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人間艱難

溫玉看着他的臉,也不知怎麽的, 覺得有點心酸, 于是摸了一把他的頭。

蕭懷瑾愣了一下,然後就着他的手蹭了蹭他的手掌, 就像是一只貓咪一樣撒嬌着。

“我送你回去吧。”溫玉站了起來。

蕭懷瑾落在他的後面,看着他并不是特別高大的背影,突然來了那麽一句, “就算這裏是鬼屋, 我覺得也還算不錯。”

溫玉回頭,斥責他, “這裏哪裏是鬼屋了?”

蕭懷瑾笑了笑, 并沒有反駁他。

陽光映照在地板上的小水灘裏, 映出七彩的顏色,但是卻沒有一絲絲的光亮可以穿透蕭懷瑾的身體。

他回到皇宮以後,沒有人再提起昨晚的事情, 他就這樣,被人壓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翻閱各地來的奏折。

某個地區發了大水, 當地的貪官将赈災的金銀都吞掉了,還把朝廷發出去的米換成畜生吃的糠麸。就算是這樣, 災民也不敢有任何的怨言, 他們将那些糠麸帶回家。雖然是這樣,依舊是吃得有一頓沒有一頓。

當地的官民是一個愣頭愣腦的官員,直接在奏折裏面問他。

皇上, 朝廷是不是抛棄我們了?

我沒有。

蕭懷瑾在心裏默念着。

我不會抛棄你們。

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不慎,我和你們都要完蛋。

那個男人,根本就不想要皇位,他要的是這個國家的人永遠陷入恐慌與災難。所以我為了擊垮他,現在還不能動。敵強我弱,驕躁是行軍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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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你就要為此而犧牲這些人嗎?”白玉龍曾經憤怒地質問他。

是的。

蕭懷瑾慈悲地合上眼睛,然後蓋上了奏折,将它扔在了一邊。

太苦了,活在這個世界,人太艱難了。

溫玉在街邊閑逛的時候,發現了一具膨脹的屍體。

不是那種被水泡到膨脹的浮腫,而是硬生生被撐開肚子的腫脹。

你有沒有看過人是撐死?

人死後就發出了惡臭的味道,路過的人紛紛皺眉,随後遠遠繞道。

溫玉從衣袖裏拿出了手帕,捂住了鼻子。他慢慢地走了過去,在屍體的旁邊蹲下。他的另一只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根棍子,他拿着棍子去檢查屍體。他東戳戳,西翻翻,屍體突然被他戳破,肚子裏的東西湧了出來。

因為好奇,一直有個路人站在旁邊看他折騰,他看見了此狀況,終于忍不住嘔了出來。

人吃東西到肚子裏,裏面的東西都會被消化得七七八八。溫玉皺眉,他看着腐爛的屍體,然後用力戳破了一塊肉塊。

“你能不能不要做這種事情,你究竟是哪裏來的變态?”路人覺得他引起了自己極大的不适。

溫玉沒有理他,他加大了力度。只見他棍子下面的那肉塊突然抖動起來,它的動作越來越劇烈,仿佛有什麽即将破繭而出。

路人看到了一行穿着官府的人走了過來,立馬喊住了他們。“官爺,這裏有屍體,你們是來處理的嗎?”他高興極了,“這裏還有一個瘋子,你們趕緊也處理了嗎?”

屍體?

帶頭的人皺眉,随後帶着人過來。他一站穩,就看到一個人蹲在一具屍體的面前。那人穿着一身青袍,滿頭青絲束好了,後腦勺都給人好看的感覺。他不轉頭,他都知道那該是一個多麽英俊的男人。“這位公子,你在做什麽?”所以他才皺眉,正常的人會守着一個屍體嗎?

溫玉轉頭。

“溫玉?”來人挑眉。

這個人是欽天監裏特殊部門的人,專門對付妖魔的。雖然溫玉來的時間不長,但是也給他留下了印象。

溫玉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頭轉了回去。

“你在看什麽?”他好奇地湊上前。

他探頭的時候,那一個在肉塊裏抖動的東西正好破肉而出。

一只藍色的蝴蝶一下子從屍體裏沖了出來,他在衆人驚愕的眼神中旋轉飛舞。那一具屍體是那麽的惡臭與醜陋,它從中誕生,卻純潔美麗,仿佛不屬于這個世間的炫目。

他目瞪口呆,等蝴蝶飛上屋檐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南海蝴蝶!”

一群人手忙腳亂,立刻朝着蝴蝶飛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溫玉站起來,望着蝴蝶遠去的方向沉思。

新的蝴蝶誕生,就證明舊的蝴蝶死去了。南海蝴蝶就是這樣

的生物,一只死了以後,就會在死亡的軀殼裏誕生新的生命。

他重新将視線投回到屍體的上面去。有人喂了這個人吃南海蝴蝶的肉,他一直吃,就撐死了。但是南海蝴蝶的肉很多,撐死一個人足足有餘,所以,屍體不應該只有一具。

“這一個人……”路邊有人悄聲議論。

溫玉拿出懷裏的令牌,但是他只在他們面前一晃就收了起來。“官府辦事,你們認識這個人。”他的令牌只是方便他出入皇宮的令牌。

“大人,你不認識嗎?”有人驚訝了,“這一個人可是夏都最大的糧商,周貴的兒子啊!”

溫玉皺眉,這件事情不會太簡單。

這件事情當然不簡單,死的是夏都最大的糧商,他老來得子,将兒子視如自己的珍寶。知道自己的兒子無緣無故慘死的時候,他立馬去官府要一個交代。而且在自己的兒子死因沒有查清楚之前,他的商鋪拒絕繼續向災民提供糧食。

災區終于亂了起來。

老百姓其實是最容易糊弄的群體,一要安穩,二要溫飽,三要茶餘飯後的那一點快樂。

而蕭懷瑾統治下的夏都,沒有一樣可以滿足他們。

這一個提議并不怎麽新鮮,但是在最近又在百姓以及個別官員中私自讨論。

“這夏涼,是不是該換一個皇帝了?”

走近了說,先帝的弟弟,夏淮王還在世。他當年因為搶奪皇位,被很快封了一個爵位趕出了皇宮。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樣,但是他們覺得不會比蕭懷瑾更糟糕了。往遠了說,高湛才是真正掌握了實權的人。

再或者說,民間的反抗勢力一直都在蠢蠢欲動。

如果你做不好,為什麽你不下去?

各方的英雄,各方的勢力,蓄勢待發,就等着誰先動手。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蕭懷瑾在某天夜裏起床,對着朱九笑了笑,燭光映在這位少年帝皇的臉上,蒼白又可怖。

朱九攜帶着來自地獄的惡病,潛入了丞相府。第二天一大早,高湛就沒有來朝廷了。據說丞相夫人突然得了奇怪的病,丞相大人挪不開腳步。

蕭懷瑾上完朝回來,朱九自攬鏡子,通過鏡面,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在觀望着眼睛裏的地獄。裏面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妖魔鬼怪,他們全部困于這個世界最惡劣的地方,互相厮殺着。朱九舔了舔嘴巴,恨不得他們立馬就可以決個高下。

蕭懷瑾站在她的背後,拿了一支簪子,落入她的發髻當中。“你做的很好。”

“呵呵。”

高湛本來也只是一個窮人的書生,當年高中以後,他迅速搭上了先帝冊封的異姓王,并且和現在的丞相夫人,異姓王的女兒成親。得到了扶持的他,這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地位。他多愛丞相夫人,蕭懷瑾不知道,但是如果丞相夫人出事,他也不會好過。

“是不是還有一個叫夏淮王的?”朱九問。

“不需要。”蕭懷瑾搖頭,“叔叔不過是有事沒事就喜歡去散布他才是真命天子之類的遙言。老人家寂寞了,随着他去吧。”

就在他們的動作看起來還算是親密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張之儀跟在汪僥的身後。他乍看到蕭懷瑾和一個妃子濃情蜜意的模樣,下意識就想退出。

汪僥攔住了他。“皇上,張大人來了。”

蕭懷瑾回頭,笑靥如花。

張之儀看着他的笑臉,居然有一瞬間的**。

美是不需要理由的,美是震撼人心的。就算美好的皮囊之下是肮髒的敗絮,就憑他那炫目的一瞬美好,就足夠讓人神魂颠倒。

“你是那個老頭子的弟子?”蕭懷瑾問他。

“下官的恩師正是皇上的太師。”張之儀恭恭敬敬回答。

“那麽看來,我們還算是同出一門呢。”蕭懷瑾拿了一盒水粉給朱九,她就這樣打開,打扮起來。

“不敢。”張之儀說。

蕭懷瑾還是只看着鏡子前面的朱九,“你現在在什麽部門?”

張之儀不知道蕭懷瑾為何突然有這樣的問題,但是他還是有問必答,“回皇上,下官現在……”

“算了,不重要。”蕭懷瑾打斷他的話。

張之儀:“……”他特別想打爆他的狗頭。

“我現在派你去工部,接了之前工部侍郎的工作。”

他的話一出,張之儀的耳朵徹底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他是不是聾了?

“在不遠處的益州,那裏是夏都最大的糧食生産地,但是因為水利失修,這兩年的糧食産量大大下降。我查明白緣由了。兩年前那邊發生水災,工部侍郎本應該去重建水壩,但是他偷工減料,而且延後施工的進度,所以才會那樣。”他拿起了畫筆,想要幫朱九畫眉。

朱九嫌棄他,立馬攔下他的手。

“我去問了太師那一群老頭,他們說你挺好的,那麽就你去吧。”蕭懷瑾從前面的鏡子裏偷窺着張之儀的表情。“你願意去嗎?”

張之儀站着,身體都要站不穩了。

“益州現在于所有人而言都是燙手的豆腐。”蕭懷瑾先好心告之。

“如果……”張之儀舔了舔幹燥的嘴巴。“如果有了糧食,那麽是不是南方的事情都會得到緩和。”

蕭懷瑾放下了眉筆,回頭看他。“是的,百姓是很容易滿足的。”

張之儀深吸一口氣,然後跪下。“臣領旨。”

當官是做了什麽啊,張之儀不要錢也不要勢,他甚至都不夢想可以救得了一整個國家的人了。只有幾個也好,只有十幾個也好,他想要那些有如他家鄉一樣受難的人們,得到安寧。

人之一生,轟轟烈烈也好,平淡似水也好,幾十年,不應該全部都活在煉獄裏活着。

蕭懷瑾笑了,“你挺上道的嘛,還有一個人也會陪着你你去,你們要不要認識一下?”

張之儀擡起頭,他看了一眼蕭懷瑾以後,又覺得自己失禮了,趕緊低下頭。“不知是哪位大人呢?”

“進來吧。”蕭懷瑾喊人。

大門再次被推開,一個人跪在張之儀的旁邊。“臣,杜修參見皇上。”

張之儀的臉臭得像是剛吃完一碗臭豆腐一樣。

◎作者有話說:

将糧食換成糠麸的這個來自于紀曉岚(要是不能引用在再告訴我吧= =)

小劇場

張之儀:皇上,我不想跟他一起去

蕭懷瑾:那你想跟誰去啊?

張之儀:嗯……溫玉挺好的

蕭懷瑾:來人啊,将這個人拉下

張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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