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趙衡設宴

趙衡手撫着沈靜臉龐,輕聲道:“你這樣說, 我還能再說什麽?”

他将沈靜放開, 拉沈靜坐下, 自己也在對面坐下,嘆口氣說道:“皇兄對我自小便十分疼愛。他年長我十餘歲, 從小照顧我, 是真正的長兄如父。若說了什麽為難你的話,請你看在我的薄面上,忍耐一二。”

頓了頓又道:“妙安, 你放心, 我會想辦法把這事解決的。”

這天一過去,沈靜便被洪擇明帶在身邊, 會同兵部、戶部一同開始商量鹽引換糧的定例準則。

一開始參與朝中事情,沈靜才漸漸覺察朝中暗流洶湧。

鹽引換糧,這件事本身對兵部是有好處的,但卻損害了戶部的權益。正如前次趙衡所說,是從戶部身上割肉,貼到兵部身上。

兵部是趙衡的地盤,而戶部則是明德公陣營。前一年施行這項政策的時候,沈靜記得趙衡說過, 是默許了明德公一個侍郎的位子,才換來戶部的支持。

這一次聖上想将此時做成定例, 明德公又豈能乖乖就範?

果然條例文書一經拟就, 拿到戶部去征求意見的時候, 便開始石沉大海。

而條例的起草人是沈靜。

沈靜等了幾天無果,只好去找洪擇明。

洪擇明正是負責調停此事。他雖然官位不高,但因為在身上身邊因而代表聖上旨意。沈靜将此事告知于他,洪擇明卻告訴他:“再等兩天看看。”

沈靜道:“洪大人,眼看就要進七月了。再等下去,最遲八月末,糧食就該往北邊走了。”

洪擇明道:“我知道。在等兩天吧。”

沈靜:“……”

洪擇明見他神色,又向沈靜解釋道:“再過三四天,就到了戶部答複的最後期限,一旦超過這個期限,都察院便會彈劾戶部。當日你将文書遞給了戶部,我就已經通知了都禦史。所以最遲四天內,戶部必得做出回複。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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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教導似的對沈靜道:“你入朝日子淺。以後經歷多了,就漸漸知道了。事情要成,都得這樣一點點磨的。”

沈靜回到翰林院,一邊同呂蒙抄寫文書,一邊在心裏暗自思量,漸漸覺察其中深意。

他本以為洪擇明是天子身邊的人,必能一呼百應;可是如今卻也因為戶部的拖延态度而如此無奈。

表面上看,是洪擇明沉得住氣。而本質上,其實是因為洪擇明知道,就算去催戶部,也沒有什麽用處,事情不成,反而會白白讓聖上跌了面子。

這天他忙完了公事,下了值回家。

正是伏天,天氣熱的厲害。雖然太陽已經下了山,天地之間卻仍像個大蒸籠似的。沈靜走到家裏,身上衣衫便濕了個透。

他沖了個澡。一邊系着衣帶一邊從房中走出來,便見小有匆匆趕了過來,一副着急的樣子:“快收拾收拾,梳好頭,換件整齊的衣裳跟我走。”

沈靜忙問是什麽事,小有卻擺擺手:“很急的事。你動作快點。路上再告訴你。”

沈靜忙梳理整齊,跟着小有上了馬車。

馬車上小有才道:“這不是快到殿下生辰了?今日聖上又照例賜殿下禮了。殿下像往常一樣去聖上那裏謝恩。大概殿下是有什麽想法,還請了聖上來王府裏用個便飯。”

頓了頓接着說道:“聖上是黃昏到的王府,還帶了大皇子一起來。本來只有聖上和殿下、大皇子的,誰知剛入席,聖上忽然點了你的名字,問殿下為何沒有叫你一起。”

沈靜愕然:“聖上這是何意?”

小有嘆口氣,搖搖頭:“誰知道呢?殿下試探着說這是家宴,聖上卻笑着說,就是家宴才随意一點。然後就命我來請你了。只怕如今還在等着你去呢。”

他看看沈靜,雖然嘴上安慰着,卻也是難以掩飾心中的緊張:“你也不必太在意。還有大皇子也在,聖上想必不會為難你。”

沈靜點了點頭,心裏卻還是難免的緊張起來,半天苦笑道:“我真覺得自己像個醜媳婦,趕鴨子上架要去見公婆。”

小有嘆口氣,嘀咕道:“醜倒是未必醜,就是……唉。也不知道聖上這是唱的哪一出。”

馬車趕到了豫王府,沈靜随着小有一路匆匆趕到了正廳裏。

當廳擺着的仍是那張桌子,廳裏燭臺高照,燈火通明,桌上飯菜與酒已經備齊,卻沒有人入席。

趙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大皇子趙銘相對而坐,正在下棋。皇帝趙度則站在一旁,正在觀棋。

小有在廳外,對沈靜使個眼色,沈靜小心翼翼進去,在門裏的位置站定了,恭敬的跪下行禮:“微臣沈靜,見過聖上、豫王殿下、大皇子殿下。”

首先擡頭的是趙衡,看了沈靜一眼,卻未開口。随即趙度轉過頭來,微微笑道:“沈卿平身吧。”

頓了頓又笑道:“過來一起看看吧。”

沈靜起身,恭敬道:“遵旨。”

說完走到趙度身後一步的位置,也看着桌上棋局。

大皇子趙銘,虛歲六歲,周歲才剛五歲,身着淺色的小曳撒袍,坐姿端正,正對着棋局皺着小小的眉頭沉思。

明明是個兒童,卻像個小大人似的,只是那握着棋子的小胖手,透出了些稚氣。

沈靜略看了幾眼棋局,便知道這是趙衡在陪着趙銘玩兒了。此刻趙衡又投下一枚棋子,趙銘看了半天,不由自主的擡頭看向父皇趙度,眼神之中透出求救的意思。

趙度見狀卻搖頭笑道:“你看朕也沒什麽用。這弈棋上,朕早幾年就不是你皇叔的對手了。”

頓了頓卻往旁邊一步,讓出了身邊的位置:“皇兒不妨向這位沈大人求教。他可是贏過你皇叔的。”

趙銘又将目光看向沈靜。

沈靜本待推辭,趙衡卻也笑着看向他:“你指點大皇子幾招吧。”

沈靜聞言,只好略上前一步,指着棋局低聲對趙銘道:“殿下看這裏。王爺将殿下這邊堵住了,殿下便不好再在這裏施展了。須得另辟蹊徑,放開打開生天。殿下的實力都在這裏,不妨在這邊下一子。”

趙銘聽了,盯着棋盤看了起來,左手小胖手還似模似樣的摸着小下巴,半天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沈大人說的有禮。”

說完便在沈靜指的位置點下一子。

他人小手短,下子的時候還得扶着一子扶手使勁往前,才能夠得着棋盤。

趙銘便在沈靜的指導下,與趙衡下完了這一局棋。

而趙度從始至終,都站在一邊觀棋,微笑不語。

一局棋終了,趙衡親自數着棋子算輸贏,算完了對趙銘笑道:“銘兒又輸了。”

趙銘眼中卻透出難掩的高興來:“這是我輸給皇叔最少的一次了。”

說完扶着扶手跳下椅子,仰頭對沈靜恭敬的拱拱手,奶聲奶氣的道謝:“多謝沈大人。”

沈靜忍着想摸摸他頭捏捏他小肉臉的沖動,也恭恭敬敬的回禮道:“殿下客氣了。”

“好了,”趙度此時才在旁笑道,“人都齊了。入席吧。”

桌上菜肴大多清淡;即便是夏季酷暑之時,也都是熱菜,并沒有什麽應季的涼菜。

沈靜一上桌,看到這席面,就知道這是專門為趙度準備的。桌上有一道紅燒肉,趙度大概覺得味道不錯,便多吃了兩口,還沒放下筷子,旁邊趙銘已經小聲勸道:“父皇少吃一點油膩的東西。吃了會不舒服的。”

趙度便放下筷子笑道:“好。那你替父皇多吃一點吧。”

沈靜面上不顯,心中卻有些詫異。

他從前就聽說過趙度身體不是特別好,但是沒想到竟是連日常飲食都要如此小心翼翼。

正在想着,趙度卻笑着招呼他:“這些菜色不錯,可見是阿衡精心準備的。沈卿不要拘謹,多吃一點。”

沈靜忙謝恩。

趙度又笑道:“今日是便飯,不必太拘禮。”

氣氛融洽的一餐飯吃完,衆人起身離席,沈靜仍不知趙度何意。

直到趙銘向趙衡提出:“我想看看皇叔的馬……”

趙衡剛要起身,卻被趙度攔下:“你在這陪着孤說話吧。”

又擡手将鄭滿叫來:“你帶着大皇子去吧。留意別叫馬吓着。”

鄭滿領命,牽着趙銘而去。

大廳裏的氛圍,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趙度垂着眼坐在上位,神态有些倦怠,有一搭沒一搭的刮着茶沫。

沈靜坐姿端正,眼觀鼻鼻觀心。

片刻,趙衡先打破沉默,開口道:“皇兄……”

趙度卻略擡了擡手,将他打斷:“眼看就到你生辰了。過了這個生辰,就二十六了吧。”

趙衡應聲:“……是。”

趙度笑了笑:“這日子過得真是快,難怪古人說,‘猶如白駒過隙’。孤還記得你同銘兒這麽大時候的樣子,那麽點的一個人兒,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頭,像個小尾巴似的。”

随即輕嘆道:“轉眼,就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

趙衡聽了,許久低聲道:“……從前那些情景,如今我也是歷歷在目。小的時候母後身體不好,都是皇兄教我讀書識字。皇兄待我……是真的長兄如父。”

趙度卻擺了擺手,微微笑着搖了搖頭:“你也不必跟我說這些好聽的。”

他看了眼沈靜,又轉向趙衡,面上仍浮着笑意:“阿衡,我也算的上是手把手将你教導大了。你心裏想什麽,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了。想必連沈卿,也未必如我清楚。”

“皇兄——”

趙度擡手制止他開口,面上笑意斂起,又露出那種倦怠的神色:“今日正好當着沈靜的面,朕就直接把話說清楚吧。”

他正色看向趙衡,一字一句,緩緩說道:“一則,情之一字,發乎于心,朕不是偏狹的人,并非不懂這些。二則,你的身邊,确實得有個十分得力的人。沈靜品性忠靜,才華橫溢,思慮周到,前途不可限量。你們二人之事,只要把握好了分寸,朕不會多問一個字,也不會因此對沈靜另眼相看半分。”

“但是,綱常之義,不可不守,孝悌之理,不可不遵。”趙度看着趙衡,聲調不高,口氣徐緩,卻帶着為君者不容違背的強勢,“豫王妃,你必須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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