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長恨此身
沈靜退一步, 拱了拱手:“不敢勞動大人。”
“呵,你還有什麽不敢的?”賈亦靠在車窗前頭,笑的一臉悠閑,“不打聽不知道, 我道你區區一個七品編修,哪裏來的那麽大的膽子,竟然敢拿着方炜的名頭吓唬我?一打聽才知道, 原來沈探花背後還有豫王爺這尊靠山撐腰呢。倒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以為沈探花讀聖賢書,也是斯文人,沒想到還有這麽一身好本事啊。”
賈亦這番話話中有話,聽得沈靜頓時臉色一變。
呂蒙雖不知就裏,也聽出賈亦這話不是什麽好話, 面上頓時現出了不平之色,剛要開口,于之靜擡手攔住了他,陪着笑臉上前圓場道:“賈大人言重了。我等年輕後輩,哪裏敢開罪大人?若有什麽事, 大人盡管開口吩咐就是了, 咱們必定無不從命的。”
“這話我聽得順耳, 還是這狀元公會說話。”賈亦松了簾子,從馬車前頭下來, 踱步到三人跟前, 目光最後落到沈靜身上, “,要麽人家小于是狀元,你才是個探花呢。小沈啊,我勸你一句,好好學着點,不過考了個進士做了個翰林而已,千萬別太拿自己當回事。進士如何,翰林又如何?再出頭露面的,也不過是貴人跟前的一條有用的狗而已。聽說前陣子,你在宮裏還撅了豫王爺的面子,大大得罪了他?看着像個聰明人,怎麽辦出這麽蠢的事兒呢?這往後沒了靠山,更得學會夾着尾巴,老老實實的做人。沈探花,你說是不是啊?”
話音剛落,斜對面胡同口的馬車簾子被掀了起來,趙衡披着披風下了馬車,冷眼看着賈亦:“這麽冷的天,是誰這麽閑,當街教訓旁人怎麽做人?”
天色昏暗,賈亦轉過身,盯着眼前的人看了會兒才認出是誰,慌忙撩起衣擺跪下:“見過豫王殿下!”
沈靜被于之靜拉着,同呂蒙一起,也跟着跪下。
趙衡裹着披風走到賈亦跟前,冷笑一聲:“剛才你講的什麽做人的大道理?隔得有些遠,本王沒有聽清楚,勞駕你再說一遍?”
“在下不敢。”賈亦支支吾吾,以為趙衡真的沒有聽清楚,“只是昨日裏……昨日有些公務,沒有跟沈編修說清楚。今日下值了正好碰到,所以想着跟沈編修再說一說。”
“公務?什麽要緊的公務,還把本王牽扯在裏頭?”趙衡道,“你真當本王是聾的,沒有聽見你說的什麽?孤是沈靜的靠山不假,你又是靠的哪座山,竟敢出言刁難朝廷官員,背後诋毀王公大臣?”
賈亦低着頭,頓時不敢再辯解:“是在下失言了!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趙衡撩起衣擺,當胸一腳,就把人踹了出去:“嚼舌頭嚼到本王頭上!誰給你的膽子!”
賈亦被踹的滾了老遠,連滾帶爬起來跪在地上練練磕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三人跪在後頭,呂蒙小聲嘀咕一句:“……踹的好。這人太不是東西了。”
于之靜瞪他一眼,轉頭低聲問沈靜:“這賈亦聽說是皇後表親。你怎麽得罪了他?”
沈靜搖頭:“以後再跟你說吧。”
賈亦還在不住的磕頭,街頭又過來兩個人影,人還沒到,先聞笑聲:“這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得罪了殿下?”
沈靜本來惴惴不安,一聽便聽出來人是曹豐,心裏便松了口氣。
趙衡卻沒有罷休的打算,沒等曹豐走近,上前去對着賈亦又是一腳:“以後有什麽話,記着當面說給我聽,別躲在背後說三道四。”
賈亦被踹的歪在牆角,半天都沒有爬起來。
這時才見曹豐帶着個随從,施施然走了過來,先過去看了看賈亦,頓時一副吃驚的樣子:“咦?怎麽竟是你,賈大人?”
說着一邊去他,一邊順手把住他脈門試了試:“脈象還好,應當沒什麽事。”
“能有什麽事?”趙衡在旁哼一聲,“孤難道還怕他死了不成?”
“賈大人這是怎麽惹到了殿下,竟把殿下氣成了這樣?”曹豐在賈亦身上拍了兩下,勸道,“快向殿下陪個不是,這事就過去了。”
賈亦見有人圓場,忙跪下向趙衡磕頭賠罪。
曹豐走到趙衡跟前,三言兩語便勸住了他:“殿下宰相肚裏能撐船,千萬別同他一般見識。他們還在等着呢,若誤了正事,才是不值得。”
說完吩咐身後随從:“去叫兩個錦衣衛來,扶着賈大人去看看太醫,壓壓驚。”
曹豐随從應聲而去,趙衡這才放過了賈亦,轉身與曹豐往馬車上去。
經過沈靜三人身邊,趙衡頭也不回的走過去,倒是曹豐落後了一步,回頭對沈靜笑了笑:“這大冷的天,怕要凍透了骨頭了,快起來吧。”
三人這才起來,回頭去看賈亦,正被随從架着上車去。
呂蒙掩着口,在沈靜身後小聲贊嘆道:“不愧是王爺,果然霸氣。沈靜啊,你這個靠山找的好!”
于之靜低聲斥他:“你少說兩句吧。”
正說着,趙衡的馬車隆隆走近了,停在三人跟前。曹豐撩起簾子,隔着車窗笑道:“我們約了酒局,三位去哪裏?若無事不如一道吧。”
于之靜見沈靜低頭不語,笑着向曹豐拱手道:“多謝大人。不過我與小呂已與人有約,就不叨擾了。”
曹豐笑笑:“那就不耽擱二位了。沈靜呢?”
沈靜擡頭笑笑:“多謝了。我家中還有事,得趕回去。”
曹豐點頭,剛要落下簾子,趙衡卻探過身來,擡手攔住簾子,徑直看向沈靜:“上來。”
沈靜皺了皺眉,曹豐卻從旁笑着:“快上來吧。順路送你回家,豈不正好?省的還要麻煩你二位同僚。”
沈靜回頭看看,見于之靜和呂蒙都不做聲,只好向兩人道別,上了馬車。
趙衡端坐在馬車上,臉色冷峻,想必剛才的氣還沒消。沈靜坐在曹豐旁邊,眼觀鼻鼻關心,更是無話可說。
安靜走了半程,曹豐才咳嗽一聲,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問沈靜道:“病都好利索了?看你的氣色仍不好,怎麽這就來上值了?也不在家裏多歇幾天。”
沈靜笑了笑:“橫豎在家裏也無事可做。倒不如在衙門裏,同他們說說話,好歹不那麽悶。”
曹豐從炕桌上提起茶壺倒茶喝了,一邊問道:“那個狀元叫什麽來着,于靜之,還是于之靜?還有那個榜樣,是叫呂蒙是吧。你們三鼎甲倒格外熟悉,狀元榜眼探花,平時湊在一起,難不成天天研究怎麽做文章?”
話還沒說完,趙衡打斷了他,對着沈靜沉聲問道:“剛才那人,是因為什麽事找你的麻煩?”
沈靜遲疑了下,還是照實說道:“工部對着江南治水的奏疏拟了明細,送去戶部核對。戶部負責江南水患的原是夏澤吉大人,不知怎麽又換成了這位賈大人。昨日他帶了工部的明細文稿來,說工部明細裏有些地方與奏疏對不上,要我先把明細核對一遍。”
曹豐插了一句:“我道怎麽還有人敢惹殿下生氣,原來緣故在你這裏。這賈亦你從前見過他?還是打過什麽交道?”
沈靜想了想:“并未見過。連聽說都未聽說過。”
曹豐聽了思忖片刻:“這就奇怪了。戶部向來都是這樣做派,有厲害些的,也有本分些的。這賈亦仗着皇後撐腰,雖然平時有些張揚,不過他要找麻煩,也該去找工部的人,怎麽找到你的頭上了?這其中必有什麽緣故。等回頭我叫他們仔細問詢問詢。”
說這話馬車已到了沈靜院子外頭。沈靜起身,也不敢擡頭看趙衡,垂着眼向二人道別,便要下馬車,被趙衡出口攔住:“等等。”
曹豐最會看眼色,聞言便起身往馬車外頭去,經過沈靜邊上,拍拍他手臂笑道:“人有三急。我去借你家寶地一用。”
馬車裏只剩了趙衡與沈靜。
沈靜仍垂着眼,趙衡敲了敲旁邊炕桌:“坐吧。”
沈靜依言過去坐下,仍舊半個字沒有。趙衡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明明是你開口傷人,你倒病成這幅形容。讓旁人看了,只怕都會以為我才是那個始亂終棄之人。”
沈靜笑了笑:“只是口中上火,有幾日吃不下東西,所以才消瘦了些。已經大好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你——”趙衡被他的話噎了一下,“難道你就沒什麽話與我說?”
沈靜聞言默然片刻,才低聲道:“……是我對不住殿下。”
頓了頓,仍垂着眼,艱澀道:“還望殿下日後好自珍重,勿要——”
“沈靜。”趙衡打斷他的話,面色更沉,“你就是篤定了我早晚會成親,是不是?”
沈靜默然。
“我答應了你不會娶妃的,便一定不會。”趙衡猛地站嶼、汐、團、隊、獨、家。起身來,面色鐵青,走到沈靜面前,“皇兄的心思,我最明白,他必定會心疼我。那日若非你在那裏,說了那樣的話,今日今時,皇兄只怕早已經答應了我了——你為何就不能信我一回?”
沈靜聞言,擡起頭看着趙衡:“我為什麽會在哪裏,殿下難道不知道嗎?”
“……”
“殿下要挾聖上,聖上是沒有辦法勸說你。可是聖上卻有法子,叫我去勸說殿下——”
“你本可以不必勸我的!”
“殿下的意思是,”沈靜揚聲打斷了他,“要我在旁眼睜睜看着你,為了我跪在冰天雪地裏,忍受着刺骨之痛嗎?”
“……”
“殿下啊,”沈靜長嘆一聲,手握成拳抵在胸口,“難道你以為,我沒有心的嗎?你看看我如今——自那日從宮裏出來,只要一想起你跪在雪裏,那樣糟踐自己——”
他聲音哽了一哽,頓了許久,才低聲又道:“殿下跪在那裏,便覺得受苦的只有自己嗎?”
趙衡被他說得愣住,上前握住沈靜的手,放低了聲音:“……妙安。”
沈靜默然許久,低嘆一聲:“殿下如今難道還不明白嗎?今日殿下跪在那裏,聖上有法子叫殿下起來。他日殿下不想娶妻,聖上便會有法子叫殿下答應。殿下覺得自己知道聖上,聖上又何嘗不知道殿下?”
他掙開趙衡的手,站起身來,繞過趙衡:“殿下,你我……就這樣吧,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他一手撩起簾子,卻被趙衡從後頭握住手臂:“孤說了不會娶親,便不會娶。沈靜,你記着孤這句話,咱們且往後看。倘若到時候我始終沒有納妃,那你便終歸要回來我這裏。”
沈靜默默聽他說完,沒有應聲,掙脫了他的手,裹着披風步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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