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春雨細密如酥酪, 禦花園裏的林莺發出細弱的叫聲,枝葉各處千牛衛安靜地站在雨中,就像一座座沉默的雕像。

可很快靜谧的空氣瞬間被打破, 沉悶急促的腳步聲自遠由近逐漸清晰傳來。

禦花園中,巡防營三隊的小隊長立刻按劍,警惕地看着出聲的方向。

只見蒙蒙煙雨中, 霁光浮瓦,色碧參差下, 為首那人身披玄色大氅大步向前,冒雨而來, 細雨微微,落在那頂細啄的玉冠上, 如荷葉滾珠,精致晶瑩。

地面的小水漬被牛皮硬靴重重踩起,原本安靜的禦花園瞬間熱鬧起來,可飛濺的水花絲毫阻止不了一行人的腳步。

小隊長眯眼看着,心中起了波瀾, 但還是盡職上前行禮:“太子殿下。”

陸停腳步一頓,深褐色的瞳仁倏地落在他臉上, 如刀似劍,刺的人心中一個激靈。

小隊長下意識後退一步, 随後手心因為用力被尖銳的花紋刺了一下,這才醒了過來, 猛地僵在遠處。

“殿下為何而來?”

陸停羽睫微轉,注視着他, 如水墨畫般的眉眼在水霧中渾然天成, 一蹴而就, 只是輕輕垂眸,便生動如春,淡淡說道:“奉陛下诏。”

小隊長皺眉:“卑職等并未收到……”

就在此時,一個小黃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大喘着氣說着:“是是是,是陛下召見太子殿下前去侍疾,奴婢這裏有,有牌子。”

他自懷中掏出一塊雙龍盤柱的令牌遞了出去。

隊長仔細查看了一番,這才交換回去,拱手行禮:“卑職剛才多有得罪,殿下這邊請。”

他側開身子,正在宮道的一側上,低眉順眼地看着太子殿下的一行身影逐漸遠去。

因為為首之人的快步而走,長長的玄色披風便卷着風雨在青石板上打旋,平白多了幾絲蕭殺冷冽。

“不是說太子性格軟弱嗎。”直到人完全走遠,才有一個士兵低聲說道,“我看着剛才的架勢,還是背後衛率的模樣,可一點也不……”

“閉嘴。”隊長收回視線,冷冷呵斥道,“貴人的事情你也敢随便開口,不要命了。”

士兵被人劈頭蓋臉罵了一頓,讪讪地閉上嘴。

陸停面無表情地快步走着,一點也沒有等那傳旨小黃門的打算,小黃門不得不苦着臉倒騰着兩條腿,委委屈屈小跑跟在率衛的後面。

——不過也得意不了多久。

他是章喜心腹,自然也猜出為何今日會請太子來,不由搖頭晃腦地陰暗想着。

紫宸殿近在咫尺,陸停眸光所以一掃便知道這裏裏裏外外都不是千牛衛的人。

守門殿門的正是薄斐的二女婿陳嘉。

陳嘉見了人,立刻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來。

“殿下都是讓陛下好等。”他陰陽怪氣譏諷道。

陸停淡淡擡眸,深如琥珀的眼珠微微掃來,被細水珠籠罩着的眉峰乍一看宛若霜寒,冷冷瞧人時,帶着沁入骨的鋒利。

陳嘉臉上笑容一僵。

陸停攏了攏披風,收回視線,淡淡說道:“陳統領如今怎麽替章力士傳起話來了。”

陳嘉聞言,臉色瞬間微變。

陸停身後的宋仞山直接譏笑道:“怕不是想要代替章力士的位置,這才眼巴巴趕過來,不過想來薄閣老也是很樂意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如此積極。”

“我朝歷來有太監監軍的傳統,看來是打算往上爬。”

有率衛立刻出聲附和着,随後身後爆發哄堂大笑。

陳嘉握緊腰間佩劍,牙關緊咬。

“大膽,你們竟敢不敬長官。”陳嘉身後的護衛立刻出聲駁斥道。

“陳統領今日就是堵在這裏,就是為了和孤扯這點口舌之争。”陸停呲笑着,慢條斯理說道,“若是等會陛下問下,孤只好實話實說了。”

陳嘉氣得頭頂生煙,卻又不甘心就這麽退步,可陛下确實一直在等太子,再拖下去,只怕對岳父計劃不利。

可,這些人……

他陰鹜的視線一個個掃過東宮率衛的人,毒辣陰險。

“讓開。”陸停冷冷呵斥道,連着眼尾都不願多掃一眼。

陳嘉強忍着怒氣,不得不側身避開,咬牙說道:“殿下請,但這些人去不得。”

他故意指了指陸停身後的率衛,手指就差怼到宋仞山臉上。

宋仞山微微撇首,冷笑一聲:“陳統領的手指是不想要了嘛。”

陳嘉卻不理他,只是盯着陸停,繼續說道:“陛下要殿下侍疾,殿下帶這麽多率衛來是為何。”

本以為這樣的話會遭到東宮的反抗,便能拿捏住一兩個把柄,誰知道陸停只是站在一側,對着率衛點了點頭。

“你們在宮外候着。”

陳嘉滿腹要說的話頓時被噎了回去,一張臉格外難看。

“是。”十二位率衛齊齊抱拳應下,聲音洪亮,氣勢洶洶。

陸停并不理會陳嘉的挑釁,只是擡首看着宏偉的紫宸殿,上翹的飛檐,齊齊而立的脊獸,青瓦黃牆,琉璃石雕,端真稱得上是華貴威嚴。

但,這卻是作為太子身份的陸停第一次靠近這座雄偉的宮殿。

他最波折的八年在冷宮度過,最重要的八年在西北成長,此番回長安,這位陛下對他頗為忌憚,便是稍許靠近都會忍不住責罵,更不會讓他邁入自己的寝殿。

大概是他站的久了,身後的陳嘉不由出聲喊道:“殿下,請您……”

他話鋒一停,陸停那随意的眼尾一刀,就好似讓他掐着喉嚨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随着太子殿下視線的回轉,他很快反應過來剛才自己的慫樣,一張黝黑的臉瞬間爆紅。

陸停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随意捏着右手的虎口,在逐漸加密的春雨中輕笑一聲,這才朝着殿內走去。

可現在卻不得不請着他過來。

——可見,我們的陛下确實是老了。

陳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失神,可随後眼皮子一跳,再一轉身就看到十二個雕像一樣的人站在身後,眉梢帶雨,神色冷淡,偏巍然不動,面無表情。

“你,你們還在這裏幹什麽,還不離開。”他頤指氣使地質問道。

奈何那些人中并無一人與他說話。

殿內熱的厲害,陸停一進門就感覺到迎面而來的熱氣。

地龍燒到最熱,便是穿着牛皮靴子站上一會兒也能感覺出熱意,更別說屋內門窗緊閉,只一會兒便覺得有些悶得喘不上氣來。

“殿下。”章喜自屏風後繞了出來,低聲說道,“陛下在寝殿等着您呢。”

陸停的視線在殿中幾處地方轉了一圈,最後收回視線跟在章喜身後進入內殿。

龍床上,陸途正打跌坐着,嘴裏念念有詞,臉上的顴骨高高聳起,便顯得臉頰處整個凹陷下來,唇色蒼白,唇皮幹裂。

怎麽看都不想強壯健康的樣子。

一側的茶幾上随意打翻着紅色綢緞藥盒,還有不知是何用途的藥碗。

陸途就像一根已經燒倒尾巴,卻依舊不死心的長香,前頭被燃燒殆盡的煙灰固執地不肯落下,卻不知只要輕輕一推就能讓他功敗垂成。

“萬歲躬安。”

他收回視線,行禮問安。

陸途一動不動,繼續捏着手指,嘴裏含糊念經,求仙問道。

陸停也只是跪着,并不說話。

兩個人就像再比誰更有耐心一般,各自精神緊繃,卻又不輕易開口。

角落裏的仙童騎鶴的香薰裏冒出袅袅白煙,一側的沙漏發出滴答聲音,直到沙漏重新轉了一圈,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咚聲。

陸途年邁,一場大病醒來後身體早就大不如前,半個時辰已經是極限了。

他擡眸去看塌下跪着的人,面露厭惡之色:“你怎麽就不能去死,你的母親熬了三年就自殺了,你竟然在邊境八年還沒死。”

陸停甚至還有閑心理了理膝前的衣物,輕笑一聲:“我母親是被容雲殺死的,至于我,沒有為她報仇,我是不會死的。”

陸途臉頰抽動:“就是自盡,哪來的德妃殺人。”

“若是像容雲那日的自盡一樣的話,那德妃也該是自盡的。”陸停慢條斯理說道。

陸途驚懼,大怒道:“孽.畜,是你,是你殺了容雲!”

“這我可不承認。”陸停擡眸,動作随意地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滿臉怒氣的人,笑了一聲,“人是陛下親自迎進宮的烈火殺的,烈火是薄斐推薦給陛下的,怎麽也怪不到我頭上。”

陸途見着這般模樣,氣得手指都在哆嗦,順手把手邊的錦盒扔了過去,卻被陸停避了過去。

“殺了他,殺了這個畜生。”他指着陸停,聲音緊繃地大喊着。

原本安靜的屋內瞬間出現七.八道人影。

“陛下今日尋我來,就是為了殺了我。”陸停神色不變,笑問道。

“自然。”薄斐自屏風後轉了出來,淡淡說道,“陛下為罪臣應家翻案不成,惱羞成怒,意圖弑父,卻被陛下當場擒獲誅殺。”

他站在角落裏,笑問道:“殿下覺得這個理由如何。”

“聽着還不錯。”陸停點頭,可随後話鋒一轉,“可若是殺不了又如何?”

薄斐冷笑:“殿下好大的口氣,這八人乃是當世好手,殿下孤身一人,雙拳難敵四手,如何能殺不了。”

“陛下知道薄斐私通大魏的事情嗎?”陸停并不與他說話,反而去問扭頭去陸途。

陸途冷笑:“不必挑撥離間,此事朕自然知道,薄愛卿也是為了江山社稷才和大魏的人虛以委蛇,奈何安王不争氣而已。”

薄斐嘴角微微彎起,得意一笑。

“可安王就是他殺的啊。”陸停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無奈說着。

陸途冷笑,對着薄斐說道:“愛卿說的不錯,這畜生當真把此事栽到你頭上。”

薄斐臉上立刻露出感恩之色:“多謝陛下信任,此事微臣早已說過,安王去世當日,殿下可不在東宮,若不是你殺的安王,那又是誰。”

“還是說,殿下不再安王那裏,是在其他地方。”薄斐話鋒一轉,意味深長說道,“深更半夜,殿下這是去哪了。”

陸停還未說話,床上的陸途卻是先一步惱了起來。

“是不是去和溫月明那個賤.人幽會了。”

他的眸光因為憤怒,亮得有些吓人。

“你們早就在一起了是不是,薄愛卿說你們在西北時便有了首尾,是不是!”

陸途咄咄逼人地質問着。

“她在哪裏?”陸停打量着整個屋內,蹙眉問道。

陸停獰笑:“死了,被朕亂刀殺了,那個玉佩你沒看見嗎。”

陸停臉上的神色逐漸褪去,面容冷峻成冰雪一般,深褐色的瞳仁冷淡地注視着他,宛若一把劍悄然出鞘,帶着森冷寒意。

“那你今日也會死。”他注視着陸停渾濁的眼睛,輕聲說道。

陸途笑容一僵。

“你,你打算……殺了他,殺了他。”

原本靜止在角落的八個黑衣人如風般從四面八方攻擊而來。

陸停面無表情地拉着其中一人的手臂,擋在自己面前,順手折斷他的手臂,躲過他手中的刀刃。

鮮血瞬間飛濺,染紅了玄色大氅。

就在此刻,外面也徹底熱鬧起來。

至于這具被友軍不小心砍死的屍體則被陸停順手一扔,撲通一聲摔在陸途後退的腳步前。

禦花園內,幾隊隊長正打算換崗輪值,卻隐隐聽到紫宸殿方向傳來的打殺聲。

“怎麽回事!”隊長厲聲質問道,順手點了一人,“你去看看。”

話音剛落,就聽到背後傳來同樣傳來一陣喊殺聲。

誰也沒想到,沉寂了兩個月的皇宮徹底在這樣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突然熱鬧起來。

“皇宮八個城門口被霍大将軍派兵圍住了。”

“東宮,是東宮率衛的人殺過來了。”

“陛下,陛下那邊出事了。”

源源不斷的消息在整個皇宮內流傳,借着這股停不下的雨,徹底傳開。

“慌什麽!”廣寒宮內,花色厲聲呵斥着,“你們還不去保衛紫宸殿,圍着我們做什麽。”

守衛的侍衛面面相觑,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亂成這樣我們還能逃不成,但若是陛下出事了,你們就是難逃其罪。“花色冷笑一聲。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心思浮動,扭頭去看隊正。

隊正一咬牙:“走,去紫宸殿看看。”

原本被圍得水洩不通的殿門口瞬間如魚散一般,只剩下廣寒宮內的幾個仆役。

“你們都會各自的屋子呆着。”花色嚴肅說道,目光落在最跳的幾人身上,“不會出事,慌什麽。”

花色這些年積威深重,就算有人憂心反駁,被花色冷眼掃過後都畏懼地閉上嘴,不敢再說。

原本還顯慌亂的宮殿瞬間安靜下來,偌大的前堂空無一人。

花色在廊下站了好一會兒,這才轉身離開,對着殿外禦花園處的假山後低聲說道:“大郎這邊請。”

身穿灰色衣服的溫赴披着黑披風走了出來。

“娘娘走的匆忙,并未多說什麽,也不曾帶人,我們的人雖然沒看到娘娘出來,但聽說紫宸殿在娘娘進去辦個時辰後亂過一陣。”花色跟在其身後匆匆開口。

“奴婢鬥膽猜測是娘娘跑了。”她低聲說道。

內殿,小貓剛睡醒,踩着毯子,自顧自地玩着,聽着動靜,歪着頭看着來人,

這是溫赴第一次踏入這個地方。

怪不得夫人每次入宮回來都要哭一會兒,說這個地方清清冷冷,委屈女兒了。

畢竟再華麗的布置被高聳的屋宇一挑,便顯得格外冰冷,不近人情,空曠的屋子是填不滿的寂寞。

溫月明這麽愛玩的性子,怎麽呆得住。

溫赴站在屋內沉默。

小貓咪不耐煩的用肉墊拍了拍棋盤,似乎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溫赴側首,一雙琥珀色的雙眸被雨淋濕,冷眼一掃,小貓被吓得将在原處,随後緩緩向後撤去,警惕地看着他。

溫赴本要移開視線,可眸光倏地一凝,只見棋盤空蕩蕩的,唯有在西九南十處放了一顆黑子。

“這是誰放的。”他問着花色。

花色仔細看着,搖了搖頭:“娘娘不愛一個人下棋,這棋盤都是拿來和翠堇玩丢棋子的,今日翠堇也忙了一日,棋子怎麽會拿出來呢。”

“不會是咪咪自己搗亂撥出來的吧。”她看着咪咪的爪子,猶豫說道。

咪咪見人站着不動,立馬轉身就跑。

溫赴沉默地看着那棋子,上前,伸手抓起那枚棋盤放在手心把玩。

——西九南十,黑子。

——西南,九十,黑。

“大明宮西南處有什麽?”

“禦膳房在那個位置。”花色說道。

溫赴心中隐隐有了一個想法:“你在這裏等着,我去個地方。”

花色猶豫:“現在外面打了起來,亂得很,大郎對皇宮也不熟悉,若是要去哪裏,不如讓奴婢代勞。”

溫赴搖頭:“你在這裏等着,若是見到娘娘,就把我說的跟她重複一遍,不必強迫她,端看她的選擇。”

花色嚴肅點頭。

溫赴重新戴上帽子,在內廷早已混亂一片的情況下,逆着人群,朝着大明宮西南處方向走去。

人群慌亂,時不時就能聽到尖叫聲,還有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兵戈相交的聲音。

綿綿細雨也藏不住皇宮所發生的血腥味。

這是他兩個時辰前與陸停商量出的事情。

——不破不立。

諸事早已等不住,大魏已定,應家翻案,鳳臺的案子已經有一人高,可這位陛下絲毫不關心,他的眼裏只有那些狹隘龌蹉陰暗的想法,再也看不進其他。

陸途早已沒有半分人性,此番侍疾是假,斬殺陸停是真,不如先下手為強。

前朝太.宗不就如此當機立斷,這才安然繼位。

陸停手中的五百東宮率衛乃是經過戰火洗禮,乃是精甲鐵血之兵,若是對上衛郦棠每日操練的三千千牛衛可能不好說,但和巡防營這種整日不是武藝的士兵對抗自然綽綽有餘。

溫赴站在早已空無一人的禦膳房前,蹙了蹙眉。

禦膳房作為供應整個內廷吃食的機構自然格外的大,一排屋子一眼望不到頭。

一間間查過去實在太費事。

溫赴眉心緊皺,目光一掃,突然停在門上挂着的一處小小紅牌前。

——湯水,三十。

他心中一動,摘下手中的紅頭牌子,朝着下一間屋子走去,沒一會兒便看到另外一塊牌子。

——糕點,四十。

早就聽聞禦膳房分工格外詳細,分了兩個大類白案紅案不說,每個案例甚至各自在分出五小類,小類之後還有數十個竈臺的細分。

溫赴握着第三塊紅牌。

——藥膳,五十。

溫月明便一路朝着南邊走了過去。最後停在倒數第二間的屋子。

——葷膳,九十。

溫赴摸着牌子上的字眼,笑着搖了搖頭,随後伸手推開緊閉的大門。

偌大的屋內空空蕩蕩,原本三十個竈臺如今空無一人,可空氣中還彌漫着濃郁的肉香,仔細聞去,既有羊肉特有的膻味,還有豬肉被紅燒的香味,牛肉的清炖味道。

溫赴背着手環顧四周,高高聳立的竈臺完全擋住了入門處的視線,他忍不住揉了揉額頭:“還不出來。”

沒一會兒,只聽到西南邊一處傳來一個窸窸窣窣的聲音。

一個穿着灰色小黃門衣服的人影冒出半截,一張臉上還帶着灰的雪白小臉從竈臺後探了半張出來,嘴角還帶着來不及擦幹的芝麻粒,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爹。”

溫月明歪着頭,大眼睛撲閃着,無辜問道:“你怎麽在這裏啊。”

溫赴看着她,忍不住開口嘲笑着:“別人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你這是大門一關諸事不理啊。”

“我看你屬豬比較合适。”

溫月明嘟了嘟嘴,從竈臺後磨磨唧唧地走出來,手上還各自端着兩碟菜,小心翼翼地放在臺子上,随後摸了摸吃得飽飽的肚子,委屈說道。

“我餓了,我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餓得特別快。”

溫赴的視線朝她肚子上一閃而過,皺了皺眉。

“分管這個廚房的總管是我之前救過的人,是個過分實在的人,我當時不過是順手把他安置在廚房裏,免得他在宮內丢了性命,沒想到現在用上了。”

“當時章喜來叫我,我就知道有鬼,就想着若是跑出來還是要尋一個燈下黑的地方,才跑到這裏的。”

她掰着百吉餅繼續吃着,随後咧嘴一笑:“我本來就是有備無患,沒想到爹爹居然猜出來了,爹爹最棒了。”

她毫不遮掩地大力奉承着,奈何溫赴不為所動,堪稱冷漠。

“為何不叫人傳信。”

溫月明癟嘴:“那小太監是個實在人,我是怕他誤事,本來打算天黑就溜回去的。”

她話鋒一頓,随口問道:“但是剛才好像有人喊打起來,不少人都跑出去,後來就全都跑了,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你說的那個忠心的小太監呢。”溫赴不悅開口。

“喏,在你背後呢。”溫月明挪了挪嘴。

溫赴一回頭,就看到角落裏站着一個抱着棍子的瘦弱小太監,那人一觸及到他的視線,立馬慌亂地藏起棍子。

溫赴頓時無語,一張臉繃得越發緊了。

——瞧着确實不太聰明的樣子。

“爹,你別吓他。”溫月明見小太監都吓得腿都在抖了,不高興抱怨着,“我是可以回去了嗎?”

“吃飽了。”溫赴收回視線,譏笑着。

溫月明大大咧咧得拍了一下肚子:“吃的特別飽了,而且我拿了這麽多東西都沒人發現。”

溫赴見狀,忍不住眼皮子狠狠抽了一下。

“是想要我誇你嗎。”

“還行。”溫月明故作謙虛地說着,“就爹你以後要是被罷官了,女兒偷菜養你,完全沒問題啊。”

這張嘴就沒說出一句人話。

溫赴被氣得腦袋都抽痛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才壓下冒起來的火氣。

“你去門口守着。”他對小太監淡淡說道。

小太監戰戰兢兢地擡眸去看溫月明。

溫月明正津津有味地挖着小口碗裏的奶霜吃,聞言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去吧。”

敞開的大門很快就被合上。

“你不是說吃飽了嗎?”溫赴見她吃個不停,忍不住開口說道,“胃留三分飽,我才來這一會兒,已經吃一個餅,一盞甜點了。”

溫月明放下勺子,大大咧咧抹了一把嘴巴:“我最近就是控制不住想吃東西。”

“你有了。”

溫赴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溫月明手中的勺子被吓得在手心翻了兩圈,幸好被及時抓住,這才沒有摔個粉身碎骨。

“什,什麽?”溫月明頓時磕巴起來。

“你知道了。”溫赴臉上露出了然之色,随後嘆氣,“若非花色告訴我,你便打算一直瞞着。”

溫月明頓時回神,可又不知說什麽,只好沉默地站着,手指尖的湯勺驚險地打着轉。

是了,花色管着她的月事帶,快兩個月沒來月事,她自然是有所察覺的。

“你打算如何處置這個孩子。”溫赴卻不給她逃避的機會,冷靜問道。

“爹今日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事情。”溫月明企圖岔開話題。

溫赴不為所動,繼續說道:“你和太子的事情,我是不同意的,可你若是真心喜歡,太子也對我做出保證,我也不想做出棒打鴛鴦的事情,為父這輩子只娶了你母親一人,自然喜歡你和自度也能尋得兩人,恩愛白首。”

溫月明捏着手指,脖頸低垂,就像多年來做錯事情,站在角落裏罰站的模樣。

溫赴一見,心中一股氣就先洩了出來,随後嘆氣,話鋒一轉。

“你若是如今是單獨一人,為父便咬牙認了此事,讓你改頭換面,重新和殿下在一起,也算彌補這一年多來的虧欠。”

“沒有虧欠。”溫月明小聲說着,手指戳着盤子上的糕點,“我是自願入宮的,爹爹不欠我。”

溫赴聲音稍頓,心潮澎湃,一晃神差點把接下來要說的話都忘記了。

“如今你有兩個選擇,你若是願意打下這個孩子,那便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他緊繃着聲音,繼續說道。

溫月明擡眸,黑漆漆的眼珠就像含了水一般,瞧着格外無辜可憐。

“陸途剛才說,之前為我吃的藥,可能只會對生育有礙。”

溫赴臉色微變,忍不住上前幾步:“真的?”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唬我。”溫月明癟嘴,委屈巴巴說着,“但那個藥效确實很兇。”

溫赴連忙安撫道:“不礙事,到時候讓白夫人看一下。”

溫月明摸着肚子不說話。

“你若是實在不願,那便第二個方法,為父送你回建德,你母親也想回去住幾年,你去陪陪她,等生下孩子再過了兩三年,就找個由頭,再把你帶回來,之後嫁不嫁人,都由你說的算。”

溫月明擰着眉不說話。

溫赴敏銳問道:“不願意。”

溫月明擡頭,好一會兒才迷茫說道:“我不知道,爹,我已經想了好久了,我也拿不定主意。”

“所有人都說我不該和陸停在一起,現在這個孩子的出現似乎更是驗證我和他有緣無分的事情。”

溫赴嘴角抿起。

“我也知道一個出生時間不對的孩子,就是埋在所有人心中的一個炸.彈,更是我們之後備受指責的一個不争的事實,我不怕這些,可我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後,陸停怕不怕,甚至是這個孩子怕不怕。”

溫赴怔怔地看着她,最後緩緩閉上眼。

曾幾何時,這個小孩坐在屋檐上,晃着雙腿,張狂說道:“我管別人想什麽,關我屁事。”

現在那個狡黠張揚的小孩還是長大了。

她在卻步,也在猶豫,因為前方未知,誰也無法讓她感到安全。

“可你終究是要要出一個答案的?”溫赴低聲問道。

紫宸殿內,東宮率衛早已控制住全部,陳嘉屍首分離,一雙眼不甘心的睜大着。

陸停翻遍整個宮殿都沒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哈哈,我都說殺了,剁成了肉泥,你去狗舍那邊找啊。”陸途一身是血,跌坐在羅漢床上,看着他發黑的臉,痛快大笑着。

陸停眸光冷冽,手中滴血的長刀在金磚上劃開一道刺耳的聲音。

“你說。”他指着薄斐。

被五花大綁的薄斐咬牙:“就是死……啊。”

一個斷臂在空中劃開,最後重重落在地上。

薄斐疼得想要打滾,奈何被人牢牢制着,只能疼得面目猙獰,渾身發抖。

“她哪裏去了。”陸停的刀尖指着另外一根手臂,聲音冰冷,面容煞氣。

“跑,跑了。”

“閉嘴!閉嘴!”陸途大叫。

那鋒利的刀鋒甚至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尖銳的觸感,薄斐不由奔潰大喊着:“真的跑了,我們沒想到她會武功。”

“殿下,我們的人說娘娘進來大概兩炷香後,這邊的守衛曾經亂過半個時辰,應該就是娘娘跑了。”翠堇不笑時,一張小臉看着格外不近人情。

陸停猩紅的眼睛這才微微波動,臉上的血絲緩緩下落,就像一尊破了戒的煞神,這般朝着她看去,看得人心中寒氣直冒。

翠堇心中一驚。

“娘娘也沒回廣寒宮,內廷的暗線都一無所獲。”她低聲說着,随後猶豫片刻,低聲說道,“奴婢有話要單獨更殿下說。”

陸停收了刀鋒,面無表情地朝着外面走去。

翠堇忙不疊跟上,直到一個人影稀少處,這才低聲說道:“娘娘有孕後一直心情郁結,之後見了許道行等人,那些人對娘娘與您的關系……并不看好,奴婢也曾不小心聽到娘娘自言自語說什麽走還是不走。”

陸停煞氣瞬間升騰,手中的刀瞬間握緊,刀柄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翠堇硬着頭皮繼續說道:“有孕之人本就心思重,如今外人皆不看好,您說娘娘會不會趁亂……”跑了。

她不敢繼續說下去,殿下的臉色已經難看極了。

“把所有宮門都看好,任何趁亂出去的人都攔下起來。”他快步出了角落,對着宋仞山厲聲說道。

人群混亂,一場宮闱亂動,整個宮廷都是屍體和血。

巡防營的人不足為懼,千牛衛被衛郦棠及時喝止,免去兵戎相交,但其間也有小黃門,小宮娥打起了逃跑的注意。

畢竟宮內規矩森嚴,有人想留着,自然也有人想逃跑,如今九大宮門都沒人看管,正是逃之夭夭的好時候。

但是誰也沒想到,正在他們溜的時候,一群兇神惡煞的士兵把城門口牢牢圍住。

所有人都被驚慌的堵在城門口出不去了。

“誰也不許動!”為首的隊長雷鳴般的聲音頓時震住了所有人。

其中一個小黃門抱緊包裹,張望了好一會兒,心中閃過一絲不詳之色,苦着臉地準備轉身離去。

“要不找個狗洞。”他小聲嘟囔着,彎着腰,小心翼翼,不惹人注意地往後退去,就在大功告成之際,突然撞了背後之人一下。

“對不起啊。”他吓得一個激靈,連忙抱緊手中的包裹,慌張道歉,連忙換個方向挪動。

一只冰冷的手自後面攔過她的腰身,猛地收緊,吓得他差點叫了出來,沒叫出來是因為有人在耳邊說話,被吓得直接失聲。

“母妃,帶着孤的孩子去哪?”

濃郁血腥味中,一聲冰冷不帶感情的聲音在耳邊倏地響起。

作者有話說:

其實我覺得在這裏完結,也可以的吧?你們覺得呢!?(理直氣壯叉腰

明天一定收尾,啊啊啊啊,但我明天很忙很忙啊,還要加班,這本書真的開文到結局都不太順利,救命QAQ

錯字明天檢查,麽麽噠

禦膳房的那些全都是瞎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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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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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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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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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