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情難自禁

衛铮點頭進去。

沈靜默默站在廊下等着。

片刻衛铮出來, 有些為難的看向沈靜:“殿下說……夜深了,不便見客。”

沈靜苦笑一聲, 低聲道過謝,仍在原地站着:“那我就在這裏等一會吧。”

深夜時分,庭院之中無風無月,只有伫立檐下的沈靜, 和守在門口的衛铮。

房中趙衡來回踱着步子, 身影時深時淺,影影綽綽映在窗紙上。

沈靜看一會兒, 無聲的挪挪步子, 繼續站着。

站了不知多久, 他漸漸覺得腳有些麻了,悄悄在地上跺着腳。

此時天邊隐隐又響起隆隆的悶雷聲。

庭院中一陣風倏然掠過,空氣中滿是潮濕的塵土的味道。

風越來越大, 一道閃電從半空劈過,緊接着便是狂風大作,雨點子一顆顆砸到了屋檐上。

趙衡半掩的房門和窗戶,被風吹的一陣哐當作響,四敞大開。

衛铮飛奔過去, 往趙衡房中去關門和窗。

一道炸雷之後, 大雨瞬間傾盆而至。沈靜小心往長廊裏避了避, 想避開随着風飛濺進來的雨水, 卻仍被亂擺的雨打濕了衫擺。

片刻衛铮從趙衡房中出來, 對沈靜着點了點頭:“殿下有請。”

沈靜道了聲謝, 挪着麻了的腳,進了房中,向趙衡行禮:“……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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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衡身着雪白中衣,正坐在窗下的卧榻上,雙目掩在暗影中,看上去面色帶着幾分憔悴。見沈靜進來,冷笑一聲道:“沈探花律人律己向來甚嚴。今日深夜造訪王府,難道不怕他人非議?”

沈靜看着趙衡,溫聲道:“殿下的舊傷……讓我看看吧。”

趙衡輕哼一聲,側過臉去:“不必了。孤好的很。若有什麽不适,自會去找太醫。夜深雨重,沈探花還是早點回去吧。”

沈靜聞言,一時也不知說什麽。

門外大雨磅礴,掩蓋了一切喧嚣,只留下一室安靜搖曳的燭輝。

兩人默然相持許久,沈靜長嘆一聲:“……是我錯了,殿下。”

趙衡轉過頭來,愕然看着沈靜。

沈靜輕嘆一聲又道:“……我不該當着衆人頂撞殿下,更不該自以為是踐踏殿下的心意,傷了殿下的心。”

他上前一步,半跪在榻前,輕聲懇切道:“求殿下別跟我計較,也別再賭氣了……讓我看看傷吧。”

趙衡蹙眉看着沈靜,欲言又止:“沈靜,你——”

他看着沈靜許久,也是無奈長嘆一聲:“……随你吧。”

子夜時分,沈靜才為趙衡舊傷處紮完了針,又以藥草熱敷完畢。

他洗過了手,向倚在榻上閉目養神的趙衡低聲告辭。趙衡半阖着眼,緩聲說道:“外頭雨大。等雨停了再走吧。”

沈靜婉拒道:“明日一早還要趕去翰林院,只怕來不及。”

趙衡聞言冷哼了一聲,不再做聲。

小有将他送到門口,仍要挽留:“雨這麽大,天色又黢黑,你何必再折騰。明日從王府裏去翰林院也是一樣的。”

沈靜笑了笑:“如今身份不同。叫有心人看到,只怕會給殿下惹來麻煩。”

小有知道他說的有理,便也不再阻攔。

衛铮親自駕着馬車,冒雨将沈靜送到院子外頭的胡同口。

沈靜挑着燈籠,撐開了傘道了謝,下來馬車轉身踏進雨裏。

雨水如瓢潑一樣,腳下像在淌河,不過三五步,沈靜半身就已經濕透,燈籠也打濕了,裏頭微微一點燭火忽明忽暗。

剛走到院門前頭,一匹快馬便踏着雨水緊随而來,篤篤奔進了胡同。

雨聲太大,駿馬一直到了跟前,沈靜才聽到聲音。回頭一看,依稀認出竟是趙衡裹着披風,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沈靜愕然,險些将手中燈籠都掉在地上:“殿下——”

趙衡渾身濕透,大步跨過雨幕,來到沈靜傘下。

燈籠裏飄搖的幽微光芒,照着他滿臉雨水,和幽深的雙目。

他低頭望着沈靜,語調喑啞:“沈靜……孤最後一次來問你。倘若你仍決意不允,從今以後,孤不會再來攪擾你半個字。”

沈靜低應了聲“殿下”,擡頭望着趙衡。

薄薄的油紙傘在雨中搖搖顫顫。趙衡擡手握住沈靜舉着傘的手,喉結起伏着,許久,才低聲說道:“你既然如此惦念着我,不忍我受傷痛折磨,我不信你心裏對我沒有半分情誼。”

他頓了頓,低頭又道:“你當年能對穆君懷那樣情深義重,如今既已與他分道揚镳,為何不能對孤贈予分毫?只要你有心,半分孤都不會嫌少,日久天長,總能等到你交付情深的那天。”

不知是冷的,還是被趙衡緊握的手燙,沈靜身上微微顫抖起來,長長嘆息一聲:“殿下……”

冰涼的雨水拍打着雙肩和脊背,他卻覺得冷寂許久的心,此刻都被這潑天的雨水澆化了。

趙衡見他久久不語,咬着牙,攥着沈靜的手又緊了緊,幾乎将他攥的疼了:“……你若仍覺得我配不上你,那就趁此刻,将話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從今以後,你我各不相幹,你也再別來招惹我半分了。”

沈靜聽了,擡頭望着趙衡,喟嘆一聲,無奈道:“殿下有哪一點可以讓人嫌棄的?真要說配不上,該是我配不上殿下才是。殿下如此再三屈就,讓我都不知道如何報答,才算不辜負這番深情了。”

趙衡聞言,先是疑惑,随即又不可置信的看着沈靜:“你——你的意思是——”

沈靜無奈的拽着趙衡走上門前石頭臺階,避開大雨:“殿下太不顧惜自己身體了。”

說着擡手拍拍門板,避開趙衡炙熱的目光:“……進去再說吧。”

小孟一直沒睡下,在等着沈靜回來。聽到敲門聲立刻便跑來開門,見到渾身濕透的沈靜,麻利的上前接過燈籠和傘,皺着眉頭念叨起來:“外頭雨這麽大,先生怎麽……殿,殿下?”

他眼睜睜看着一樣渾身濕透的趙衡,一邊若無其事的松開沈靜的手,一邊從容跟在沈靜後頭跨進門來,幾乎要懷疑自己眼花了:“這,這……”

沈靜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對小孟道:“殿下冒雨而來,怕是受了涼。你去燒桶熱水來。”

小孟怔怔的點了點頭:“哦……我,我這就去,這就去!”

說完抱着傘和燈籠,飛奔往往廚房去了。

沈靜帶着趙衡去了自己卧房,從櫥櫃裏拿出幹淨的外衫和毛巾,整齊擺在桌上,對趙衡道:“殿下擦一擦,先将濕衣裳換下來吧。這裏只有我的衣裳,殿下先将就穿着。”

說完拿了另一套衣裳,轉身就要出門。

趙衡卻拉住了他:“……妙安。”

又見沈靜臉色蒼白,渾身的水滴滴答答,手腕冰涼,還是松開了手:“你先去換了衣裳吧。”

趙衡這裏剛換了衣裳,小孟便敲敲門探進頭來:“殿下,水燒好了。先生說請您先去泡個熱水澡。”

趙衡應了聲出來房門,見沈靜正在門外廊下等着。見他出來,溫聲囑咐道:“殿下多泡一會,發出汗來才好。”

趙衡看他一眼,漫聲應着,心神不定随小孟出去了。

等洗完披着濕發出來,卻見衛铮已在檐下守着,見自己出來,拱手笑着道一聲:“恭喜殿下。”

趙衡聞言一怔,随即輕聲斥道:“說的什麽話。”

說完之後,嘴角卻忍不住翹了起來,低聲道:“在孤面前說嘴就罷了。不許同沈靜亂開玩笑。”

衛铮聞言拱手笑道:“知道了。殿下放心。”沈靜其實可比您大方多了。

“沈靜呢?”

衛铮忙讓開路:“在書房裏呢。”

趙衡進去時,沈靜正在房中坐着發呆。

他悄無聲息進去在沈靜對面坐下,想說點什麽,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倒是沈靜,見他進來,從旁邊拿起毛巾來,走到趙衡身邊:“殿下腿沒覺得怎樣吧?”

“路上還疼着。熱水泡了泡,這會覺得好些了。”頓了頓,指着自己衫擺,有些忍俊不禁道,“你這衣裳,孤穿着短了一截。”

沈靜一邊為趙衡擦幹頭發,一邊笑道:“殿下先将就着吧。”

趙衡嗯了一聲,任由他一點一點仔細用毛巾揉着自己頭發。

房中一片靜谧,只有外頭嘩嘩的雨聲。

因為這場大雨的緣故,空氣中的潮濕和悶熱一掃而空。

去年随趙衡在常州時,沈靜也曾伺候趙衡洗漱,當時還不覺得什麽。

可是眼下,燭光氤氲出一片昏黃,兩個人雖然都沒有言語,安靜的空氣中,卻生出絲絲縷縷的旖旎氣氛來。

沈靜漸漸覺查出來,不由得有些尴尬,松開了毛巾向趙衡道:“……我去沏壺茶來,殿下喝碗熱茶暖暖。”

剛要轉身,就被趙衡拉回了身邊:“……妙安。”

趙衡垂眼看着沈靜,含笑的眼裏光芒閃爍,像是浸着星光:“孤這算是,心想事成了吧?”

沈靜也微微笑着,迎上他的目光:“沈靜承蒙殿下厚愛,日後必定傾情以報。”

趙衡握着他的手腕,緩緩向下,捏住他的指尖,一寸一寸揉捏着。

沈靜面上泛起薄紅,垂下眼去。

趙衡見他這副模樣,一時情難自禁,垂下臉吻住那雙薄唇,輾轉親吻許久才擡起頭,手指輕撫過他嫣紅的唇角,在沈靜耳邊低聲笑道: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孤記着你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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