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現場勘察
溫晔活這麽大,也是第一次聽見自我介紹這種要求,吃了一驚,話語難免颠三倒四,不過朝花也算是聽明白了。
這名侍衛自小習武,十餘歲就進了宮,一直在長公主宮裏當侍衛,目前是清華宮的侍衛頭目。
案發的那天夜裏,正輪到他值夜,那日正是觀燈節,京城裏有燈會集市。大驸馬白天離宮後,長公主也去了升平宮,兩個主人都不在,宮人們就有不少告了假,所以殿內的人手不如平時充裕。
殿內的侍衛便減少了一半。
他于深夜見到大驸馬匆忙趕了回來,十分吃驚,但還是如往常一樣去迎接驸馬入宮,大驸馬在門口讓自己的貼身侍衛回家過節,又和他說道無需驚動長公主,便自己進了寝殿。
他這番話說的和卷宗上別無二樣,甚至可以說一字不差。
“大驸馬的樣子一切正常?”
“禀朝花公主,小的也不敢這麽說,平日大驸馬很少吩咐小的做事,無從發現。”
“那大驸馬沒有帶侍衛入宮?”
“禀朝花公主,沒有。”
“你确定?”
眼前這名男子頭低得更低了,“禀朝花公主,小的沒有看見大驸馬身邊有旁人。”
朝花笑了笑,“那就奇怪了,按照大驸馬侍從的證詞,那日他陪着大驸馬走進宮裏,無人迎接,大驸馬讓他回去休息,他方才離開,那人說也沒看見你啊。”
“禀朝花公主,小人所言句句屬實。”
她并沒有繼續追問,大驸馬貼身侍從的證詞也有漏洞,并不适合此時把人招來對質。
證詞出現了這麽多前後矛盾的問題,衛大人也視而不見,朝花真是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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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何還是去了二公主宮裏禀告了長公主?”她擡起眼,目光一瞥,對上了長公主的,“姐姐,我沒說錯吧,你說這個侍衛到二姐姐宮裏告訴你驸馬已回。”
朝日公主臉色平常,“是的,溫晔來報了,不過時間太晚,我就沒回去。”
她又把頭轉向溫晔,還是只能看見頭頂,“既然大驸馬不讓你去報,為何你又去報了呢?”
溫晔沉聲道,“禀朝花公主,因為小的是長公主的侍衛,長公主吩咐過,宮裏有任何事必須禀告。”
面前碟中盛着幾塊點心,上面印着花樣,看着小巧可愛,但她現在不敢随便吃外面的東西,只得在心裏嘆息一聲,輕舔嘴唇,“你和大驸馬侍衛所說的時間一致,大驸馬是剛入夜回到宮中,但你去到二公主的宮中找長公主禀告的時間,卻是臨近子夜。”
“禀朝花公主,正是。”
“這裏距離二公主的升平宮,依我的腳程半炷香也就到了,你需要走那麽時間嗎?”
溫晔的身體一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是小的考慮不周,輪值結束了才決定去禀告長公主。”
朝花盯住他,“你把頭擡起來。”
溫晔依着她的要求,緩緩地擡起了頭。
朝花嘆了口氣,得,天眼沒開。
這侍衛長相端正,看着挺老實的。她看到這人的證詞時,确實覺得中間拖延得有點久,但親眼看見長公主宮裏這副嚴謹的做派,估計下人也是步步謹慎,當完值才去傳話,說的過去。
“所以大驸馬讓你離開,你仍然留在宮中值夜,三個時辰之後,你去了升平宮裏禀告長公主,然後又回到了清華宮的後殿宿舍歇下?”
她捋了捋時間線,大驸馬的死亡時間基本就鎖定在那幾個時辰裏,侍衛的口供裏,寝殿裏沒有旁人,中間也沒有外人進入。
溫晔僵硬着點點頭,目光還是不敢直視朝花。
她皺皺眉,“所以大驸馬在寝殿裏的兩三個時辰裏,無事發生?”
“禀朝花公主,小的沒有聽見任何動靜。”
“也沒有外人進入寝宮?”
“禀朝花公主,沒有。”
“大驸馬也沒有出來?”
“禀朝花公主,沒有。”
“那麽大驸馬是在你去升平宮的時候死的咯?”
溫晔的眼神一滞,張嘴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朝月公主不解,“妹妹何出此言,夫君,夫君,衛大人和我說,夫君應該是剛回到寝殿就……”,用衣袖掩住口,似乎不忍說出“自缢”二字。
宮人都被安排在殿外候着,殿內此時就他們三人,說話的聲音稍微大點都有回聲。
朝花知道此時霜葉在清華宮外候着,知春人在大殿門口,而秦九八成是不可能跟到這裏來的,出言便謹慎起來。
“我就是推測一下,溫侍衛不是說他什麽都沒聽見,夜深人靜,大驸馬踢翻凳子的聲音應該挺響的,他也沒聽見。”
溫晔頓時木讷,吞吐了起來,“小的,在外殿帶着侍衛在附近巡邏,也不是時時刻刻守在寝殿門口。”
“那你手下總有人固定守在寝殿外的吧,照你的供詞,你下面的侍衛難道并不能确定,驸馬當時是只身一人在寝殿裏?”
溫晔的面皮微微漲紅,覺得朝花是發難于他,俯身磕了兩個響頭,“禀朝花公主,當時驸馬并未帶人入宮,之後也沒有傳喚任何人進宮,如有賊人埋伏,那必定是趁着小的陪長公主外出之際,宮中的侍衛疏于防衛,是小的過錯,小的聽憑公主責罰。”
朝花“哦”了一聲,“所以是你陪着長公主去了升平宮?”
溫晔好像被一塊石頭撞擊了胸口,伏在地上的身影晃了晃。
“是,是小的。”
“那你挺辛苦的啊,送了長公主去升平宮,又折回來值夜,然後又去升平宮禀告,然後又跑回來……”
“小的,這是小的職責所在,不敢說辛苦。”
“你剛才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你是長公主的侍衛長,專門負責長公主的安全。”
“……是。”
“那長公主在升平宮,你為何不恪盡職守,偏偏跑回來守一座空無一人的宮殿?”
朝花眯起了眼睛,這才是她真正不解的地方。
公主不在宮裏,驸馬也不在宮裏,這個侍衛長何必專門守在空蕩蕩的宮裏?莫非他提前知道有重要的人會在宮裏?
“朝花,”朝日公主忽然出聲,“妹妹言重了,溫晔的職責就是看守清華宮,那夜輪到他值守。”
她扭頭看了一眼,朝日公主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眉間淡淡愠怒,似乎不滿她用這樣的态度審問自己的侍衛。
知春在宮門口提醒的話又響起在耳邊,她趕緊收回犀利的眼神,端正坐好,“姐姐說的對,是我逾矩了。”
朝日公主扶了扶額頭,“妹妹還有問題嗎?或者還想問我宮裏其他什麽人?我要去看看亭兒和澤兒了。”
顧蘭亭,顧蘭澤,是長公主一雙兒女的名字。
朝日公主這麽說,差不多就是對她下逐客令了。
朝花覺得,此刻就算她問長公主那張字條的事,估計也問不出來什麽,畢竟是她的夫君,人都死了,她不可能說自家人什麽壞話,壞了她賢淑的名聲。
便識趣地站起來,乖巧地作了個揖,“是妹妹不懂事,打擾姐姐休息了。”見朝日公主點頭,她抿了抿嘴,“姐姐,我能不能去……封着的那處看一看現場?”
朝日公主雖然面露不悅,但知道朝花身上有聖旨,到底還是不好拒絕,便喚來了貼身侍女橙練,讓她陪着朝花,自己起身往後花園裏去了。
橙練就是先前陪在朝日公主身邊,抱走了小郡主的那個女官,她安頓好小主子之後,很快就回到的大殿外,随時聽從長公主的調派。
她身材袅袅,舉止大方,陪着朝花公主一路走着,朝花問一句她答一句,滴水不漏。
清華宮的格局也是四四方方,庭院中也沒什麽遮掩物,她們很快就到了寝殿門口。橙練令人拆了外面的封條,上前推開沉重的大門,陽光射了進去,在塵封的地面映出一個光圈。
步子猶豫,“朝花公主,您是自己進去,還是讓奴婢陪着一起?”
知春從離開大殿就跟在後面,她回頭看了一眼,“讓知春陪我進去看看就好,你忙你的吧。”
橙練識趣地應了一聲便退下,走過去和知春說了幾句,朝花就看着知春一臉緊張地往自己走來。
“公主,這樣好嗎?”
朝花疑惑地歪頭。
“這裏死了人,陰氣太重,我忘記帶您上次說的大蒜了。”知春滿面愁雲。
“噗——”她差點吐血三升,憤憤然一個大步就跨了進去。
“你在外面等我就好,我馬上就出來!”
話音消失在房間裏,反手把門就帶上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兇案現場勘察,激動地手腳發涼,心髒怦怦亂跳。
這房裏安靜異常,長時間的閉門鎖窗,空氣中存着一股子放了很久的陳味。
房間的形狀方正,比她自己的閨房要大上一些,但也并不誇張,內飾大氣穩重。
站在門口往裏看,房內正中立着一道屏風,上面是出自當朝名家的“夏日納涼圖”,淡彩濃墨,畫着朦胧月光下,農夫一家四口在涼棚下乘涼。乍一看,似乎是畫師照着長公主一家四口的樣子畫的,輕巧淡泊,意境深遠。
朝花皺了皺眉頭,這裏早被收拾過了,地面的血跡已經清理幹淨,連個印子都沒有,現在也只能大致看一看房內的陳設了。
擡頭看了一眼大梁,唔,是她踩在板凳上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地上還留着一個倒在地上的圓凳,凳子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她本想檢查凳面有無血腳印,瞅了半天什麽也看不出來,只好作罷。
繞過屏風,往裏走了幾步,只見床帏的紗幔低垂,掀開一看,床上的錦被繡衾還留着一片淩亂,但是床附近的血跡已被清除幹淨,不知是衛大人沒叮囑保留現場,還是宮人過于勤快。
家具上沒有留下争鬥的痕跡,這也是衛大人口口聲聲咬定大驸馬是自殺的依據。
她想着,也不怪現場被清理了,這案子都斷了一個多月,夏日氣溫高,原樣留着都該發臭了。
走着,在四周的牆面上摸了一圈,沒找到什麽暗門。
案發第二日,宮女來報長公主回宮消息的時候,似乎這寝殿的門也沒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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