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長安(二)

白術覺得甫一見面就提出拜入萬花谷未免太過草率,便同谷之岚告別,在回城裏的路上想了一路該怎麽再次“巧遇”谷之岚。

不想第二天在天都鎮外,他就見到了谷之岚。

彼時的谷之岚正在為一個小姑娘喂藥,餘光裏掃到白術,微笑着和他打了個招呼。白術點頭應答,背着藥兜上前幫忙。他動作熟練地分着藥草,将昨日煉好的幾瓶活絡散擺在旁邊的桌上,又掏出銀針給腰酸背痛的幾個鎮民紮了幾針。

谷之岚微微挑眉:“我昨日來到天都鎮就聽說了薛小神醫的善名,不想薛小神醫的針法如此眼熟,這莫不是握針?”

白術點點頭:“的确是握針。谷姐姐千萬別叫什麽小神醫,昨日不是說了麽,叫我白術即可。”

“白術,”谷之岚從善如流地改口,“恕我冒昧,你是只會握針,還是九針已經學全?師承萬花谷哪位師弟?”

“說是九針學全,也不過是粗通皮毛。”白術從系統背包裏拿出《太素九針》遞給谷之岚,“我幼時機緣巧合之下在我爹的書房裏得了這本《太素九針》,被裏面的醫理吸引,便立志學醫。常常聽說萬花谷,雖心向往之,卻一直無緣得入谷中。昨日得見谷姐姐,不瞞您說,稍稍動了拜入谷中的心思,卻不知如何向您開口。”

谷之岚翻了翻手中的《太素九針》:“這的确是孫思邈師父傳給我們的針法,不知緣何流落到了外面。白術,我前幾日一直在長蛇谷那邊幫忙,離長安近郊那麽遠,也聽到了你的善名,若你能成為我的小師弟,我還是很高興的。你要是願意等,我們治理了長安的這場瘟疫,便一道回萬花谷,問問孫思邈師父的意思,怎麽樣?”

“我願意等,謝謝大師姐。”白術立馬順杆爬。

“既然你會《太素九針》,我也放心了。你在這裏坐鎮,我去長蛇谷一趟。我答應了長蛇谷的村民,今日要給他們送一批草藥去。”說着谷之岚便站起身,要背起放在地上的藥簍。

白術趕忙道:“大師姐,我那點微末之計若是管用,鎮上也不會有這麽多百姓還沒好利索,若只單單是送藥,還是我去吧,我騎了馬來,速度還能快些。”

他說着,搶先背起了藥簍。他對谷之岚很有好感,又真心盼望着這場瘟疫能早早結束,便自然地替谷之岚分擔起來。

谷之岚見白術說着話已然上了馬,只叮囑白術路上小心便放了行,心中暗覺好笑。她這未入門的小師弟難不成以為她會光腿跑着去不成?萬花谷雖然醫術馳名,輕功也并不遜色,她若是大輕功甩起來,不知道要比小師弟的馬快出多少。

且說白術一路疾馳,順着大路直奔長蛇谷。心裏正為谷之岚答應了帶他回萬花谷高興,就聽身後隐隐傳來呼喝之聲。

正自納罕,就見一道黑影從道旁的林子裏竄了出來,到了馬前仍是去勢不減,竟是順着馬身跳坐到了馬背上,同時右臂向後一個肘擊,直擊白術的胸口。

白術一驚,一招芙蓉并蒂下意識地使了出來,将偷襲的人定住,緊接着用蠻力将人推落馬下。那人悶哼了一聲摔在地上,臉上滑過幾分疑惑幾分驚訝,随即一躍而起。與此同時,道旁的林子裏又竄出了十幾個紅紗掩面的紅衣少女,将白術和那人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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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賊,納命來!”那些少女将包圍圈圍了個密不透風之後便搶攻而上,每刀每劍都攻向剛剛站起的那人。

白術這時候才有時間觀察剛剛偷襲自己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纖瘦,眉眼尚且稚嫩,看起來是個比白術的年紀還要小的少年。他右手執劍,左手提着個正在淌血的圓包袱,若沒猜錯,包袱裏的該是個人頭。

幾個紅衣少女招招狠辣,少年亦是毫不留情,只是那少年先前似是已經經過一場惡鬥,身上有不少傷口,如今以一敵多,就像一匹孤狼落進了鬣狗群,十分不妙。

白術呆呆地騎在馬上,不知如何是好。他被包圍在戰圈裏,有好幾個少女盯着他,掉頭走開是不可能的,可若是出手幫忙,他該幫誰呢?還有比莫名其妙地卷入一場紛争更令人頭痛的事麽?

就在白術猶豫的功夫,那少年已然落入了下風,新添了不少傷口,可他并未氣餒,他甚至連左手抓着的那個包袱都沒放開,只是一邊重重喘息着一邊拼命攻擊。可他這種只攻不守的打法實在是不怎麽妙,只能讓他越發變成一個血人。

白術覺得十分頭痛。他向來不認同那種不分敵我皆施援手的行醫态度,而眼下顯然不能輕易分辨出誰是誰非。

“喀拉”,少年的身形越發遲鈍,終于被一名紅衣少女逮住了機會,一劍當胸劈過,少年挂在脖子上的飾物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低響。

那是一把青銅鑰匙。鑰匙表面并不平滑,有着明顯的坑窪凹陷,卻異常光亮,像是總是被人撫摸打磨。

這種拙劣的手藝,白術只見過一個人有,那便是他自己。

“三七?!”白術不知道為什麽如此輕易地便記起了這個名字,本能驅使下一夾馬腹,縱馬向前沖去,經過白術身邊的時候伸臂把他撈到了馬背上。

那些少女似是被這突然的變化驚住了,讓白術輕易地給包圍圈打開了個缺口,直到白術跑出了好幾尺才回過神來,在馬後窮追不舍。

這匹馬跑了半天路,本就有些餓了,如今背上馱了兩個人,腳步慢了許多。眼看着雙方的距離越來越小,白術不得已,只得使出那些自己苦練多年卻從未親身實踐的攻擊招式。

擡筆将快雪時晴使過幾輪,怔楞之後想不出第二個群攻的招術,繼續快雪時晴……

幸而那馬仍在跑,而追兵被招式所阻,漸漸被甩在了後面。

白術松了口氣,轉而關注起被自己固定在身前的傷員。白術以為他早就因失血過多昏迷了,卻不想在低頭的瞬間望進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你……”白術定了定神,“你是不是三七?”

“……”少年冷肅的表情一直僵着,白術卻不知為何能發現他在十分費力的思索。

“三七,你還記得我嗎?”白術見少年的臉色越來越差,悄悄活動了一下手腕,一邊和少年聊天,一邊下了一針局針一針長針。

“嗯。”三七緩緩眨了眨眼,垂下目光去看白術的手。

“……嘿嘿。”白術不好意思地又紮了一針,“我熟練度不高,要想治傷得多紮幾針,你忍忍啊。其實原先紮二十針也不見得有一針有效,現在六七針就能紮對一針,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對不對?”

沒有應答。

懷中的人已經沉沉的陷入了昏迷。

昏了也好,紮對的幾率更大些。

白術脫下外袍披到三七身上,繼續沿着官道跑,直到跑到了長蛇谷後谷才就近找了片臨近溪流的平地,将三七扶下馬。

白術剝掉三七滿是血污的衣服,借着溪水将三七的傷口清理幹淨,敷上止血散,然後接着紮針。

三七醒來時見到的就是白術專注下針的樣子。正值午後,和煦的陽光下,那樣專注的目光讓三七有些喜歡。他昏迷的時間并不久,也就一刻鐘,他稍稍動腦就想起了發生的所有事情。他知道眼前這個正替他治傷的人。他只将“三七”這個名字告訴過一個人。

是的,名字。那個時候他真的以為“三七”将是他一直使用的名字,但是他想錯了。他現在已經是“一”。“三七”和這個“一”一樣,不過是個代號,衡量他的能力的代號。

可是有人記住了“三七”。就像他記住了那個包子的香氣。

“你醒了?”白術餘光掃到三七睜開的眼,立馬收回了正拿着針肆虐的手,轉過頭關切地問詢。

那樣的神情讓人無端覺得溫暖。

三七眯了眯眼,冷肅的臉上仍是沒什麽表情,嘴裏卻吐出了幾個字:“名字。你的名字。”

“你不記得了麽?”白術完全沒有不曾告訴過別人名字的自覺,“我叫薛白術,我們一起在廚房裏吃過包子。”

薛,白術?令人讨厭的姓氏,古怪的名字。三七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坐起身來。沒有感受到預料中撕裂的疼痛,他訝異的掃了一眼傷口,就見傷口都已經結了痂,就連當胸而過的那個猙獰傷口都沒有因為他的動作而裂開。

連針都紮不準的家夥,醫術竟然不錯?三七緩緩眨了眨眼睛,右手一寸一寸撫過傷口。

“已經沒有大礙了,但還是要靜養。”白術撿起地上的外袍披在三七身上,“三七,呃,你是怎麽惹到那群女羅剎的?”

他的目光瞄向地上的圓包袱。三七連昏迷的時候都緊緊地抓着這包袱,即使他們逃了一路也沒有颠簸掉。

“……”三七沉默以對。

“那你是怎麽從松江府來到長安的?”

“……”三七繼續沉默以對。

白術嘆了口氣:“三七,雖然我們只見過一面,相處過不到半個時辰,但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白術實在不知道三七是怎麽形成現在這種性格的。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不但不喜言辭,喜怒不形于色,還殺人不眨眼。

“朋友。”三七怔怔地看白術。

他不知道什麽叫朋友。他有很多同伴,但是他們大部分都死了,剩下的幾個也基本碰不到面。

白術忽然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這場對話了。他不是小孩子,面對不像小孩子的連疑惑都不能正确表達的三七,他不知道說什麽才是對的。

作者有話要說: 白術:這麽有深度有內涵的名字竟然讓你們想到“白豬”!關門放三七!

三七(慢悠悠的):三七?你應該慶幸。

白術:慶幸什麽?

三七:我的編號沒有晚一號。

白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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