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疑慮叢生
趙衡沉默了許久, 才又澀聲開口:“我若再娶妃, 便是辜負了兩個人。皇兄難道還沒有受夠這裏頭的苦, 非得要我重蹈覆轍——”
一直沉默的沈靜, 聽到這裏不由得心驚,開口攔趙衡的話:“殿下!”
趙度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 只是擺了擺手示意沈靜, 對着趙衡嘆口氣, 搖頭道:“阿衡,朕是辜負了不該辜負的人。但是為了什麽,你難道不知道嗎?如今卻一直不肯為朕分憂。”
“皇兄, ”趙衡聞言, 起身跪倒在趙度面前,“我願意為皇兄分憂。我願意戎馬一生,用命守這天下太平。不論是皇兄, 銘兒, 或者镌兒, 只要我活一日, 便守一日。如此, 皇兄還覺得不夠嗎?”
沈靜見狀,也跟着跪倒在地。
趙度搖了搖頭:“我想的是什麽, 你心知肚明。孤的身體,不知還能撐到幾時。不論是銘兒, 還是镌兒, 年紀都太小了。”
沈靜聽到這裏, 已經是心驚肉跳。
趙衡也吃驚的看向趙度:“皇兄,你如今正當盛年——”
趙度又擡手制止他:“好了。不說這些了。”
他擺了擺手,示意趙衡起來:“你膝蓋本來不好,別再受了涼,又要受罪。何況你這樣,讓沈靜也覺得為難。就好好的坐着吧。”
趙衡順從的站起身來,沉默的坐回座位。
趙度卻轉向沈靜,仿佛剛才那番驚人的對話不曾發生過一樣,從容開始問起鹽引換糧的事來:“進展的如何了?”
沈靜站起身來:“文書已經拟好,送到了戶部。”
“戶部那邊,恐怕還有的磨。不過這件事,也急不得。”趙度端起茶碗,不急不緩的說着,“只要明年春天之前,能将此事定下來,就不算晚了。”
趙衡道:“聖上的意思是,不必今年出來結果?”
“今年必定是趕不及了。”趙度放下茶碗,望着廳外,“再說今年開春與鞑子打的這一仗,至少可保北邊一年的平安。今年冬天,不會費太多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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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向沈靜,語重心長道:“洪擇明年紀雖然不大,但處事圓融老練,對戶部的事情也熟悉。你跟着他,正可以借此事磨練磨練。”
沈靜聞言,忙起身謝恩:“多謝聖上。臣必盡心竭力,不辜負聖恩。”
正在說着,便聽到廳外傳來腳步聲,鄭滿抱着趙銘站在了廳門:“陛下,大皇子玩了會兒,累的睡着了。”
“好了。”趙度點點頭,站起身來,“朕該回去了。”
趙衡與沈靜站起身來。
趙度卻走到趙衡跟前,拍怕他的肩膀:“阿衡,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就當是體諒我的苦心吧。”
趙衡垂着眼,低沉道:“……我送皇兄上車。”
趙衡與沈靜站在王府門前,目送着遠處馬車與護衛走遠。
沈靜轉身,憂心忡忡看向面色始終陰沉的趙衡,欲言又止:“……殿下。”
沉悶的夏夜,空氣中連一絲風也沒有。
趙衡一直沉默不語,沈靜也不知說什麽,許久才開口道:“殿下,時候不早了,我——”
“妙安。”趙衡卻打斷他的話,“陪我坐坐吧。”
兩人回到趙衡書房。
房門半掩着,衛铮遠遠守在外頭。
沈靜又沏了茶來,端到趙衡跟前:“殿下喝點水吧。”
趙衡動也不動,等沈靜在旁邊坐下,才開口道:“Y。X。D。J。今晚皇兄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是。”
“明白了?”
沈靜遲疑了下,才答道:“……明白了。”
趙度的意思,簡直再明白不過,他是想把趙衡立為儲君。
趙衡苦笑一聲:“今日我本想把皇兄請到府裏,求他答應我不再娶妻之事……沒想到,反倒被他将了一軍。”
“這兩年,我一直以為皇兄的身體好些了,不會再胡思亂想這些事了。”趙衡沉聲道,“沒想到皇兄道如今還存着這個心。”
沈靜默然片刻:“聖上為何要如此?”
趙衡嘆道:“皇兄是希望若有一天他不在了,銘兒镌兒,還有我……都能好好地。”
大皇子趙銘,是聖上登基那年由李妃所出,年方五歲。李妃是聖上在潛邸時所娶,出身清貴,卻無可以依仗的勢力。
二皇子趙镌,今年還不到兩歲,乃是歐陽皇後所出。歐陽敏之父明德公歐陽檢,如今雖然已經不再是大學士,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積威甚重。
大皇子趙銘若被立為儲君,所依靠的唯有趙衡。若如此,明德公必然挾二皇子奪嫡,趙衡雖手握軍權,但若與他對上,未免投鼠忌器。
二皇子若被立為儲君,憑借歐陽檢父女的作風,大皇子和趙衡必定朝不保夕。
唯獨趙衡即位,朝局最有可能平安穩定。
趙衡即位最大的障礙就是名分,可是趙度既然有心,提前将趙衡立為儲君,這個問題也就解決了。他正值青年,既有武功,也不乏文治之才,兼在軍中頗有威望,一旦登上帝位,必定聲望日隆;明德公雖勢大,畢竟年邁,假以時日,也難與趙衡相抗。
屆時,趙衡若有心照拂,保護趙銘趙镌平安長大,也絕不是問題。
如此的細細想來,連沈靜都覺得,如果是從這個角度考慮,趙衡确實是最佳的儲君人選。
……可是如果作為儲君,趙衡卻是不可能不娶妃的。
沈靜在心裏苦笑:聖上若真的做此打算,那麽他逼着趙衡娶妃的行為,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他心裏思緒萬千,可是面上卻不能露出半分來,只能笑着寬慰趙衡:“殿下不必太多憂慮……聖上身體康健,立儲之事,還有很大的餘地。”
或許聖上身體一直康健,能等到兩位皇子成人,那麽這個問題便不存在了。
至少眼下,兩位皇子都還年幼,尤其是二皇子才兩歲而已,有明德公暗中壓着,朝中還沒怎麽聽過催促皇上立儲的聲音。
趙衡聞言仍是默然。
沈靜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兩人沉默坐着,許久,趙衡忽然開口問道:“……妙安。”
沈靜輕輕應聲:“殿下?”
趙衡轉頭看他一眼:“倘若——倘若有一天,我必須要娶妃——”
他遲疑了下,頓了頓,仍是将後面的話問了出來:“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會如何選擇?”
沈靜聞言,轉過頭,愣愣的看着趙衡。
起初他沒有明白趙衡的意思,可是對上趙衡帶着懇求的眼神,忽然領悟了他話中的意思:倘若有一天,趙衡若娶妻,自己是否還會與他保持像今天這樣的關系?
沈靜立刻便想起有一面之緣的安順郡王,與獨居梅園裏山中無歷日的周佐君。
難道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如周佐君那樣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沈靜心中便一陣惶恐。他知道,自己不會,也不可能選擇那樣的生活。
他心裏雖有了答案,卻不能直接回答趙衡的問題,沉默了許久,苦笑了一聲:“殿下……我不知道。”
趙衡聽了笑了笑:“我卻知道。”
他看着沈靜,搖了搖頭,低聲道:“若真的有那一天,你會謹守分寸,與孤以禮相見,卻形如陌路。”
沈靜默然。
趙衡卻站起身來,走到沈靜身邊,擡手緩緩撫過沈靜臉頰,将他下巴輕輕擡起來,凝視片刻,輕聲問道:“妙安,一想到可能會有那種情形,我都覺得痛不可抑了。為何你還能如此鎮定?”
頓了頓,他苦笑着道:“……是不是你早就覺得,你我之間不會長久?”
沈靜仰頭對着趙衡的目光。
他想開口否認,可是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他的确是,一直隐隐存着這樣的想法。
連穆君懷一個府君之子,尚且都不能做到心随所欲,何況是趙衡這樣的顯赫身份?
趙衡貴為皇親,當朝唯一一位親王,手握天下過半軍權。不論是作為儲君,還是作為儲君唯一的皇叔,這樣的身份,不知會伴随着多少的身不由已。
答應趙衡的那天晚上,伴着窗外的雨聲,他從深夜一直輾轉到黎明,最後這樣勸慰自己:生年不過百,何懷千歲憂?與趙衡之間能得一日便算一日,有一天就快活一天罷。
長久的沉默中,趙衡松開了沈靜,短促的笑了一聲:“你不必回答了。我知道了。”
轉眼之間,已經到了趙衡生辰前日。
自從那日一別,兩人便沒有再見過面。
沈靜雖然天天忙于公務,但是偶爾空閑下來,便是捏着扇子拴的玉墜子發呆。
這玉墜子便是趙衡送他的那一枚。自從收到,便被他密密收藏了起來。還是剛入夏的時候,趙衡拿着自己拴着同樣扇墜的扇子,問他的怎麽沒有用,他才拿了出來。
當時還是趙衡親手将這扇墜為他系到了扇子上,還囑咐他不能随意取下來。沈靜雖喜愛這墜子,随時将扇子帶在身邊,可是在上值的時候卻總是将扇子收在抽屜裏,換上另一把來用,只是偶爾無人,才拿出來看一看。
這日沈靜正又對着扇子出神,一邊在手心裏揉捏着墜子,一邊暗暗地思量……也不知道趙衡如今是不是還在為那日的事生氣?他的生辰,自己到底是親自去送禮物,還是托小有帶過去的好?
呂蒙忽然從他身後冒了出來,一掌拍在他肩上:“發什麽呆呢?”
呂蒙近日也被禮部借去參與公務,兩人不像從前可以天天見面。沈靜笑了笑,将扇子收進抽屜,擡頭笑了笑:“你怎麽來了?”
“來看你發呆。”呂蒙嗤笑一聲,“看你對着扇子愁眉不展,活像是詩裏寫的,‘美人卷珠簾,深坐颦蛾眉’。為什麽這樣發愁呢?”
沈靜一邊起身為他倒茶,一邊笑道:“為文書發愁呢。”
他嘆一聲:“這幾日實在難過。寫文書寫的都快禿了。”
送到戶部的鹽引換糧文書,這幾日也終于送回來了,卻被戶部批改的面目全非,不忍目睹。沈靜将文書與洪擇明看了,聽洪擇明指點了幾句,又仔細研讀了許久,改了三日,才終于勉強改出了一稿,又送回了戶部。
只是不知這次又得被戶部如何磋磨了。
呂蒙露出同情之色:“我也聽說了一些,你這差事似乎不大好做。戶部向來是出了名的難纏。”
不過随即又拍着沈靜肩膀安慰道:“不過你也不必太煩。聽說聖上又派了差事下來,說要派人陪着工部去淮河考察治水之事。聽說學士正在選人呢。”
他回頭看看外頭無人,壓低了聲音到沈靜耳邊:“我要是你,就跟學士提一提,跟了去。工部的差事雖累了些,可比兵部戶部的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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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