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外套
第二天。
向溱裹着毯子在沙發上睡了一夜,醒的時候才八點。
他來到卧室門口,才發現房門昨晚沒有關嚴實。
于是不經意的驚鴻一瞥,就讓他耳根紅得不像話。
透過門縫,可以瞧見床尾處落着一截白皙小腿,褲腳被蹭得很高。
青年常年彈鋼琴的修長手指遮在泛紅的眼尾處,于睡夢裏發出呢喃的鼻音。
窗外的徐風吹開窗紗,新一年的陽光趁機鑽入,在被褥上撒下一片斑駁。
——太冒犯了。
向溱放輕動作,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心髒不争氣地咚、咚,跳個不停。
葉矜足足三個月沒夢到爸媽了,不知道是不是怕他挂念,向來疼他的夫婦怎麽都不肯入夢。
于是睜開雙眼,又是滿心失望的一天。
宿醉的感覺很不舒服,太陽穴突突得跳,胃裏空空如也,大腦也昏沉得厲害。
他望着陌生的天花板,黑長的睫毛微眨,緩了兩秒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向溱……
他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自己竟然跟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回了家。
大致記憶停在了紅綠燈被人拉回來的那一刻,後面的事他就不太記得了。
環顧四周,這是間陌生的卧室,面積很大。
裝修以充滿質感的棕色調為主,桌面與牆上的擺飾都很有藝術感,非常符合他的審美。
葉矜赤腳下了地,腳底軟絨絨的,很舒服。
垂眸一看是鋪了毯子。
他發現自己還穿着昨晚的衣服,紅酒漬都幹了,身體也沒什麽暧昧的不适。
手機被人放在了飄窗上,因為沒電已經關機。
他剛拿起手機,倒是瞥見飄窗角落擺着一盆長勢漂亮的多肉。
葉矜認識它的品種,叫‘天使之淚’。
平常它是綠色的,像葡萄一樣一串又一串地挂在枝丫上。
但如果主人養得好,它會慢慢上色,變成晶瑩剔透的粉黃。
葉矜以前也養過幾盆,可惜沒照顧好,基本都死翹翹了。
“咚——”
有人敲門。
葉矜回首望去:“請進。”
随着腳步的靠近,他終于記起了向溱的樣貌。
很舒服的那種長相,棱角分明,五官端正,是極有陽剛魅力的那種好看,不笑的時候還有點冷。
向溱進門第一句就是:“你醒了?”
葉矜輕笑了聲。
他沒醒怎麽會站在這裏,總不會是夢游。
向溱一手端着蜂蜜水,一手端着熱氣騰騰的粥,聞着很香:“早餐喝皮蛋瘦肉粥可以嗎?”
“不了,謝謝你。”沒了酒勁,葉矜理智回歸,“昨晚真的很麻煩你,不過我下午還有課,得先走了,下次請你吃飯。”
向溱一頓:“今天過節,也有課嗎?”
葉矜:“……”
差點忘了,今天元旦節,還是周六,有個鬼的課。
向溱不知道是太會做人,還是根本不介意他的謊言,很快給了臺階下:“你昨晚好像沒吃飯,先喝點粥墊墊肚子。”
到底是第一眼就感官不錯的人,葉矜對他不反感,何況昨晚很麻煩人家,對方還是個正人君子,他自然不好過河拆橋。
于是他應了聲。
“坐這裏就好。”向溱在床尾的皮質沙發擺了個折疊桌,再把粥放好,連調羹都插在葉矜可以順手拿起的方位。
“小心燙。”
葉矜斟酌了下,自我介紹道:“我是葉矜,矜持的矜。”
“我知道的,你昨晚告訴過我。”向溱頓了頓,問:“你還記得昨晚的事嗎?”
葉矜:“……”
他确信自己身體沒有不舒服,總不能是他睡了向溱吧,不是說喝醉了就沒辦法硬嗎?
向溱抿了下唇,走到書桌前拿過一份文件,遞到他面前。
葉矜看着這份白紙黑字的合同,眼前一黑。
“如果你後悔了,也沒關系。”向溱語氣認真,“我會撕毀它的。”
葉矜揉揉眉心,看來昨晚紅綠燈後面還發生了一些事,但他斷片了。
他倒沒懷疑過合同作假,白紙上不僅印着他的指紋,還有親筆簽名。
他的簽名很有特色,不可能是向溱代筆。
什麽年頭了,還玩包養……
富二代以及霸總們是不是都不太懂法,這種合同壓根沒有法律效用。
但看完後,葉矜才後知後覺發現不能算是包養合同,但比包養還離譜。
首先,合約的第一頁寫的都是乙方要履行的條例,這沒什麽——
問題在于乙方是向溱,甲方才是葉矜——這明明是向溱對他提出的合約。
他實在沒忍住:“甲乙方是不是反了?”
“沒反……”向溱緩慢地眨了下眼,“不是甲方權利大一點嗎?”
葉矜:“……”
這麽說好像沒問題。
細想之下又覺得哪哪都是問題。
葉矜翻到第二頁,徹底打開了簽合同的新世界大門。
這份合同是這樣的——
作為乙方的向溱,會給足葉矜生活費,大學四年的學費,以及畫畫方面的任何費用,并會在合約結束後将當前的公寓轉贈給甲方葉矜。
除此之外,還有一堆葉矜覺得啼笑皆非的小條例。
而作為甲方的葉矜,拿到錢只需要做三件事。
一,畢業時要拿到優良的成績。
二,未來三年內,他要每年畫一副畫無條件贈與向溱。
三,一星期七天,至少要有兩天來公寓陪乙方吃飯。
合約期總長半年。
半年後,葉矜就自由了。
再純潔不過的協議,除了最後一項要求,葉矜就差點真的以為這就是一份不帶私心的資助合約。
他問:“真的只是吃吃飯?”
向溱點頭。
葉矜:“……我們認識嗎?”
向溱指尖微緊:“不認識。”
葉矜指尖輕點合同:“那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做慈善嗎?
向溱猶豫了會兒,不确定地回答:“因為有錢?”
葉矜靠向沙發,與向溱對視半晌。
向溱的耳根雖然一點一點變紅了,但眼神沒有躲閃。
葉矜無意識地笑了笑。
自從父母出事,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跟人相處起來很放松的感覺了。
心情愉悅後,葉矜的聲音都緩了點:“我昨晚除簽了這份合同以外,沒做什麽其它出格的事吧?”
誰料向溱這次沉默了。
過了好久他才說:“沒有的。”
“……”
葉矜直覺他在撒謊,肯定有別的事。
“你能靠近我一點嗎?”
向溱很聽話地移了一點,真就一點點。
葉矜幹脆伸出手,在向溱額頭上輕輕一碰:“——很燙喔。”
向溱呆了呆。
“我昨晚真的沒做其它冒犯你的事?”葉矜唇角微揚,“不然你怎麽一靠近我就臉紅?”
“……”
向溱想說真的沒有,還想說是因為空調溫度太高了,很熱。
可在葉矜的笑意下,他什麽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醉酒的葉矜他受不住,清醒的葉矜也一樣。
言語間還多了幾分針對的攻擊性,叫他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才好。
不過,昨晚确實算不上冒犯。
那些難得的親近,是他這些年的數千個夜裏,都沒敢夢過的親密觸碰。
葉矜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對一個剛認識的人這麽說話,未免太輕佻,很不符合他平日裏與人相處的分寸之道。
但看着向溱的眼睛,他也沒能第一時間說出拒絕合約的話。
他端正身體:“這份合同我想再考慮一下,喝完粥給你答複,可以嗎?”
“好的——”
向溱立刻起身,一副逃難的速度想要離開。
葉矜又把人叫住:“向先生,等一等。”
向溱沒回頭,低聲問:“怎麽了?”
葉矜是下意識喚了聲,只能臨時找個理由:“我的手機沒電了,你有Type-C充電器嗎,能不能借我用用?”
“有的。”
向溱松了口氣,很快拿了條充電線進來,房間裏的插座可以直接插入。
導入手機時,葉矜發現這根線很新,新到沒有一點用過的痕跡。
他眸色一動。
卧室外。
向溱靠在與葉矜一牆之隔的地方,像是喘不過氣了一樣佝着腰,過了很久才平複好呼吸。
他撫了下唇,上面仿佛還遺留着葉矜指腹的溫度。
這碗粥葉矜喝了快十分鐘,溫度不燙,剛好是能入口的程度。
像提前很久煮好,又開着保溫慢慢熬過的感覺。
吃早飯這段時間,向溱沒來打擾過。
葉矜甚至都不知道對方還在不在外面,實在太安靜了。
手機已經自動開機,有數十條未接電話和信息。
其中一小部分來自室友柳桉,問他怎麽失聯了,看到消息報個平安。
剩餘的電話與信息都來自同一個人——賀嘉楷。
——你跟他去哪兒了?
——你為什麽要跟那個男人走!!你是不是跟他睡了?
——我到底是哪點讓你這麽瞧不起?
……中間全是諸如此類的發瘋文學。
後面有幾條今早發來的信息,都是道歉之類的話。
說昨晚很抱歉,喝多了,不是故意的,請葉矜原諒他。
葉矜粗略掃了幾眼,準備将他拉入黑名單。
結果對方一個電話打進來,他想了想,點開接聽。
對方似乎沒想到會撥通,聽到葉矜聲音時還愣了幾秒。
“你……你在哪兒?”賀嘉楷忐忑地問。
“跟你有關系?”
葉矜慢條斯理地說,順道勺了點粥放入嘴裏,味道是真不錯。
“對不起——”賀嘉楷輕吐一口氣,“你是不是在生氣昨晚的事?只要你原諒,讓我做什麽都行。”
葉矜:“沒關系,我又沒有怪你。”
賀嘉楷意外他态度的平和,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葉矜語氣淡淡,又說:“昨晚是不想影響老板生意,給她留下壞印象,畢竟我很喜歡這份兼職。”
“對不起,絕對沒有下次了。昨晚去西餐廳前我已經喝醉了……你能原諒我的話,我什麽都願意做——”
葉矜懶得聽這些,直接打斷:“你昨晚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我瞧你不起,你也不值得我怨。”
賀嘉楷愣住,半天沒說出話來。
正在和他說話的這個葉矜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嘲諷值簡直爆表,跟曾經表現在外的光風霁月完全不一樣。
“不過昨晚,我确實很不愉快。”
葉矜又盛了一勺粥:“接這個電話是想告訴你,你應該慶幸剛好有人把我帶走——否則你現在應該在醫院躺着才對。”
賀嘉楷錯愕地啊了聲,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的潛臺詞,有些不可思議:“你……”
葉矜唇角是揚起的,笑意卻未達眼底:“賀嘉楷,你記住了——當我讨厭一個人開始,他在我面前呼吸都會叫我生氣。”
賀嘉楷心裏一顫。
葉矜端着粥碗站起來:“所以,你以後千萬注意着點,少在我面前晃悠。”
“還有,謝謝你昨晚的紅酒,味道不錯。”
不等賀嘉楷什麽反應,葉矜直接挂斷通話。
他利落地按下删除鍵,将賀嘉楷直接移出通訊錄。
黑名單什麽的,放他太浪費了。
葉矜為人喜惡分明,多數人覺得他好相處,脾氣性格溫雅,很少動怒,但都不過是因為他覺得不必要而已。
何必為不重要的人生氣,多不值當。
走到卧室門口,他想了想,又回頭拿起那份奇怪的資助合約。
向溱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着擺鐘‘嗒嗒’響,像是陷入什麽久遠的記憶,有些怔然。
直到聽見動靜,他才回神:“碗給我就好。”
葉矜:“謝謝。”
向溱把碗勺放進洗手池,并提起一口氣迅速轉身——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
葉矜瞥了眼水池,裏面就他吃過的一個碗,餐桌上也沒有用過餐的痕跡。
他對向溱示意:“你先說。”
“我送你去學校吧。”向溱認真解釋,“今天過節,地鐵與公交人都很多。”
而葉矜向來不喜歡擠在往人堆裏。
他聞言頓了頓,想說自己還可以打車。
但話在嘴邊繞了一圈,還是換了個說話:“會不會太麻煩你?”
向溱:“不會的,剛好順路。”
葉矜:“你知道我學校在哪裏?”
其實他沒有質問的意思,只是單純覺得向溱太緊張了,逗逗他。
但向溱卻在很認真地回答問題:“我之前去你們學校參觀過,遇見過你。”
葉矜佯裝随口一問:“所以西餐廳并不是你第一次見到我的地方?”
向溱含糊道:“嗯……西餐廳是碰巧,你彈琴很好聽。”
他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将鞋架上屬于葉矜的那雙遞來。
“對了,等我一下。”向溱大步走向卧室,從櫃子裏拿出一件厚風衣外套,“外面風很大,穿上擋一擋。”
葉矜還穿着昨晚的白襯衫休閑褲,酒味不輕,但這個天氣不穿外套确實出不了門。
他沒有客氣,接過向溱遞來的外套,上面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出門前,他問了個不太重要,但從醒來就在想的問題:“昨晚怎麽沒脫掉我的襯衫?把你被子弄髒了——抱歉。”
其實把他扔在沙發上就好了。
向溱張了張嘴,猶豫說:“怕你覺得輕浮。”
“……”葉矜回首,活像見着了個千年古董。
不過有一件事确定了。
向溱應該不太直。
“我們留個微信?”葉矜主動說,“昨晚太麻煩你了,我喝醉了,下次有機會請客道歉。”
向溱眼神黯了黯,轉瞬即逝:“不用請客的。”
葉矜沒忍住笑了。
向溱身高應該有一米八五以上,身材與臉都不稚嫩,但怎麽情緒都跟小孩似的寫在臉上,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還是随機八十八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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