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蕭蕭春雨
轉眼,沈靜已在這院子裏呆了一個月有餘。
久了他才知道這院子是小有的住處,東廂小有的卧房。不過小有在王爺身邊跟随,事務繁忙,十天也就三四天會回小院住着;再則小童每天過來院子裏打掃洗刷一下。
于是大多時候,這院子裏便只有沈靜一人。
沈靜自然也就明白了這月餘來,自己每日一碗的參湯是為誰做的。
黃參能驅寒,活血,固本,養身,因效果顯著而十分貴重。即使普通的成色,沈靜依稀記得十年前的市價便得十幾兩銀子一根;何況他每天熬湯用的這些上等貨色,更是有價無市,豈是普通人能用的起的?
至于為什麽豫王年紀輕輕,便要用這等名貴藥材養身,小有從沒有說過,沈靜便也不問。每日一碗參湯,或和雞湯,或和粥,完畢他便一個人回到西廂,獨自待着。
小有細心,怕他無聊,這日有空,提起帶沈靜到王府的園子裏轉轉,被沈靜婉言謝絕:
“多謝。不過我不愛熱鬧,也不愛走動,還是免了吧。”
小有便無奈的笑:
“成日把你拘在這小院裏,跟坐牢一樣,十分對不住。”
沈靜坐在桌前笑:
“哪裏的話。這裏房屋整潔,衣□□致,該多謝你照顧周到才是。再者想必你也快找到合适的廚子了,想必我也留不了多久了吧?”
相處日久,小有知道沈靜沉穩可靠,說話也坦誠了些:
“沈掌櫃見諒,我這也是沒辦法,還得辛苦你一陣子。你也見了,接連找了幾個廚子,也來跟您學過幾次,可他們弄出來的東西,王爺一嘗就皺眉,說有怪味。”
提到了王爺,沈靜便怕說錯了話,只笑了笑:
“這個确實不容易調和。參多了容易苦,提味的湯多了容易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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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掌櫃這手藝,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
沈靜頓了頓,垂眼勉強笑了笑:
“也沒特意學過。家父當年身體不好,大夫也說要用參養着。想着讓他吃着可口些,天天琢磨,時間久了,手自然也就熟了。”
“……哦,原來出自一片孝心。”
說着,小有忍不住又打量沈靜,和他面前桌上擺着的一疊字帖。
這位沈掌櫃進來王府之前,他也命衛铮打聽過底細,身家算清白,才能進的來王府。開始小有以為不過是個相貌耐看些的廚子,共處了一陣,反而對他多了幾分敬重:少言寡語,毫不輕浮,每天空閑了就坐在窗前練字——既識文認字,他父親當年又能用得起參養身,如今卻流落到鄉村野望做個廚子,想必有一番經歷。
三月,杏花開的正熱鬧。
離晚飯時間還有一會,沈靜寫完了一張字帖,正在窗下對着外頭杏花發呆,見小有順着青石小路匆忙跑了進來:
“沈掌櫃!”
他忙從桌前起身迎到門口,小有擦擦額上的汗笑道:
“沒別的事。就是前日裏那個糕,煩你再做一次?”
沈靜點點頭,卷起袖子便進了廚房。不到半個時辰,熱氣騰騰的籠屜上桌,裏頭兩盤米粉糕,沈靜一一用筷子夾進小有帶來的精致小碟裏:
“趁熱吃便糯些,涼了便爽口些。就着清淡的龍井茶,也別有一番滋味。”
小有連連點頭:
“哎,哎!”
沈靜目送小有端着碟子離開。
直到晚上,他都已褪了外袍準備就寝了,聽見敲門忙又披了袍子開門,見小有管家在門口,笑着從懷裏掏出一把扇子塞進他:
“王爺賞的,我不敢居功,你收下吧!”
沈靜都來不及推辭,小有便轉身走了,不忘回頭囑咐一句:
“這可是真東西,可別随便擱沒了。”
留下沈靜拿着扇子不知如何是好。
打開一看落款,竟然是前朝蔡公忠惠的字,不由吓了一跳,在房裏磨磨蹭蹭,最後将扇子藏進床頭的抽屜裏,直到躺下了,他一心想着怎麽把扇子還回去,也漸漸睡了。
次日有雨。
三月小雨潤如酥。
天氣有些涼,沈靜一早便起來用參湯熬了雞絲粥,等着小有來端。誰知等到粥快涼了,也不見人來。
進王府月半,這還是頭一次。
沈靜心底不由得又像剛來那幾天似的忐忑,在屋裏等了得坐不住,便到了院門前頭,站了會,看到小童匆匆忙忙從對面小路經過,連忙喊了一聲:
“小童公子!”
小童住了腳步回頭,匆匆往這邊走了幾步:
“沈掌櫃有什麽吩咐?”
沈靜忙道:
“小有管家沒有來端今日的參湯。”
小童一拍腦袋:
“我怎麽給忘了?可也來不及了——沈掌櫃,只能求您幫忙了!”
小童說着從懷裏摸出一塊木牌塞給沈靜,回頭指指來處的磚石小路:
“順着這路一直走到頭,過一個垂花門,進了院子自有人帶你進去。問的時候就說小有管家吩咐你送的。我這還有個要緊的吩咐來不及了,回頭謝您!”
沈靜連說多一句話都來不及,眼睜睜看着小童跑遠了,還回頭囑咐一句:
“牌子千萬拿好!”
沈靜猶豫半天,到底還是怕誤了小童的事。
他提着砂鍋到垂花門前,拿出小童給的牌子說找小有管家,果然有人帶他進了院子。沈靜不敢擡頭多看,跟着順着游廊拐進二進院子,又走了近一刻。
沿路十分安靜,只有沙沙的雨聲。
拐過一處紅欄杆,帶路的人輕聲說句“到了”,還沒等沈靜停住腳步,便聽到接二連三“砰砰嘩啦啦”瓷瓶砸到地上的聲音,吓得他手一哆嗦,險些将瓦罐摔在地上。
沈靜站在當地,深悔不該到這裏來。侯府将門,不知暗藏多少機鋒,人命如草芥,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帶他來的人也看出來的不是時候,正猶豫是不是該進去通報一聲,裏頭有人走了出來,正是小有管家,看到沈靜,三步兩步上前來:
“沈掌櫃怎麽過來了?”
沈靜提起手中的砂鍋,更不敢大聲:
“小童公子說有急事在身,叫我送過來。”
“勞你跑一趟。”小有苦笑一聲,“不過恐怕也用不——”
話音未落,房中傳來不耐煩的喊聲:
“小有呢!小有!命人備馬!”
“哎來了!”
小有急忙轉身就回了屋裏,沈靜提着手中沒遞出去的砂鍋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去還是留,正在猶豫,屋裏跨出一個高大人影,提着馬鞭急匆匆迎面而來。
沈靜忙彎腰捧着砂鍋閃到一邊。
就聽到小有匆匆跟了上來,一邊焦急勸阻:
“我的爺!今個這天怎麽能騎馬?”
高大人影就停在了沈靜旁邊,轉身嗤一聲,渾身掩不住的怒氣勃發:
“怎麽?本王要出門幹什麽,還得先翻翻黃歷?”
“王爺,小童已經去請張禦醫了,這會就在——”
眼前人影抖抖馬鞭,皂靴一轉,不耐煩喝道:
“叫他原路滾回去!”
腳步聲漸遠。
沈靜彎着腰,無聲的出一口氣,心中惶然稍減。到底忍不住好奇,悄悄擡擡眼,望向正往庭院外走的那個身影,赫赫有名的年輕王爺。
那背影威嚴挺拔,雖大步匆匆滿是戾氣,微跛的腳步卻透出難掩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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