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奚維喬遷

這日之後, 不論是穆君懷,還是趙衡,都不曾再上門來過。至于其他人, 如奚維等人, 都知道沈靜備考, 也沒有人來拜訪。

因此下場之前這十來天,沈靜日子過得十分簡單,每天只有三件事:讀書,吃飯,睡覺。

連吃飯和睡覺, 都暫時排在了讀書的後頭。

短短十餘天功夫, 沈靜熬的人都瘦了一圈。

這種安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進場前一天。

沈靜靜心讀書了十幾天, 可是這最後一天,不知道怎麽的,從早上進書房, 心思便有些浮動起來。

中午他從書房出來, 吃過了飯, 仔細捋了捋所需要準備的事項, 并囑咐小孟預備些簡單耐久的吃食, 明天好帶進場去, 便又進了書房。

這下明明萬事俱備, 可是他心思卻仍有些漂浮不定。

直到黃昏時分, 小有提着個食盒笑嘻嘻的進了院子, 沈靜才知道自己為何心思浮動。

他看到小有一個人進來院子,身後空無一人,內心竟隐隐生出些失望來。

小有發現他往自己身後張望,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殿下有事來不了了。囑我今晚來給你這個未來的狀元公壯行。”

沈靜壓下心頭些些失望,笑着将小有讓進房中:“多謝多謝,借你吉言。”

五月初,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即便入夜,風與月也帶着宜人的溫度。小有不光帶了飯菜,還帶了一小壺酒:“這個酒是好酒,是聖上賞賜殿下的,被我密下了一壇子,今天可都拿來便宜你了。這個味道綿軟,稍飲幾杯能助眠,你少喝兩杯,今晚睡個好覺。”

“多謝多謝。”一邊說着,将食盒裏的菜端出來,沈靜發現裏頭有一道奇怪的菜,“這是什麽——肘子炖雞?這味道——能吃嗎?”

先從裝菜的器具上來看,奇大無比,簡直不是盤子,而是個盆,盆裏一邊是個碩大的雞頭,上頭頂着碩大的雞冠;另一邊則是烤的金黃金黃的豬肘子。

“怎麽不能吃了?這可是我特意向狀元樓定的吉利菜!”小有忙把菜接過來,擺到沈靜跟前,喜滋滋道,“今日限量的,一共二十份,我好容易搶到的!‘金榜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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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

“看看!”小有對着菜盆指指點點,“烤的金黃的蹄髈——金榜;這邊是個大公雞——啼鳴,合起來就是‘金榜題名’!多吉利!吃完估計你是吃不完,但是這個今晚你必須多吃點!”

沈靜:“……”

他寧願考不上狀元,都不想吃味道這麽怪的菜好嗎?

不過小有必定是不肯的。

帶來的一壺酒,沈靜喝了三小杯便被小有攔下了:“好了好了,就喝三杯!這叫做‘必中前三’!”

沈靜提着酒壺:“……這都什麽蹊跷的說法,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這酒味道香甜,我還想多喝幾杯呢。”

“喝什麽喝啊,你聽我的就對了。”小有喜滋滋将酒壺搶過去,“剩下的都是我的了。你多吃點‘金榜題名’才是正事。”

所以根本是小有找借口想多喝點吧?

一晚上的時間,就這麽和小有嘻嘻哈哈的聊過去了。

沈靜飽食一餐,将小有送出門去,開玩笑道:“怎麽有種吃飽了上刑場的感覺。”

“呸呸呸!烏鴉嘴!”小有瞪他一眼,“別亂說!”

沈靜笑出聲來:“這有什麽?你也太神叨了。若是才高八鬥,文比子建,誰也攔不住能中;若是筆墨不通,就是今晚吃二十個‘金榜題名’,只怕也考不中。”

“啧啧,你倒挺沉得住氣。”小有翻個白眼,又将沈靜打量一番,拍拍他肩膀笑道,“我還擔心你緊張,看來倒是我多慮了。看你這沒忌諱的樣子,應該是胸有成竹了。”

“倒也沒有。”沈靜笑道,“草草将書溫了一遍,該準備的,也不過才準備了七八成。不過多少也有點譜兒了。”

“那就好好的考。”小有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使勁拿個狀元,殿下和我也臉上有光彩。”

頓了頓又笑道:“沒有狀元,榜眼探花,咱們也不嫌棄。”

又說笑幾句,沈靜将小有送走了,回到院裏,親自和小孟一起,将明日要帶的東西又檢點了一遍,這才準備就寝。

可是卻了無睡意。

沈靜在床上略躺了會兒,仍不覺得困,便索性坐了起來,披上衣裳到了院子裏。

五月了,院子裏之前種下的夜來香都開了,還有小孟種的幾株茉莉,香的撲鼻。沈靜在院子裏站了會兒,被濃郁的香氣熏的有些悶,索性便開了門。

睡在近處的小孟聞聲也從房中出來:“先生?這麽晚了幹嘛去?”

“你睡你的吧。”沈靜聞聲道,“我有些走了困了,出去散逛幾步。”

“嗯。”小孟睡意朦胧的點了點頭,“別走遠了。”

沈靜應聲,開門出了院子。

院子外頭是一溜窄窄的胡同,也沒有別的人家,只有幾株年雖不長的梧桐樹,因此格外安靜。當時沈靜選了這裏,也有喜歡這個安靜小胡同的考慮。

他順着胡同往外,一直走到了頭,在胡同口略站了站,看向外頭的短街連着長街。

天上半輪彎月,雖不圓滿,卻分外明亮。五月天暖了,人們也不拘在院子裏,天雖然黑了,仍有人在外頭溜達,街上仍有零星的小販。

月華高懸,普照大地。沈靜順着胡同外頭的短街走了幾步,還未走到相連的長街,便在不遠的路口處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趙衡與衛铮。

他腳步頓了頓,難得一次嘴竟然比腦子快,詫異的喊出了聲:“……殿下?”

趙衡聞聲回頭。

路上有一兩個行人,也跟着看過來。沈靜這才意識到失言,只好裝作沒事人一樣往前走着,到了趙衡跟前,略點頭當做了行禮:“是我冒失了。”

趙衡背着手,向他點了點頭:“這麽晚還沒睡,明日不是要早起?”

沈靜如實答道:“心有些不定,睡不着。索性起來走走散散心。”

說完又向衛铮點頭示意,當做問候。

趙衡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是不是一想到高中之後,便能離開王府,不必再看見孤,便高興地睡不着了?”

“……”

這半真半假的玩笑,真是一點也不好笑。

可是沈靜聽了,卻一下安了心。

趙衡能将此事拿來玩笑,可見心中并無太多芥蒂。沈靜也不接話,轉而問道:“殿下怎麽這時在這裏?”

趙衡背着手邁開了步子:“宮宴剛散了。看天色不錯,便叫馬車回去了,出來走走。你若不無事,便陪着孤走走吧。”

沈靜應了聲“是”。

兩人也沒有再說話,順着街慢慢走了不知道多久,一直到了街頭,趙衡又轉身折了回去。

沈靜也不多問,只管默默跟着。回到了短街街口,趙衡停住腳步,往沈靜的院子方向看了看:“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沈靜确實已有些困意,也不推辭,向趙衡又行過禮:“那就失禮,不送殿下了。”

趙衡揮了揮手。

沈靜轉身走到了胡同口,回頭見趙衡仍在,遠遠又行了禮,才回到院子裏,進屋睡下。

場上的三天很快過去。

明明場上心思十分清明,可是出來場子的一瞬,沈靜忽然覺得渾身都被疲憊淹沒,幾乎連走路的力氣也沒了。

他在場外扶着牆站了會兒,定了定神。幸好小孟早在此處等着,應當是知道他辛苦,還專門雇了頂轎子來接,遠遠見到沈靜搖搖晃晃走到牆邊,忙擠進人群來扶住了他:“先生累壞了吧?考的怎麽樣?”

沈靜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沖小孟擺了擺手,勉強說了句:“回家吧。”

小孟忙将他扶上了轎子。

好容易擠出了人群,到了家附近的街上,小孟才湊到轎子跟前,隔着簾子跟沈靜說話:“家裏備下熱水和酒菜了,先生到家先洗一洗,然後吃點飯,好好地歇一歇。”

轎子裏無聲,小孟沖着轎子喊了聲“先生”,仍然沒有人答話。

他吓了一跳,忙叫轎夫聽了轎子,掀起門簾往裏看看,才發現沈靜竟然倚着轎子睡着了。

沈靜這一睡,便斷斷續續睡了三四天。

第四天一早才終于搖搖晃晃從床上爬起來,洗漱一番,勉強吃了些粥飯。

等到吃飽了,腦子才漸漸清醒過來,看着小孟在他跟前,一邊盛飯,一邊絮絮叨叨:“……可把我吓壞了。幸虧小有管家來,告訴我您累壞了就這個樣子,我才放下心來。”

沈靜放下碗筷,懶洋洋靠在椅子上打個哈欠:“小有來過了?”

“嗯。”小孟笑嘻嘻捧了茶來擱到他跟前,“您出場那天晚上來了一趟。昨晚來了一趟。您都沒有睡醒。”

“……”

“也難怪先生累成這樣。”小孟打量着沈靜,感慨道,“打過了年,可是瘦了一大圈了。為了這個可是受了大罪了。這些日子得好好地吃點好的補補。先生要還覺得困,沒歇過來,就回房再睡睡。”

“不了。”沈靜又打個哈欠,“以後慢慢補吧。這兩天沒什麽事吧?”

“沒事。”小孟端着飯菜往外走,到了門口忽然想起來,“哦對了,前日奚維将軍送了帖子來,說要請客。知道您還歇着,說去不去都行。我也沒細看,好像日子就是今天。我拿來您看看。”

沈靜看了帖子,果然是今天。

原來是奚維在京城置辦了一處院子,已經搬了進去,要請衆人去家裏喝酒。

這個必須得去的。

當晚沈靜帶着賀禮,早早便來到了奚維家裏。奚維問了幾句考場的事,便帶着他在院子裏轉了轉。

奚維家境不錯,這院子的位置和裝飾都比沈靜要好了一截。轉完了兩人坐到廳裏,就着院子的事,以及奚維的前途略聊了兩句,便聽到下人來報:“豫王到了。”

沈靜沒想到奚維還請了趙衡,忙跟着起身去迎。與趙衡一起來的,除了小有衛铮,還有孫平和曹豐。衆人見面,先恭賀了幾句奚維,随即又問了沈靜考場上的事。

奚維陪着趙衡與孫平、曹豐、奚維在廳上說話,小有拉了沈靜出來,和衛铮免不了就沈靜睡了三天的事,圍着他又笑話了半天。

正在說着,便見奚維從廳裏匆匆出來,拽上了沈靜:“君懷到了,你們不是認識?随我一起去迎迎吧。”

沈靜一怔,還沒開口,一旁小有先訝異道:“奚将軍,你說的這位君懷,是叫穆君懷?吏部任職的那位?你怎麽認識他?”

奚維意外道:“正是。我們是同鄉。怎麽,你也認識他?”

小有便看向沈靜,笑的有些古怪:“認識倒不認識。不過也算是久聞大名了。”

看着小有神情,沈靜已經覺察不對。

不過奚維這個老實人,仍是半點沒覺察不對,哈哈笑道:“看來穆君懷風采不減當年哪!他當年在杭州可是遠近聞名的‘小潘安’,沒想到他名聲在京城也這麽響。你們等着,我這就将他領進來!”

小有見老實人走了,轉向沈靜,壓低了聲音:“待會穆君懷進來,沈靜,我看你最好還是勸他一句。今晚這宴席,別進去了。省的惹得都不痛快。”

沈靜:“……”

小有看看他的神情,嘆了聲,搖頭道:“你和他從前的事……殿下已經都知道了。正不痛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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