲戒不敬東宮的幾個宮娥時,下手格外狠,而且,他和德妃不對付。”溫月明并不多說,只是揮手讓花色下去處置此事。
“去換身衣服吧,袖口都濕了,小心病了。”溫月明笑看着翠堇。
翠堇皺了皺鼻子,小白圓臉氣鼓鼓的:“沒事,奴婢強壯得很,就是娘娘的菜忘記拿了,奴婢等會再去拿。”
“歇會再去吧。”溫月明失笑。
花色和翠堇接二連三離去,殿內很快就安靜下來,後面的暖爐源源不斷輸送着熱度,哄得小貓整個人癱在她懷中,毛茸茸的尾巴懶洋洋地垂落着。
如今外朝已經亂成一團,就像即将沸騰的一碗油,只要一滴水就能玩完全炸開,只是不知這滴油,到底是爹,還是太子,或者是陸途誰來親自動手。
當年應家權大,就像是插在這位年輕帝王身上的一根刺,如今有人拿刀把那個好不容易即将痊愈的傷口狠狠捅開,多疑狠厲的帝王自然不會束手待命。
“娘娘,章力士在殿外求見。”門口,小丫鬟的聲音突兀響起。
溫月明心中一跳,坐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在內廷并非無所不能,尤其是千牛衛把控的紫宸殿,內外消息傳遞格外困難,是以章喜這個時候來,她并不知道是何原因。
見還是不見?
她在猶豫,摸着小貓的後頸毛,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
“娘娘。”小丫鬟見人沒有動靜,不由再一次喊道,“章力士就在門口等着呢。”
溫月明眨了眨眼:“可有說是何事?”
“不曾。”
溫月明摸了摸小貓腦袋。
“請章力士到偏殿休息片刻。”溫月明拿着杯子裹了裹小貓,随後在棋盤西九南十處放了一顆黑子。
章喜有些坐立不安,手指搭在茶壁上,臉上是控制不住的躁動,他在宮內宦海沉浮五十年,從未有這般心驚肉跳的時候。
他是親眼看着陛下一步步走過來的,原本以為自己只要抱緊陛下的大腿就能高枕無憂,安度晚年,可現在卻莫名聞到空中那股濃郁不安的潮氣。
去歲的遲雪到後面釀成雪災,好不容易入了春竟然還一直下雨,原本安靜的朝局在去歲也動蕩波折起來,不論是天氣還是朝堂,所有事情開始有些不妙了。
陛下是這座皇宮的主人,那數萬的宦官便是這座皇宮最敏銳的基石。
宮娥會因為年紀大放出去嫁人,宮嫔因為年老色衰而失去對這座皇宮的指揮,就連最尊貴的主人都要換了一代又一代,唯有黃門們,他們入了宮門便再無退路,是以就連大明宮的風在甬道裏微微變了個道,都能被他們敏銳察覺出來。
自從開興五年的初冬,東宮入住新主人,大明宮的風向便隐隐有些不對了,到了今日,一場站隊已經迫在眼前。
穩重如章喜也忍不住站在十字路口猶豫,猶豫着要不要下注。
想當初,他在應家案中,在盛寵德妃時,在迎仙臺亂時,皆精準地站隊,這才至今屹立不倒,無人能及。
現在又到了這種危機的時刻,甚至比之前來的都要危險。
只是還沒等他想出一個所以然來,只聽到外面傳來陣陣行禮聲。
他倏地睜眼,只看到穿着淡藍色宮裝的月貴妃款款而來。
他腦海中不由冒出溫閣老那張嚴肅的臉,他在六個閣老中最是安靜,偏偏最得陛下歡心,相比較應家當年的煊赫高調,如今的溫家謙卑恭敬,就像一只溫和的大貓。
至于薄家,就像一條盤踞在朝堂龍柱上的毒蛇,陰恻恻的。
“章力士。”溫月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章喜回神,連忙起身回禮,苦着一張臉,擔憂說道:“娘娘莫怪,老奴實在是心思混亂,還請娘娘見諒。”
溫月明颔首:“不必多禮,不知力士今日為何而來。”
章力士猶豫地看了眼四周的丫鬟黃門。
溫月明了然:“你們都下去吧。”
“是。”
殿內丫鬟黃門齊齊應下,低眉順眼離開,原本打開的門也被輕輕合了上來。
敞亮的偏殿頓時暗了下來。
章力士見人都走了,這才撲通一聲跪下,慌張不安地說道:“陛下突然惡疾,奴婢請您立刻過去主持大局。”
溫月明一驚,下意識凝神看去章喜。
章喜對外一直是誇張的模樣,瞪大的眼角,抖動的面皮,尖銳的聲音,反而令人看不清心中真實的想法。
可現在這位陛下身邊的第一心腹,他第一次收了那點誇張的模樣,乖順地跪伏在地上,可即便如此,溫月明還是摸不清他的心思。
“病了?”她緩緩開口,眸光落在他身上,“前幾日不是還挺好地嗎?太醫可有來看過。”
章喜苦着臉說道:“之前是好好的,但陛下前日開始又開始吃丹藥了,昨夜吃了一枚烈火道人……賊.人的最後一枚紅丹,誰知道早上就起不來了,甚至還吐血了。”
溫月明蹙眉,一時間把不住這話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章喜為何來找她,可若是騙人,陸途到底為何要把她騙過去。
“娘娘。”章喜聲音哽咽着,“奴婢本打算再去找衛大将軍,可之前陛下……也病了不少時間,衛大将軍畢竟只是一個千牛衛将軍,很難服衆,陛下的情況瞧着……”
他沉默了一會兒,含含糊糊地一筆帶過。
溫月明卻敏銳察覺到他的未竟之語。
——陛下快不行了!
“到時候唯有娘娘才能主持大局。”章喜擡眸,眸光中帶着孤注一擲的光亮。
溫月明沉默。
若是陸途真的病重,現在所有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若說他是放棄的,溫月明是完全不信的,可若說他是自作自受,因為吃丹藥重病不起的,溫月明又開始遲疑。
陸途對權利的渴望,常人難以理解。
一個一直不被重視的皇子一夕之內得到了皇位,就像多日不曾喝水的沙漠旅人,見了水,把自己喝到撐死也是有的。
可她還是覺得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娘娘。”章喜咬牙,膝行幾步,神色緊張。
“老奴不瞞您說,若是德妃在,老奴可能會左右搖擺,可現在內廷只剩下娘娘一人,此事事關社稷江山,再也拖不得了,還請娘娘随奴婢去主持大局。”
溫月明垂眸打量着面前之人,突然笑了一聲:“章力士倒是拳拳之心。”
章喜是一個無利不起早的人,若當真如他說得這般為國為民,這些年也不會跟着陸途為虎作伥,所以陛下若是真的病重,按着他的做法,挾持小皇子才最能維持他現在的體面。
東宮勢大,陸停也并不好控制。
溫月明捏着指骨,半響沒有說話。
她在猶豫去或是不去。
“娘娘。”章喜擡眸,眼尾上的層層皺紋被上揚的姿勢所拉伸,常年耷拉的眼皮下露出那雙精亮的雙眸。
“五日前,薄閣老深夜求見陛下。”
溫月明眉眼一厲,那是陸途來這邊質問她的那天。
“陛下見了。”
章喜說完便繼續頓首跪在地上。
溫月明心中一個咯噔,怪不得為安王斂屍的人直接選定了薄斐。
這是薄斐在鳳臺立威,借了陛下的勢。
外朝竟然已經氣氛緊繃到這個地步了。
溫月明眉間緊皺,憂心忡忡,章喜如今吐露這個消息,想來不是投誠,大概是在相互試探,若是溫家一旦弱勢,他就會撕開虛僞的面具,直接撕碎身在內廷的她。
“不知章力士尋了本宮,可還有尋誰?”溫月明歪了念頭,和顏悅色地問道。
章力士認真說道:“奴婢自然是只尋了娘娘一人。”
溫月明輕笑一聲,不辨喜怒。
“那邊走吧。”
章喜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不疊起身:“娘娘這邊請,事出有因,還請娘娘只帶一人随行。”
溫月明淡淡說道:“不必了,就本宮一人。”
章喜一愣,下意識斜眼悄悄去看她,卻不料被她抓了個正着,吓得一個激靈,心中開始打鼓。
——娘娘不會是知道了吧。
“還不走嗎?”溫月明笑臉盈盈地問道。
章喜這才從驚疑中回神,連忙上前帶路。
陰雨綿綿,春色抽芽,整個大明宮安靜地好似一只蟄伏的巨獸,往常來來回回的宮娥黃門如今只剩下鐵甲深深的千牛衛。
龐大的紫宸殿在密密春雨下露出恢弘的一角。
“今日不是衛大将軍值班?”溫月明看着門口守衛的将軍,随口問道。
章喜嗯了一聲,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溫月明眸光自殿外一掃,赫然發現這裏不少生面孔。
“娘娘這邊請。”章喜見人站在原處,連忙說道。
溫月明收回視線,踏上青石長階,緊閉的宮門前小黃門替她輕輕推開大門,微弱的光便照在光滑的金磚上。
溫月明一入內就看到陸途面無表情地坐在右側羅漢床上,蓋着厚厚的被子,腳下是厚重的大食毛毯,身後是一座巨大的暖爐正在散發着熱氣。
她還未看清全部,身後的大門就被完完全全蓋緊,面前的陸途露出一絲猙獰的笑來。
“沒想到,朕沒事。”陸途聲音沙啞地說着。
溫月明淡定自若,只是看着他手邊的錦緞藥盒,揚了揚眉。
沒想到陸途竟然真的再吃丹藥。
看來他的身體确實開始不如意了。
“看什麽。”陸途察覺到她的視線,憤而舉起藥盒朝着她扔過去。
溫月明不躲不閃,眼睜睜看着藥盒落在自己兩步遠的地方,眉眼彎彎,溫和說道:“陛下保重身體。”
陸途見她如此,莫名察覺出一絲譏諷,不由氣得面紅耳赤。
“妾身只是擔憂陛下身體。”溫月明輕聲細語說道,“陛下萬般設計請妾身來此,不就是為了照顧陛下龍體。”
陸途氣得牙關緊咬,可剛一站起來便覺得頭暈目眩,好一會兒扶着茶幾才勉強穩住身形。
反觀溫月明卻是氣定神閑地站着,絲毫沒有上前一步的動作。
“哼,愛妃,朕的好愛妃這是不裝了。”他露出猩紅的眼,冷冷反問着。
溫月明歪頭,嘴角微彎,不解問道:“可明明是陛下先掀了桌,怎麽現在開始怪妾身了。”
陸途見狀冷笑:“朕待你這個賤.人不好,待你們溫家還不好?你們這群吃裏扒外的東西,竟然剛在背後害朕。”
“沒有人要害陛下。”溫月明捏着指骨,漫不經心說道,“我入宮若是為了害你,你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陸途瞪着她,直喘氣,一只手指着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就像這樣……”溫月明順手拔下鬓間的玉簪,随手往着大門扔起,只聽到一聲沉悶的叮的一聲,只見碧玉簪子的半截已經入了門壁,發出連震不斷的嗡嗡之聲。
陸途吓得後退一步,眼角朝着後面掃去,厲聲質問道:“你,你會武功?”
“還算湊合,畢竟我自幼憊懶,學武又是個苦力活。”她捋了捋長長的耳铛,笑說着,“但殺個把人倒是沒有問題的。”
陸途嘴角緊緊抿起,警惕的盯着她。
”好啊,原來如此,什麽嬌滴滴的女兒,分明是一只會咬人的狗,你們所作所為就是為了今日吧。”
溫月明淡淡一笑。
屋內陷入安靜之中,偌大的宮殿只剩下水沙漏滴答滴答的聲音,聽着莫名令人心跳加速。
“你是不是懷孕了。”陸途冷不丁問道。
溫月明不說話。只是反問道:“陛下今日尋我來,只是為了說這些無光緊要的事情。”
“你懷孕了是不是,你懷的是陸停那畜.生的孽種是不是。”陸途并沒有被她帶過話題,反而咄咄逼人地上前幾步,目光炯炯地逼問着。
“什麽時候,你們是不是早有了收尾,你們早就認識對不對。”
溫月明眉目格外冷清疏離,一旦冷淡下來,那雙漆黑的瞳仁就像蒙上一層冰霧,瞧着格外高冷不可攀。
她收回視線,并不說話。
“哼。”陸途就像是一只暴躁的野獸,在殿內來回踱步,随後猛地扭身,盯着沉默的人,猙獰冷笑一聲。
“與母妃穢亂宮廷,還懷有孽種,哼,此事若是被天下人知道,他就算得了皇位又如何,萬人唾棄,後世指着你們的脊梁骨罵。”
他在地上重重踏上幾步,繼續急促說道,甚至想要伸手去抓她溫月明的手臂,卻被她輕巧錯身,只勾下一塊玉佩。
溫月明輕輕彈了彈腰間的褶皺,眸光一掃,淡淡說道:“人都死了,我要這些虛名做什麽。”
陸途捏着那截五彩絡子,眯眼打量着手中的和田玉:“哼,西北的玉籽,鷹,薄斐說的都是真的,你這個賤.人。”
溫月明揚眉,朝着一處屏風看去,譏笑道:“薄閣老倒是整日搬弄是非,都是女人是長舌婦,這樣看來男人也不逞多讓啊。”
陸途捏着這塊玉佩,發出難聽咯吱的聲音,最後狠狠貫擲在地上,只是扔在地毯上,玉佩打了一個滾,靜靜卧在地上。
溫月明收回視線:“陛下若是只是說這些,我便離開了。”
“怎麽,聽不下去了。”陸途往前走了幾步,譏笑道,“還有更難聽的呢。”
“你若是生下來就是坐實你們奸.夫.淫.婦的罵名,你若是不生,哼,不生,我上次給你的虎狼之藥已經壞了你的身子,也不知藥效如何,一個無子的後妃,能在宮廷呆上多久,遲早會被人厭棄,到時候他就會我厭惡應家女一樣,厭惡你。”
陸停越說越興奮,就像是預料到後面結局一般,甚至開懷大笑起來。
“你會被他殺了,所有事情都會推到你身上,後世會罵你是一個不守婦道,紅杏出牆的女人。”
溫月明懶洋洋地打斷他的話:“陛下若是想要暢想未來,大可獨自一人,我就不奉陪了。”
她轉身退了推門,大門紋絲不動。
“哼,來了你還想走。”陸途在背後冷笑。
溫月明并不惱,只是在屋內轉了轉,然後停在西面的一面窗戶前,眯眼打量着。
“別掙紮了,到處都是人,你逃不開的,我要殺了你,扒下你的皮送給你的好爹爹,你的好奸.夫。”
溫月明并不搭理他,只是嗯了一聲,雙手稍一用力,便推開一道縫來。
陸途聲音戛然而止,瞪着她雪白細長的手腕。
要知道這樣一扇窗戶為了避風蓄熱,也為了照明通風,用的都是實心紅木,精雕細琢的大幅窗扇,重達十五斤,往常都需要兩個小黃門一起擡起才能打開,如今卻被溫月明輕輕一推就推開了。
溫月明伸手搭在窗棂上,朝外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精心養護的花圃。
“得罪了。”她嘟囔了一句。
按理紫宸殿的主殿作為皇帝寝殿應該是四面被團團圍住才是,歷朝歷代皆是如此,可偏偏陸途總是喜歡和這些事情對着幹,又因為德妃作為前任寵妃常年駐紮紫宸殿,又因為酷愛豔麗妖嬈的牡丹,是以紫宸殿的一側便種滿了牡丹。
正是西面這一角。
“來,來人啊!”陸途撲了過去,尖銳大叫,卻連她的衣角都沒抓到。
一直躲在屏風後的薄斐也猛地沖了出來。
只見溫月明已經利索地掀起裙子,直接翻牆躍了出去,就像一只靈巧的小貓,連着落地都是悄無聲息的。
“對了,陛下。”溫月明俏生生地站在窗戶外,露出一個暢快的笑來,“你可真惡心。”
陸途氣得臉都白了,狠狠砸了一下窗戶,眼睜睜的看着她穿過花圃,無一人被驚動。
“陛下。”
大門被人打開,露出侍衛着急的身影。
“去追,把溫月明給我抓回來!”陸途大喊,“殺了她,給我殺了她。”
薄斐正打算勸解,卻看到他難看的臉色,只好讪讪咽了下去。
一個無足輕重的女人,死了便死了。
“陛下,本就怕貴妃娘娘告密,如今她自顧不暇也算成了一步。”他溫和說道,“該下一步了。”
陸途側首看他,一雙眼的眼白處布滿血絲,猙獰恐怖。
細雨綿綿,雨勢有逐漸變大的趨勢。
東宮鐵甲森森,巡邏嚴密。
書房內,程求知正心不在焉地和陸停下着棋。
“你輸了。” 陸停下了最後一個黑子,笑說着。
程求知這才回神,看着棋盤上密密麻麻地棋子,無奈苦笑,把手中的白棋扔回棋婁裏:“殿下這般定力,某是萬萬難以企及。”
他看了眼窗外:“這雨越下越大了,也不是何時是個頭,春雨貴如油,可也不是這樣的下法。”
“陛下若是體恤,此刻應該安排戶部出面安撫,可如今毫無動靜。”陸停淡淡說着。
程求知緊跟着嘆氣:“這雨一直下,我的眼皮子就一直跳,實在是慌得厲害。”
“事情再壞也壞不過現在。”陸停一個個撿着黑子,慢條斯理的說着。
“應家翻案迫在眉睫,我雖不願在此刻翻案徒加人命,但事已至此,邵因一出來,邵家如今至少還能保住邵行性命,母親留在許道行身邊的玉佩,為我聚攏了應家舊部,如今回響振動,群情激奮,霍光明為了西北未來數十年的戰況考慮,與我結盟。”
程求知點頭,臉上的焦慮微微散開。
“雖說看起來頗為順利,但陛下如今一日不松口,那風聲便會越大,某唯恐反噬吞噬殿下,鳳臺如今兩派林立,薄斐一直按兵不動,只怕是有大招,還有大魏那邊,橖扶那個狠人竟然直接殺兄弑父,大魏局勢很快就會穩定,霍将軍呆不了幾天。”
陸停随意笑了笑:“可我們急也沒用,陸途不動,我們做再多也不過是徒勞,安王被薄斐殺了,德妃被烈火下毒,意圖攪起前朝後殿的混亂,他是為了攪亂我,卻也打亂了陸途的棋子,如今陸途自己身體也撐不下去,這幾日就一定會有結果。”
程求知嘆氣:“那日邵家事情中,陳嘉莫名出現就很詭異,萬萬沒想到是為了牽連陛下,殺死安王。”
“薄斐被溫赴壓制十年之久,再不攪一次風雲突變,就該致仕了,他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薄家考慮。”陸停笑說着,顯得格外随意。
“前年的迎仙臺就是他拱的火,可還不是沒把老師拉下來。”程求知不恥說道,“現在便又來攪混水,甚至還和大魏勾連,當真是丢長安世家的臉,此事一旦被捅出去,薄家将不複存在。”
陸途:“人總是抱着僥幸心理的,只是他低估了橖扶,沒想到橖扶為了攪亂內廷,引起陸途對溫家的忌憚,直接把德妃毒死了。”
“說起來,殿下五日前怎麽不在東宮。”程求知抹了一把棋盤上覆蓋着的雨絲,随口問道。
陸停沉默不語:“陸途直到我和,她的事情了。”
程求知抓棋子的手一動,滿手心的棋子散落一地,把本就混亂的棋子打得一團糟。
“怎麽會這樣。”
“之前橖扶綁了邵芸芸,而陸佩計劃在小巷射殺我們,雖然計劃不成功,但也發現了我和她的事情,安王死後,容雲以為是我們殺的,就把事情和盤托出。”
陸停聲音逐漸變冷:“便是烈火不殺她,我也容不了她。”
程求知看着他,半晌沒說話,臉色陰晴不定。
“那陛下有何反應?”
“左右不過生氣,溫赴在外朝勢力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敢動團團。”陸停不願多說,只是随意糊弄過去,随後話鋒一轉。
“罷了,此事亂得很,等應家之事塵埃落定再說吧。”他抿了抿唇。
“殿下!”一個急促的腳步聲踩着水聲匆匆而來,沒一會兒,渾身濕噠噠的翠堇焦急地站在兩人面前,臉上的急色遮也遮不住,“娘娘被陛下帶走了。”
陸停倏地擡眸。
“什麽!”
程求知大驚,下意識去看陸停。
“我為娘娘去端膳,回來的時候丫鬟們跟我說,娘娘被章喜叫走了,然後我就敢去紫宸殿外發現衛大将軍不見了,輪值的是不認識的人,而且裏面亂的很,也不知發生什麽事情。”
翠堇一口氣不停地說完,急的眼眶都紅了:“娘娘還懷着身孕,這可如何是好。”
“什麽!”這一次,程求知聲音都吓得變形了。
“殿下,溫閣老求見。”宋仞山的聲音出現在屏風後。
程求知和陸停四目相對。
“你們都先下去。”陸停揮了揮手。
沒一會兒,宋仞山就帶着穿着紫色官服的溫赴出現。
溫赴也是冒雨趕來,一聲官袍還帶着濕漉漉的水汽,斯文白皙的面容帶着冰冷的潮氣。
“月兒被陸途控制了。”他單刀直入直接說道,“折腰殿如今被人圍住,也打聽不到更多的細節,薄斐調動全部巡防營的人入宮了,衛郦棠被他們架空了,紫宸殿的情況也打聽不出來了。”
陸停心中一驚。
“衛大将軍暴露了。”
“也許沒有,但陸途多疑,薄斐也更相信巡防營,也許此次只是一拍即合。”溫赴低聲說道。
陸停沉默。
“閣老先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