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秋天的梧桐大概是最美的顏……

一盒牛奶,和當初林空桑送出去認錯的那盒好像。

她吸吸鼻子,扭頭去看坐在後排的蒼寒。

大哥剛才過來了?她都沒有察覺。

不會發現自己哭了吧?!

“那必然呢…”喬伊白她一眼,“所以不是來投食了嗎?”

林空桑:“……”

太丢人了。

她在座位上抵了抵腳尖,只覺得臉頰滾燙,拉着喬伊就走。

回家躺了一中午連飯都不想吃,林空桑在被窩裏反思了一下自己過去的錯誤行為,決定以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采取的行動包括但不限于不抄作業、認真聽課、好好學習。

然而就在她下午到達教室鬥志昂揚準備大學一通時,又遇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她得去掃衛生區。

“我以為你知道,”喬伊瞪大了眼睛,“老板班上午不是說了這星期的衛生區你和大哥負責嗎?”

林空桑眼睛瞪得比她還大:“這星期?!”

上午上課她就顧着抹眼淚,蒼寒站邊上都不知道,更別提老班的話了。

再說,這成績剛下來,值日懲罰開始得這麽快嗎?!

林空桑如遭雷劈,回過神後轉身一看,發現蒼寒的座位已經空了。

“大、大哥呢?!”

“十分鐘前拿掃帚下樓了,”後排同學好心提醒,“你還有七分鐘的時間去衛生區跪着唱認錯。”

林空桑一看牆上挂鐘,兩點十三。

“啊啊啊——”

她扯着頭發跑去教室後排,飛速抄上一把掃帚狂奔下樓。

臨城一中有班級負責衛生區的傳統,一般采用就近原則劃分地段。

初中高中兩棟教學樓,所負責的衛生區就一大樓為中心往外擴散。

六班運氣還行,衛生區的面積不大,而且就挨着教學樓。

地方遠離主幹道和操場,還算是比較偏僻,平日裏沒多少垃圾。

林空桑風風火火沖出教學樓,腳下踩過落葉,發出“咯吱”一聲無人在意的輕響。

她側身靈巧避開上學人群,胸膛起伏微微喘氣。

廣播站插播了一則失物招領——“哪位同學丢失了一把綠色的太陽傘,請盡快到廣播站處認領。”

耳邊是說笑着的嘈雜,少女馬尾輕揚,跳脫着轉過教學樓牆角。

“呼——”

午後暖風拂面,葉片沙沙作響。

梧桐道落葉堆積,滿目金黃。

有少年站在樹下,仰頭接了一片陽光。

枝桠墜下落葉,随風在空中打了個轉。

蒼寒踩着從油漆桶裏潑出來的橘色,“嘩”地一下被風濺進了林空桑的眼底。

在彌漫着漫天暖意的晚秋,就連沉浸的光束都多了幾分柔和。

那個少年淌着溫暖,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

——“老師。”

由于變聲期而略微沙啞的嗓音像一記擺錘,“哐”的一下砸醒了少女懷春的夢。

林空桑一個激靈,猛地轉身一看,發現老班就在她身邊。

“……”

“幾點了?”老班語氣溫和得有些虛假,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林空桑咽了口唾沫,剛想回答,就見對方下一秒立刻變臉:“還不快掃!”

落葉在十一假期裏被擱置了七天,現在幾乎覆蓋了整個路面。

林空桑臉上挂着面條寬淚,用掃帚去推、去鏟,最後幹脆直接蹲下來上了手。

蒼寒不知道從哪借來了個藍色的廢品大桶,一米的直徑,有林空桑大腿高。

桶壁倒是幹淨,正好拿來裝這漫天梧桐落葉。

林空桑也不嫌髒,“呼嚓呼嚓”彎腰就往裏填。

掃帚倒在腳邊,很快就被落葉掩蓋,她像個女戰士,攏完一片地方就拎着大桶換邊繼續。

還差點被絆了一跤。

蒼寒彎下腰,指尖撥開幾片落葉,把那根罪魁禍首撈出來靠在了牆邊。

林空桑臉有點紅,用袖子蹭了蹭鼻子。

她抿着唇,欲言又止。

大哥好像并不在意她的遲到。

“我數學很差,但以後會認真學,不拖你後腿。”

蒼寒擡眸看她一眼,小姑娘表情認真,像在保證。

“好。”

“鈴——”

預備鈴在下一秒打響,蒼寒停下動作,仰頭去看教學樓一排排整齊的窗戶。

“蒼寒。”

突然有人叫他。

蒼寒收回目光,還沒來得及應答,就見一大片金黃在他眼前潑灑開來。

“嚯!”

落葉揚起又紛紛落下,像是煙火在陽光下拖着的尾擺。

小姑娘眉眼彎彎,晶亮的眸子仿佛裹上了一層夢幻的不真實。

是五彩缤紛的肥皂泡,美好、易碎。

蒼寒盯着那一雙眼睛,久久不語。

“……”

林空桑覺得自己腦子有點跑偏。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不知道在做什麽蠢事。

自己不嫌髒就算了,還把地上的落葉往大哥面前揚,不是找死嗎?

“呃…”她局促地站直身子,連帶着臉上的笑也一并收了回去,“對不起。”

她以後一定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再也不開大哥的——

“很漂亮。”蒼寒輕聲道。

林空桑心上一跳,自己腦子裏的小思路被突然打斷了。

——她以後一定還開大哥的玩笑!

“頭上。”蒼寒擡了擡手,又停在空中。

林空桑的目光落在少年幹淨的指尖,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頭,頭上?”

她眨眨眼,又眼巴巴地去看蒼寒:“頭上怎麽啦?”

蒼寒垂下手臂,喉結上下一滾,沒有吭聲。

“是眼睛嗎?”林空桑看着蒼寒眼尾那處傷疤,抿了抿唇,道,“那天你去十二班,是因為、因為…”

原因顯而易見,兩人心裏都很清楚。

只是要把這個原因拿到明面上說出口,倒是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就在林空桑糾結猶豫的空擋,蒼寒突然擡起手,在她頭頂撿起半片落葉。

手掌遮住陽光,在臉上短暫地投下了一片陰影。

林空桑差點沒把舌頭咬着,忙不疊地閉了嘴。

“有…落葉。”

蒼寒捏住葉柄,也不急着丢掉。

指腹輕輕一搓,那片殘缺的樹葉就在指尖飛快地轉了好幾圈。

林空桑愣了愣,盯着少年輕垂的睫。

他放開葉片,任其跌進秋天。

那一刻,林空桑突然就明白了人言可畏,明白了衆口铄金。

她也同樣知道了,在過去的一年裏,她是說“人言”的人,也是去“铄金”的嘴。

她是壓在駱駝身上的一根稻草,是雪崩前的一片雪花。

只是蒼寒不會倒下,更不會崩塌。

那個少年意外溫柔。

卻又無比強大。

衛生區的打掃持續了一個下午,每到下課林空桑就往教室後排跑。

蒼寒一般慢她一步,慢悠悠地合上筆帽,再接過林空桑遞給他的掃帚。

落葉很輕,裝滿一桶跟空着一樣重。

蒼寒握着簸箕的柄,往裏按了按。

這邊按下去,那邊鼓起來,林空桑也用掃帚戳一戳,再攏進去更多。

等到完全塞滿,大桶終于變得有些重了,他們再人一提一邊,晃悠到垃圾桶旁邊倒了。

林空桑咬着唇瓣,試圖挑起話題:“最近那些十二班的沒來找你吧?”

蒼寒想了想:“沒有。”

“那就好,他們可能也怕老師。”林空桑松了口氣,又繼續道,“還有,我和班裏同學解釋過了,他們都知道不是你的問題,所以這件事別放在心上。”

蒼寒偏頭掃了一眼身邊的姑娘,沒有應答。

“特別是喬伊,還覺得我對不起你。”林空桑擡頭把牙一呲,笑出一臉傻樣,“不過大哥也沒有生我的氣就是了。”

他們走到垃圾桶邊,蒼寒提過大桶桶檐,把落葉倒了進去。

“為什麽叫我大哥?”

林空桑瞪着眼睛“嗯”了一下,這才察覺出自己說漏了嘴:“就…覺得你很大哥。”

她縮着腦袋,在心裏數着蒼寒剛才說了多少個字。

這好像是自己聽過最長的一句話。

“哪裏大哥?”蒼寒又問。

“平時不說話!”林空桑眼珠子一轉,開始嘚吧嘚吧說了起來,“數學成績又很好,坐在後排很酷!”

蒼寒邊聽邊走,點了點頭。

“大哥的意思是說你厲害,”林空桑走在他的身側,擡手比了個大拇指,“就是非常大哥的意思!”

“我不大哥。”蒼寒把空了的桶放回地上,又開始往裏面裝落葉。

“哦哦!”林空桑連忙也跟着幹活,“那我以後不叫了。”

“可以叫。”

“啊?”

蒼寒把最後一垛落葉掃進簸箕:“随你。”

左右不過是個稱呼而已,想怎麽叫都行。

林空桑頓時笑了起來:“大哥好!”

蒼寒看她一眼,微一點頭:“你也好。”

認真嚴肅,跟兩國首領會見似的。

林空桑笑得更開心了。

小姑娘的快樂似乎非常簡單,沒說幾句話就笑個不停,像是有什麽天大的喜事,一整天的心情都非常愉快。

蒼寒最後把掃帚一并丢進桶裏,估摸着這是最後一趟。

梧桐道雖然長,但好在不寬,兩三米的距離,除了落葉沒別的東西,打掃起來也不是特別困難。

“那個,大哥!我…有件事想問問你。”就在倒完最後一趟落葉後,林空桑突然變得有些扭捏。

“嗯?”蒼寒把桶拎在手裏,兩人并肩朝教學樓走去。

“這個星期六是我的生日,我邀請了班上不少同學一起出去随便吃吃飯,就在學校附近…你來嗎?”

蒼寒動作微頓,偏頭問道:“我嗎?”

林空桑連忙把頭點成小雞啄米:“嗯嗯。”

蒼寒收回目光,把視線重新投向前方。

他開始沉默,表情看不出好壞。

林空桑屏住呼吸憋了十秒後,有點慌張起來:“對不起,你不想去也沒關系,我就這麽一說,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沒有,”蒼寒搖了搖頭,“我在想事情。”

林空桑只覺得自己快要心梗:“什麽事情?”

“你和我…”蒼寒頓了頓,“的媽媽…”

他停在了一個稱呼後,微微拖長聲音,像是帶着猶豫不決的不确定。

“和她生日很近。”

“好、好巧,阿姨生日也是十月嗎?”林空桑手指緊握掃帚,緊張得掌心全是汗。

不正面回應問題,大哥這是…委婉地拒絕了嗎?!

蒼寒若有所思地一點頭。

林空桑:“那提前祝阿姨生日快樂。”

教學樓門口的階梯又寬又高,林空桑上了一半,覺得這事兒應該是黃了。

大哥也不是讓去就去的,畢竟大哥總是要有一點大哥的矜持…

就在她垂頭喪氣決定以後對此事閉口不提時,蒼寒突然開了口。

“謝謝,星期六我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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