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丁碩整個人煩躁得不行!恨不能一反常态地随便抓個人就對他大吼大叫。

此刻他就像是個毫無頭緒的salary man,盡管本就沒有工作計劃,但至少可以走一步是一步,可現在他自以為的計劃被突然打亂,他煩躁得就快要癫狂。

一直以來在,丁碩在處理對白襯衫的感情這件事情上應該要做什麽,他是從來也沒有想明白過的,甚至對于突然出現了一個讓他心動的人,他都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但就算如此,至少他希望自己能夠亂着亂着走一步是一步。

可現在他被迫要面對暗戀變成明戀。

從醫院出來的一路上,那種像是被人扒光了扔大街上的羞恥感慢慢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恐不安甚至無法宣洩的焦慮。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他喜歡楊維是他自己的事,就算在blog裏面像寫日記一樣把他對楊維的感情一條條一點點寫出來,那也是他在自己的小空間裏面做的事,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把它擺在臺面上說,甚至告訴任何一個有可能認識他或楊維的現實生活中的人。

可現在這原本是「私事」的事情被身邊的人知道了,甚至是被當事人知道了,他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恍恍惚惚下了車走回酒店,丁碩腦子一片空白。這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白襯衫真的知道了他喜歡他,真的都把他的blog看了個遍,明白了他對他心底真實的想法,接下來的時間還能用什麽樣的姿态去跟他相處。

就這樣想着想着,丁碩開始情緒低落甚至惶惶不安。在明知道自己的blog可能一早就被楊維關注了的情況下,依然習慣了似的忍不住打開blog一字一句寫下今天發生的事情,想找網友們給他出主意,好比往常寫日記那麽認真。

窗外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原本只是悉簌簌的響,不吵不鬧,還有那麽點靜谧的意境。可遠方突然一個雷,吓醒了泡在惶惶不安中的丁碩,也吓停了正在把心情輸入網絡的手指。

丁碩看着自己寫下的長長一篇博文,流水賬似的事無巨細地把早上、中午、下午發生的事情一件件寫出來,正如以往那許多個夜晚,在小小的出租屋裏抱着電腦把開心的、不開心的一條條扔在網絡上一樣。

寫出來給誰看?

這個問題伴随着越來越大的雨聲突然在丁碩腦子裏面冒出來。感冒頭疼,連跟着心也疼。他突然感到現在被他人窺觑了心理的自己無助得像被抛棄在森林的小孩,再也找不到前進的路,也失去了傾訴的對象。

曾經迷茫了、委屈了至少還能上blog寫一寫,跟素未謀面的網友們訴訴苦,發發牢騷。可現在呢?當曾經一字一句寫出的愛意和酸澀都被窺探了去的時候,丁碩不知道應該慶幸自己的心事終于被當事人知曉,還是應該哀嘆——或許那人只是把這一切當作一個茶餘飯後的樂事。

丁碩盯着手機頁面上閃爍的光标,腦子裏不停回繞着楊維在他眉角落下那吻時輕飄飄的一句「你膽子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

你膽子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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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才算膽子大?這對丁碩而言就像是個找不到出口的迷宮,反反複複只能原地踏步,走不出去退不回來,就這麽把他困在了方圓幾裏。他憤憤地在還未發出的blog裏寫下:「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願意跟我交往嗎』,是不是就能算很大膽?」

這是一句看似平靜卻飽含了沖力的語句。

點擊發送鍵的那一刻,丁碩胸腔裏面脹滿了亟待噴發的情緒。他委屈、憤懑、迷茫……這些負能量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快要把他逼瘋。秋雷又在不遠處的山丘上打響,閃電過後悶悶的一聲轟隆,成為了擊倒丁碩的最後一記拳頭。

舍棄充滿暖氣的房間,丁碩像是一個快要被野火燒死的流浪漢,一把拉開酒點陽臺的玻璃門,任由雨夜涼風帶着刀子似的刺骨寒意灌到衣服裏面來,大雨「嘩啦嘩啦」地打到陽臺的地上,被風帶起甩到他的臉上。

那一刻丁碩的腦子裏面只有「他知道了,這下他什麽都知道了」。

曾經,丁碩懦弱地想,如果楊維什麽都不知道,那麽他可以繼續猜測和幻想,他喜歡的那個白襯衫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歡他?盡管那時候心裏酸澀,但卻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要把自己逼瘋掉。

他只打算做一只背着厚厚外殼的蝸牛,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往那個喜歡的人身邊挪,哪怕這條路要怎麽走他都沒有想清楚,但至少怕了慌了還能躲到殼子裏不用害怕受傷害。

可現在默默暗戀就要變成明戀了,他還沒想過在此之後要怎麽做,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前面是一片波瀾壯闊的大海,而他卻失去了可以躲避風浪的小屋。

在衣服被雨水徹底打濕之前,丁碩轉身,把自己靠在了室內的玻璃門上,想要用力捶打什麽發洩一下,卻又無從下手,只能雙手用力拍在臉上,任由眼淚緩緩從指縫間流出來。

他應該生氣的。

生氣無法掌控情緒的自己,也生氣他自以為維護得很好的小世界被他人闖入。但他更生氣那個還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男人,既然看了他的blog明明知道他喜歡他,怎麽還能裝作什麽都不懂地問他是不是同性戀?!

被爸媽打出來的那晚上他都沒氣哭過,卻不曾想在這件事情上栽了跟頭。

我是同性戀啊!我就是同性戀啊!同性戀怎麽了,同性戀不能有自己的小秘密嗎,同性戀就不能藏着掖着嗎?!

「同性戀怎麽了……」情緒一旦爆破出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丁碩的聲音像是被哽在了喉嚨,再也說不出話,剩下的只有嗚嗚的聲響,分不清是窗縫裏的風聲,還是他無言的哭聲。

手機震動的時候,丁碩的第一反應是害怕。他害怕剛才那條沖動之下發出去的blog被那個裝瘋賣傻的人看了去,可又怕他沒有看到。

掏出手機想要删掉那條全靠沖動發送的博文,卻看到屏幕上白晃晃地寫着「白襯衫」的來電顯示。丁碩睜大了眼睛盯着那支「滋滋」震動的手機,心如擂鼓,不敢接,卻也心癢難耐。

接通了電話想假裝雲淡風輕,可剛張開嘴卻發現發不出聲音來,只能深深吸入一口氣,希望借此疏通哭得堵住的喉嚨,卻在這時聽到了楊維那熟悉的聲音從聽筒裏傳過來,「噓……不要說話,聽我說。」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決定給你打電話,本來想給你發微信的,但文字這東西,總沒有直接說話來的清楚……」

楊維說完這句話之後,似乎陷入了沉默,就像是他沒有給接下來要說的話打好草稿,電話裏除了時不時的電流聲之外,就只有他們彼此的呼吸聲和隐隐約約的雨聲。

然後呢?丁碩不清楚,也不敢追問,只能保持着瞪大的眼睛,緊張也期待着楊維那頭的下文。

「剛才你發的那篇日志,我看了……」楊維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不像丁碩內心波瀾壯闊的起伏,也沒有窗外雨聲那種雜亂,就好像他說這句話再普通平凡不過,卻不知為何拖了那麽久。

丁碩想說些什麽,楊維依然在他剛想出聲的時候給他傳來一個「噓」聲。

他說:「我想在你的blog給你留言,可我沒有blog帳號,什麽都寫不了,所以猶豫了很久還是選擇給你打電話……」

「沒有賬號沒關系,寫不出來我可以親口回複你,但我也會害怕……」後面的話沒說完,丁碩忍不住問,「怕什麽?」那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了一樣,混着痛哭後濃重的鼻音,實在說不上好聽。

被搶話了的楊維也不生氣,輕笑逗他「不是讓你先別說話嗎?」那聲音就跟房間裏的暖氣一樣,熏得丁碩腦袋熱烘烘的,又着急又覺得臊得不行,只能努力壓着剛哭過的鼻子「嗯」了一聲就蹲坐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靠着玻璃窗靜靜地等。

「之前我問你『你是不是同性戀』并不是因為我真的不懂。一早我就知道你是同類,可我想确認,身為同類的你,是否已經接受這個異于常人的标簽。」

楊維跟他說:「我希望我對你的感情能讓你感到被愛的滋味和溫暖,而不是除了『同性戀』這個标簽外,成為另一道扣在你肩膀上的枷鎖。這麽說或許會很肉麻,但我需要确認,我們的感情處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說完,楊維輕輕嘆了口氣,「你的日志也是一樣。」

「嗯?」丁碩的腦子像是老一代的電腦CPU,這些信息來的太快太多,一時間他處理不完,再運轉下去就要宕機了。

「你剛發的這篇日志,就是你說,如果你喜歡我,我願不願意跟你交往的日志,也是一樣的道理。」

楊維在嘗試跟他解釋,但丁碩卻懵懵懂懂的除了對着楊維看不到的空氣搖頭和沉默之外,完全無法理解之前楊維問他是不是同性戀,和他剛發的這篇日志之間有什麽關系。

楊維說:「就像我無法确定你能否接受『同性戀』這個标簽一樣,我也無法确認你剛才發的日志裏面說的你喜歡我,是因為發現我偷看了你的blog賭氣說出口的,還是認真的。」

丁碩幾乎是搶着說:「認真的啊!」說完突然發覺楊維似乎不相信,莫名着急又委屈起來,聲音都跟着哽咽了,「你不是都看了我的blog了,怎麽還不信呢?」

「噓……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這麽煽情的話從手機聽筒傳來,正中紅心地打到了丁碩慌亂不堪的心裏面,眼淚更是忍不住。

「我都懂,但是我不想逼你,我想你能做好所有的準備之後,再來接受我。」

楊維嘆了口氣。

一直以來他都希望在他的感情愉快而舒服,所以他從來不招惹搞不清楚自己取向的人。但丁碩不一樣,打從見到他開始就忍不住的想接近,這讓他明白他不想把這個人當作一個過客。所以當他從老餘口中丁碩跟他是同類開始,他就希望能一步步縮小狩獵圈,直到命中紅心,把人帶回家。

可這個過程他卻發現,丁碩似乎還沒有做好要乘風破浪的準備,所以他只能等……等眼前的人把沒想過的、想不明白的東西想明白了,等他們站在了同一條感情起跑線。

丁碩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應,只能抱着手機蹲坐在地上默默地哭。良久,才像個傻瓜支支吾吾地問:「你剛才是跟我表白嗎?」

「不是。」

「啊?!」不是表白?不是表白的話那算不算喜歡?丁碩突然糊塗了。

「表白從來不是偷偷摸摸的,所以剛才我沒跟你表白,你寫在日志裏面的也不算。」似乎是隔着電話感受到了丁碩懵逼症犯了,楊維又忍不住想要逗他。但楊維擔心這個小笨蛋萬一腦子繞不過來怎麽辦,又立馬說:「表白應該是這樣的……」

「丁碩,我喜歡你,從我看到你的半只屁股開始就喜歡你,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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