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麽?”
這一天晚上,他還是如常地來了酒吧,如常地和鄭升、孫凱切磋牌技。不一會兒,王铮也來了,卻是一個人,沒有帶小歌手。但,他也并不在意這件事。
王铮輕輕落座在他的旁邊,又加了一副牌,四個人打升級。
以前這種情況,都是鄭升、孫凱兩口子一家,呂良和王铮一家,鄭升一直就是個臭牌簍子,他們家一向是靠孫凱的救生欲撐着。呂良和王铮呢,一個是會計師,一個是商場精英,這種靠算計的游戲,對他倆來說,配合起來天衣無縫。
今天又是如此,孫凱被鄭升拖累地,幾乎一局都沒贏。
當呂良與王铮不經意間會心一笑時,兩人的表情都有一時的不自然。
所以說,真的能當什麽都沒發生過麽?王铮,你真的行麽?
正在這時,就聽一個略有些詫異的聲音道,“小良?”
其他三個人聞聲停了下來。
都擡頭看向呂良的身側。
一個三十來歲,風度溫雅的男子站在那裏。
眼裏是藏不住的驚喜。
呂良只一眼便認出了是誰,也驚訝道,“鑰霖哥?”
孫鑰霖看了一眼呂良身後的朋友,溫笑道,“你現在的朋友們?看樣子,你現在過的很快樂。”
呂良道,“我介紹一下,這是鄭升、孫凱、王铮,我的大學同學。這是孫鑰霖,我的……”呂良略停頓了一下,“我以前的朋友。”
以前的朋友……
在場的其他三個人似乎都咂摸了一下這個詞。
孫鑰霖聽呂良介紹完,輕輕地瞥了呂良一眼,然後笑道,“是的,老朋友。”
朋友啊……鄭升一尋思,也是一個很暧昧的詞,既可以是普通朋友,也可以是,男朋友吧?鄭升瞅了孫凱一眼,兩個人又都瞅了王铮一眼。
王铮面上倒讓人瞧不出什麽表情。
“既然是良子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要不,孫哥,坐下來聊聊?”孫凱道。
“沒錯,“王铮接道,舉手向張遇示意了一下,“你喝什麽?”
“不必了,不必了,”孫鑰霖推辭道,“不耽誤你們玩了,有機會再一起,”然後對呂良道,“小良,方便到那邊去聊聊麽?”
呂良點了點頭,回頭對王铮他們說,“我先過去一下,你們先喝。”
目送着呂良和孫鑰霖離開,等他們在另一邊坐定,鄭升有樣學樣地叫了兩聲,“小良,鑰霖哥……喲,整天說情史,情史這就到了。老公,你瞧這個孫鑰霖和咱們良子過去是不是……”
一般在同志的圈子,但凡認識的,很少沒發生點什麽。
何況兩人間看似多年未見,稱呼還如此親密。
孫凱道,“不知道,不過,這個人看起來,不壞。”
“壞不壞,表面能看的出來?”王铮卻道,“看着比我們大五六歲的樣子,呂良從大二跟我們在一起,就沒見他談過,”王铮一琢磨,不對,“喂,大一的時候,你們就認識了,難道他那個時候……”
“沒有,”鄭升道,“良子那時候,安靜地很,怎麽可能跟社會上的人認識?”
三個人點了點頭,一致認為,這個人,絕對是大學以前,呂良就認識的。
在認識他們之前。
張遇和劉尚東瞧着呂良他們坐到了另一邊,張遇代表鑽了過來,“怎麽的,難不成是呂良的老相好?看着談吐非凡人啊。”
鄭升道,“不知道啊,可把我們鬧心死了。”
張遇道,“放心,交給我了。”
呂良和孫鑰霖坐到了遠離王铮三人的另一邊。
呂良掃了眼一直向這邊張望的幾個狐朋狗友,把孫鑰霖引着背對着他們坐,自己則面向他們坐。
兩人坐定,一人要了杯檸檬水,便相互看着,一時誰也沒說話。
半晌,孫鑰霖才道,“你還像以前一樣安靜。”
呂良只是笑了笑,不作答。
“真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你,“孫鑰霖又道,”你和你朋友們,經常來這?”
“是的。”
“聽說,你後來考上了P大。”
“是的。”
“呂老師肯定很為你驕傲。”
“你呢,鑰霖哥?怎麽會來P市?”
“我來分公司出差,”孫鑰霖回答,想了下,又補充了一句,“酒店在附近,看見有個酒吧,就随便進來逛逛。”
“哦,明白。”呂良略一想,随即點頭道。
孫鑰霖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哪樣?”呂良歪頭一笑,“我什麽都沒想啊。”
兩人相視,孫鑰霖向沙發一靠,笑道,“好吧,你說沒想就沒想吧。”
孫鑰霖似乎還像以前一樣,像個哥哥一般,說話間有着兩人都熟悉和習慣的那種寵溺,令兩人一時都有點怔愣。
兩人不約而同都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又一時的沉默。
“這些年,過的好麽?”
呂良平靜地望着孫鑰霖,微笑,“我有什麽理由過不好麽?”
孫鑰霖聽了,張了張嘴,最後什麽都沒見說出口,轉而也笑了,搖了搖頭,“小良,你說話還是這麽……”
“什麽?”呂良嘴角扯起一個平緩的弧度。
“我記得當年分手的時候,你的話也不多,但每一句都冷靜地要命,堵得我無話可說。”孫鑰霖好像一下子放松了起來,“你那時才高中。”
“哈哈,是麽?”呂良大笑,“我都忘記那時的樣子了。”
孫鑰霖欲言又止。
“這些年,有男朋友麽?”孫鑰霖又問了一句。
“沒有。”呂良回答地幹脆。
孫鑰霖聽完,擡眼望着呂良,眼睛裏波動的情緒,呂良看的一清二楚。
“也好,”孫鑰霖道,“我一直很自責,帶你體驗了同性之間的……你能過回正常的生活,也好。”
“噗,”呂良笑出了聲,“哥,你誤會了,我要是過回所謂正常的生活,就不可能出現在這個酒吧了。”
呂良很想說,當年他就說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孫鑰霖的這種自責在他看來很沒有必要。
但是想想算了,他好像也過了每一句話都要争辯的年齡。何況,孫鑰霖也并沒有惡意。
“好吧,知道你過的很好,我,我就放心了,”孫鑰霖道,“我就不在這打擾你和你的朋友了。”
“好。”呂良微笑,“以後再聯系。”
孫鑰霖站起來,“你會聯系麽?說的不會是客套話吧?”
“當然不是客套,這些年過年的時候,我爸還總提起你,怪你好久沒來我家。你畢竟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之一。”
孫鑰霖聽了略有失落,随即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不管你會不會聯系我,上面有我的電話。”
呂良拿過來名片看了下,接着就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孫鑰霖的手機很快響了起來,呂良随即挂斷,晃了晃手機“我從來不開玩笑。”
“好,”孫鑰霖點頭笑了笑,回頭看向王铮他們那桌,本來王铮、鄭升、孫凱都看向這邊,一見孫鑰霖望了過來,鄭升和孫凱馬上把眼神移了回來,裝做聊天,只有王铮,眼神完全不轉移地回看着孫鑰霖。
兩人相□□頭,笑着示意了一下。
呂良和孫鑰霖起身向這邊走來。
此時,張遇拿着拖盤剛到王铮這桌,八卦着,“我剛才就聽到了,那男的問呂良這些年過的好麽,還有……”
鄭升小聲道,“過來了過來了。”
張遇只好長話短說,“我沒聽幾句,不過他們肯定有過去,妥妥的。”
“我就說他倆肯定不單純,你們沒見剛才他倆坐在一起相互看着的眼神,簡單地說,有、內、容、有、深、度。”鄭升道。
“我看也是。”孫凱道。
王铮沒有評價什麽,只是若有所思。
呂良和孫鑰霖走到這裏,停了下來。
“那我先回酒店了。”孫鑰霖道。
“你住哪個酒店?遠麽?”呂良問。
“天倫酒店,”孫鑰霖答,“好像不遠,來的時候是從別的地方打車過來的,現在這是在什麽方位我也有點暈了。哈哈,我路癡,你又不是不知道。沒事,你玩吧,我導個航估計一會就找到了。”
“的确不遠,不過也不近,”呂良答,“沒事,反正我晚上也沒事,我送你吧。”
“不麻煩你麽?”
“沒關系,”呂良低身去拿沙發上的外套,對王铮他們說,“我先走了,明天周一,你們也別呆太晚。”
“你今天開車了?”這時,一直沒說話的王铮開口了。
呂良一愣,還真沒開車,“沒事,我們打個車吧。”
王铮扯出個笑,“我可以先送孫哥,然後再送你回家,反正咱倆住一起,順路。”
這話說的,聽起來有點怪。
住一起?我倒是想。
“也行,”呂良稍猶豫了一下,轉頭對孫鑰霖說,“我倆家隔了兩條街,搭王铮的車吧,方便。”
“會不會麻煩?”孫鑰霖客氣道。
“怎麽會,孫哥,良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王铮說完,也拿起了外套。
來到停車場,王铮摁了遙控車鎖,車燈亮了亮。
“孫哥,坐前面吧?”王铮問,出于一種禮貌。
“不用不用,我坐後面就行。”
王铮笑,那好。
王铮開車門,準備坐進去,“呂良,我有點記不清天倫酒店的路,你坐前面,用手機給我導個航吧?”
“你的車載導航呢?”呂良問。
“壞了,一直沒修,不好用,不想要了都。”
呂良本來準備開後座的門,這樣子,只好移到前面來坐。
剩孫鑰霖一個人坐在後面。
大家都坐定。王铮系安全帶的時候,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孫鑰霖道,“P市這路,我們在這呆這麽多年了,有時候還搞不懂。”
孫鑰霖附和道,“的确,大城市的通病。”
車慢慢滑出了車位。
“孫哥做什麽的?“
“哦,我和小良是半個同行,我也在事務所,不過是合并重組方面。”
“這個方向收入應該不錯,不像良子這些年,每天累得吐血,還掙不了多少錢。”
“喂,”呂良。
“行行行,不說你。”王铮道。
本來王铮是個健談的人,不過,說了幾句,車裏卻變得異常的安靜,陷入到一種詭異的氣氛裏,幸虧沒有多久就到了天倫酒店。
呂良陪孫鑰霖下了車,兩個人站在酒店門口,孫鑰霖說,“我就不留你上去了。這幾天你有沒有空,帶我四處轉轉?”
“當然,沒問題,一定盡到地主之誼。”
望着孫鑰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酒店大堂中,呂良才回到車上。
王铮發動了車子,兩人一路無言,王铮先将呂良送回家。
呂良回到家以後,并沒有直接開燈,而是來到陽臺上,王铮的車并沒有走。
從呂良的角度,可以透過車子的前窗,看到裏面有一點火光。
王铮在抽煙。
呂良回到屋裏,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随手也點燃了一根煙,在黑暗中煙霧缭繞。
又過了一會兒,他拿起了手機,撥通了王铮的電話。
嘀——嘀——嘀——
聽着手機裏的撥號音,他又走上了陽臺,那輛黑色的車還在樓下,只是已經沒有了火光。
嘀——嘀——嘀——
王铮還是沒有接電話。
喂,電話就在你的手邊吧?為什麽不接呢?現在連我的電話都不接了麽?我又沒有糾纏你什麽,你這樣對我是不是也未免有點太高看你自己了?自大的家夥。既然要做成這樣,幹嘛晚上又主動送我們回來?
呂良想象着王铮此刻在車裏,看着手機屏幕的樣子。
突然,手機接通了。
呂良的心裏先是一緊。
“喂。”王铮的嗓音有點沙啞。剛抽完煙的緣故吧。
呂良的心髒怦怦地跳着,一通電話而已,居然這麽刺激。
“喂,”王铮又說,“怎麽不說話。”
呂良咽了咽,大腦裏迅速過濾繁雜的念頭,不,這些念頭都不應該問出口,真讓王铮覺得他呂良會像其他人一樣糾纏他,可不行。他不會那樣做。
“王铮,”呂良在靜寂的灰暗中開口,然後,不知道樓區哪裏傳來拉小提琴的聲音,居然有人在這時候練琴。
“這就是你給我的答案麽?”說出口,呂良的內心突然得到釋放。
停了一會兒,“是。”王铮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簡短,像無數個分手現場一樣。
不甘心啊。
呂良終于能體會到那些人的心情了。
無論如何,得到這樣的答案,不甘心啊。快十年了,他明明這樣看着這個混蛋。結果,他并沒有得到什麽好的結果。
所以,那兩個夜晚只是意外?
所以,王铮竟是一點也沒有喜歡過他?
所以,王铮說的,有喜歡的人了,果真另有其人,難道竟真的就是小歌手?
不甘心啊。
他好像問一句,你愛我麽?哪怕只有一點。
“知道了。”呂良安靜地回答,“那麽,晚安,注意開車。”
呂良回到屋裏打開了燈,再回到陽臺時,王铮的車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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