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人邀約

雨季剛剛過去,趙衡每天都随孫平去南京京營操練士兵, 選配将校, 也忙的腳不沾地。這樣忙碌了幾天,因為嫌來回路上浪費時間,他便索性住在了京郊衛城裏, 與士兵同起同息。

除了衛铮貼身保護, 小有又派了小童去了南京京營, 跟在趙衡身邊伺候, 自己卻還在織造署這邊忙碌。此時已經到了六月下旬,豫王壽誕在即,宴席等需要準備;以及皇帝及其他王侯大臣送的賀禮,仍源源不斷的從北京輾轉運送到南京,也需要接待答謝。

小有忙的焦頭爛額,仍然忙裏偷閑的, 把山東密報事宜都鄭重其事交代給了沈靜:“好容易你來幫我分擔些。這些日子我都快熬壞了。”

沈靜之前雖然對山東的事有所覺察, 可是接過密報才知道, 事态竟然已經這樣緊張:山東密報大多從兖州、沂州及青州而來,偶爾濟南、泰安等地也有,一天一報,風雨無阻。不過雖然緊密, 內容往往不過寥寥數行,最多不過數頁字紙, 處理起來并不麻煩, 對沈靜來說算是小意思, 因此不過三五天,就已經得心應手了。

小有見沈靜輕松,便将去蘇州、鹽城、寧波的部分準備事宜也一并交給了他:“南京六部裏,有些人格外看不起我這樣的人。我也不愛去受那個氣,與兵部打交道的事就交給你吧。以及照會各州府的書信,你也和他們商議着來,替他們把把關看看。有不知道的盡管來問我。”

“好。不知道兵部那邊負責的是誰?”

“右侍郎謝兵,你見了就知道了。常來的接洽的是個主事,叫張越,年紀不大,森林木做事還算幹練明白。就是有些傲氣,說起話來有時不怎麽客氣。看樣子不知道是誰家出來的公子。”

沈靜點頭:“我記下了。”

小有雙手合十對他小小鞠一躬:“阿彌陀佛。你可救我于水火了。這裏頭多少繁瑣的麻煩事,我自從開始弄這些,頭發都掉了大把了。還時不時受那個張越兩句腌臜氣。”

“真是豈有此理,”沈靜為他出主意,“何不去找謝侍郎告一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跟這不懂事的人計較。再說真要計較起來也沒個完,耽誤了殿下的事才壞了。”小有擺擺手,“殿下這會也正為了山東的事十分心煩呢。”

沈靜暗暗佩服小有心胸,嘴上卻笑道:“你啊你,哪裏是找幫手為殿下幫忙?我看你分明假公濟私,把我找來替你當牛做馬。”

“你為我當牛做馬還虧了?”小有哼道,“你如今成了堂堂王府的文書,每月拿着那樣高的俸祿,還時不時就受殿下的賞賜。如今你的身家,要娶媳婦算算也足夠娶三四個了,你該謝我才是呢!”

“謝謝謝,得好好謝你,要不是你,我恐怕猴年馬月也不能發家。”沈靜笑道,“一定多請你吃幾次酒。”

說着吃酒,兩人卻都勻不出那個閑工夫。因為要每天向趙衡送山東的密報,沈靜幾乎一天一趟往南京京營裏跑,開始是馬車,後來沈靜嫌慢,索性同護衛一樣騎馬。縱然累些,他卻抱怨不出來:六月底最熱的時候,熱辣的太陽直曬着,沈靜站着不動都覺得出一身汗,可是每次去見趙衡,見到的情形都是他和兵部尚書孫堅一起赤膊上陣,同士兵一起操練,或者兵器,或者陣法。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終于知道為什麽趙衡天潢貴胄,卻能夠在甘肅和寧夏百戰百勝,年紀輕輕,就能成為聲名赫赫的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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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照例趕到營中,趙衡正好操練完畢,赤着被曬成小麥色的胸膛和手臂,邊往住處走便聽沈靜的回報:“青州報,漢王殿下仍如前幾日,在府中養病,沒有露面。兖州、沂州密報一切如常。濟南泰安沒有信來。”

趙衡腳步慢了下來:“好。”

“小有叫我傳話給殿下知道:明德公命人送了壽禮與賀信來,是否還要回信?”

“回。孤要親筆回。”趙衡邊說着已經到了盥洗之處。小童早已經備好了水等着,趙衡走進木桶邊,正要解褲子上的帶子,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看沈靜,“還有事?”

“沒了。”沈靜垂着眼,“那在下——就先回去了。”

“嗯。去吧”趙衡應聲,仍沒有動作,仿佛在等着沈靜離開。沈靜往後退了一步,遲疑了下,還是擡頭看了看小童備下沐浴用的木桶,垂着眼說道:“天熱容易受涼,殿下要保重身體。沐浴尤其不宜用冷水。”

趙衡頓了頓,“嗯”了一聲。

沈靜卻不走,看看趙衡,又看看那一木桶滿滿的冷水。趙衡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孤知道了。”随即吩咐小童:“這就去添熱水來。以後都改熱水沐浴。”

沈靜頭也不擡的行了禮,這才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沈靜開始準備豫王的蘇州、海鹽、寧波海巡事宜,首先就是與南京兵部接洽。兵部尚書孫平如今與趙衡同在南京京營整頓軍事,海巡的事便是兩位侍郎為主,尤其以右侍郎謝兵為主。

南京兵部侍郎謝兵,原先曾在京城兵部任員外郎,後調任南京兵部任侍郎。謝兵如今已經有些年紀,可以算是官場上的老手,但好在為人還算謹慎認真,也有涵養氣度,雖然與沈靜一介王府幕僚打交道,卻很有分寸,言談舉止不卑不亢,又帶着适度的謙恭,沈靜與他見過一次,覺得此人并不讓人讨厭。

但謝兵帶來的主事張越,卻着實有些不讨人喜歡。

這人據說是進士出身,看上去也是一副聰明相,做事也周到有經驗。但沈靜與他在對接事務時,對方卻總有些輕慢之舉。第一次見面,沈靜介紹自己:“姓沈名靜,如今在王府做事。見識淺薄,不當之處,還請張主事多多指教。”張越便接了一句:“哪裏哪裏。聽說沈先生是豫王爺身邊的錢總管手下的第一幹才。能入錢總管法眼,必有過人之處,還請你多指教才是。”

他這番言語看似恭敬,沈靜卻不傻,能聽出他言語之中潛藏的意思:你是個巴結太監的無恥之徒,是宦官的狗腿子。

沈靜開始有些生氣,卻将怒氣按捺下了。回去了将這事仔細想了想,又覺得有些理解對方的想法:撇除對方将自己算作“閹黨”的誤會,在同小有熟悉以前,他對宦官也多有偏見,認為這些人不學無術,誤國誤民。

後來和小有熟悉了以後,又認了曹豐、丁寶等人,才漸漸改變了想法,反而覺得這幾個人能夠身處高位不是沒有緣故的:或幹練,或謹慎,或圓滑,個個機警能幹,且能夠獨當一面,事主忠心耿耿。

又想起之前趙衡曾經借着丁寶,因為這事單獨提點過他一番,他便更将心态放平了:任憑張越同他說話怎麽不客氣,他都以禮相待,就事論事,盡忠職守。

如此三番五次下來,張越也不是那種糊塗到不通氣的人,對沈靜反而客氣了許多,接洽事情也比以前順利容易了。

沈靜這才松了口氣。他倒不怕受氣,只怕耽誤了正事,給小有添麻煩事小,耽擱了豫王出行海巡才是大事。

日子在忙碌中過得飛快,轉眼趙衡在南京京營已經住了十幾日,一直到他生辰前一天,七月初六這日,才回到織造署。

當天晌午,沈靜帶着山東密報去請見。進屋子的時候,正好看見小有在為趙衡更衣。趙衡頭發還帶着濕氣,想必是剛沐浴過,穿一襲墨綠紗袍,腰系寬帶,整個人看上去舒爽幹練。

沈靜卻愣了愣,看看自己身上不禁有些尴尬。他今日穿的也是一襲墨綠雲紋的圓領長衫,與趙衡身上的衣衫不僅樣式相同,顏色也相同,唯獨面料有些不同:趙衡的是一件紗袍,他的是一襲羅衫。

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尴尬。而沈靜之所以尴尬,就是因為覺得趙衡身材修長勻稱,肩膀寬闊,腰身勁瘦,氣度沉穩內斂,如臨風玉樹;反觀自己,相比之下,身量卻文弱了許多。

他向趙衡行過禮,趙衡點點頭,顯然也注意到兩人今日竟然撞衫了,上下打量了沈靜兩眼,倒也沒說什麽。倒是小有在一旁笑道:“沈先生今日也穿了新衣裳了?還是跟殿下同樣的顏色呢。”

沈靜笑笑,發自內心的奉承一句:“殿下穿着比我好看多了。”

小有笑道:“倒也不是。這衣裳格外襯的你膚白。”

趙衡聽了看他一眼,難得的開起玩笑:“你的意思是孤比較醜,比較黑?”

“不敢不敢。各有一番風采。”小有将趙衡腰帶整理好,站到一旁笑道:“殿下挺拔英氣,如松柏;沈先生秀颀,像一支翠竹。”

沈靜聽了他這一比,不知道為何心中莫名尴尬。趙衡卻哼了一聲笑道:“你拍馬屁的功力,近來頗有長進。別人一石二鳥,你這竟能一拍二馬了。”

小有笑道:“殿下知道,我從不奉承人的。向來有什麽說什麽。”

開過玩笑言歸正傳,沈靜将山東軍情向趙衡一一回報完畢了,又将這段日子以來與兵部已經商定的出行事宜同趙衡說明了,然後将趙衡意見記下了,準備回去同謝兵、張越說明,然後填補增改。

他說完了正事,正要告辭,卻聽見小有同趙衡告假:“殿下今晚出門,有衛校尉随從,我就不去了吧?正好有位朋友邀我出門。”

“你忙你的去吧。”趙衡漫不經心應了聲,正好看見要往外走的沈靜,便喊住了他,“妙安也去吧。”

“……”沈靜駐足,回頭,神情有些意外,“……殿下?”

“今晚孫平設宴相請,你随孤一起去吧。”

沈靜頓了頓,遲疑道:“這——”

趙衡擡眼看看他:“怎麽,你也有事?”

“……是。我今晚……也約了朋友見面。”

趙衡一聽,難得的對公事以外的事有興趣追問:“哪裏的朋友?你交游倒廣泛,在南京也有熟識的朋友?”

“……額,”沈靜支吾幾聲,擡頭看看哭笑不得的小有,最後老老實實承認道,“我今晚……就是約了小有管家……一同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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