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邪神護世(四)

百味撥動着手裏燒黑的柴火,“你們凡人還真是麻煩,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幹嘛非要一邊嫌棄又一邊舍不得放手。”

林景墨坐回火堆旁,這話他也沒法接,畢竟感情的事本就說不清道不明。

“你輸了。”

百味用燒黑的火棍子指了指軒鹿,“洛川的事她知道得最多,你問她吧。”

軒鹿換了坐姿,“你兩下的賭注為什麽要我來說?”

百味:“我坐化的時候在你兩之後,那時候洛川都已經是神首了,還是你來吧。”

軒鹿想了想,“我明日要吃烤雞。”

“成成成,你要吃什麽都成。”百味單手托腮,“說實話,洛川從前的事我其實也挺好奇的,聽說坐化時天雷可是下了整整一百零八道,史無前例。”

“一百零八道?”林景墨回憶洛川給他的印象,好像也沒想象中那麽強,這麽聽起來就跟上天入地唯我獨尊一樣的霸道,是不是有點誇大了……

軒鹿擺擺手,“史無前例倒不至于,在洛川之前坐化的神官也有不少上百的。厲害的是一百零八道他全躲開了,所以才傳言厲害。”

火光燒得正旺,軒鹿的思緒也被牽扯到了從前。

“我比洛川坐化的時間只早了幾年,所以關于他的事也只能靠道聽途說,畢竟在神界沒人會大肆宣揚說自己的事。”

林景墨樂道:“你們不是曾有過一位管生死宿命的神?就沒人想着私底下去偷看兩眼?”

百味忍不住打岔解釋道:“凡人坐化後,記載生死宿命的本子會随即自然焚燒,哪裏看得着。”

林景墨聽得一愣,“你的意思是,當了神就沒以後的宿命了?那還有可能輪回嗎?”

“也不是沒可能,要麽自願去輪回,要麽被罰了去輪回。”百味看了眼林景墨,“你是不是想問你還有沒有可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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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擺擺手,“就這麽跟你說,當鬼的有鬼本該去的地方,什麽輪回宿命都是常态。可你不一樣,似神非神似鬼非鬼。既不歸神界管也同樣不屬于鬼界,除非被神界欽點受過天雷,要不然你想入六道絕無可能。”

“也就是說我不可能會轉世成人?”

林景墨有點兒傻了,他一直認為渡玄就是自己的前世,可要照這麽說豈不是成了兩個人?難道洛川說的什麽女徒弟是真的?夢僅僅只是夢而已?

“未必。”軒鹿把兩人的話頭打斷。

百味一拍大腿道:“還真是,你的姻緣繩能連生生世世,洛川當時問你要打的就是這主意吧……”

林景墨有點兒聽不懂了,“什麽意思?”

百味解釋道:“有這姻緣在,即便此生不能相守來世也能相聚。”

林景墨低頭看向左手上的紅繩,他起了自己老用手表遮蓋的那圈胎記。原是從一開始,他就注定了會跟洛川相遇。

“你們還要不要聽火神的事?不聽我就睡了。”軒鹿顯得有些不耐煩。

林景墨跟百味趕緊閉嘴,軒鹿繼續說道:“凡間跟神界的說法有兩種,不過大致意思都差不多,我就說個凡間傳的最多的。”

“傳言火神出生前,人們對火還存在着一定的恐懼。不是火山噴發便是天降災火,燒叢林作物也燒房屋畜圈。雖是如此,可人們的生活中卻又處處離不開火,比如照明做飯,又比如焚燒得病的屍體。

那時候人們用火得看天意,有時候會從天而降有時候得從地底冒出來。反正想用火就得全憑運氣,有時候甚至為了取火還會帶走性命。”

林景墨在現代社會時聽過的神話故事不少,此刻實在沒忍住打斷道:“該不會洛川是第一個敢去拿火種來延續的人,所以就被人們奉為火神?”

軒鹿看了他一眼他趕緊閉嘴,伸手示意,“您請繼續。”

“天降的火種并非能受人控制,稍有不慎便會引來一場災難。于是當時族裏的祭祀便将火奉做神意,讓二十名壯年用天火打造了一把渡玄寶刀,在以刀求神希望能賜予他們控火術。”

軒鹿看着眼前這個被洛川賜名的小鬼,也不知何德何能能被如此照顧。“據傳言,當時打造寶刀的熔爐火至今都未被熄滅,不過具體在哪兒就不清楚了。”

林景墨低頭未語,他默默握緊手裏的刀思緒萬千。

軒鹿:“沒多久,村子裏便迎來了一個孩子。不僅生來就比常人溫熱,手心裏還帶着一個火字。很顯然,這是祭祀和全族人的祈願得到了回應,于是順理成章地就将渡玄寶刀交給了這個孩子。”

“然後呢?那洛川後來又是怎麽坐化的?”

百味聽得新奇,畢竟每個神坐化的形式都不同。有的睡一覺就行,有的則需要歷經千難萬苦,還有的甚至在坐化時受不住天雷而魂飛魄散。就說他自己,坐化時也是嘗盡了人間饑餓才能成神。

軒鹿道:“後來到了一定年歲就在十裏坡坐化了。”

林景墨擰眉,他問道:“你先前說有兩種說法,那神界的說法是什麽?”

“祭刀。”軒鹿坐回最開始打坐的姿态,問道:“你們可知道上古十大兇獸?”

林景墨一知半解,百味倒是清楚,“知道,洛川戰神以一己之力斬殺兇獸,這個事神界無人不知。不過我坐化得晚,沒能親眼見證這場戰鬥實在可惜。”

軒鹿繼續說道:“這兇獸一開始是活在凡間的,有說是原本生在地底後來橫空出世,也有說是集聚了凡人的惡念從而幻化。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兇獸的存在對凡人或是神界都是個大麻煩,畢竟在洛川之前神界還沒有戰神一說。”

“兇獸吃人不吐骨頭又帶有邪氣,尋常人肯定是對付不了的。而洛川生來與常人不同,縱看當時的凡間定然是沒有比他更為合适的人。于是族裏的祭祀便推舉洛川,也将他捧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林景墨眉頭緊鎖,不禁感慨,“需要的時候把人捧做神明,不需要的時候便砸廟毀了。”

軒鹿:“這一站與兇獸足足打了三年,可每當要占據上風時卻又總是差了那麽一點。雖說是身手不凡可畢竟是個肉體凡胎,想要殺兇獸神兵不可或缺。

于是當洛川再一次擊殺失敗後便将渡玄刀回爐重造,只是神兵難求,無論怎樣煉制都無法達到他想要的結果。直到有一日,洛川不幸在煉刀時受傷,血液在燒着天火的熔爐裏把寶刀燒得通亮他才知道其中門道。”

“祭刀……”林景墨喃喃自語,渡玄二字居然來得如此沉重,可洛川在給他賜名時卻從未提及。

故事說完三人皆是一陣沉默,百味看着面前的火堆隐隐出神,許久後才再次出聲問道:“如果是那樣的話,十裏坡又是怎麽回事?都祭刀了如何能像凡人一般坐化?”

軒鹿笑道:“要不然為什麽會有一百零八道天雷?百味,你坐化時受了幾道?”

“二十吧……記不清了。”

“人化神,神界裏受最多的也就五十道,而鬼化神則是翻倍甚至更多。”軒鹿嘆氣,也怪不得百味不清楚,畢竟洛川之後就很少在碰到鬼化神的事了。

林景墨愣神,他想起醒來時看到的那片開裂臺面,問道:“你是說,十裏坡不僅僅是坐化的地方,也是洛川曾經的墳冢?”

他早該想到的,不是什麽生來就帶有異香,而是洛川的屍骸常年埋骨于雪柳叢下沾染的氣味而導致的。

兩人沒搭理他這個問題,因為回不回答都已經不重要了。

林景墨臉色凝重,他自責道:“如果這世間沒有我,洛川也不會變得像如今這樣……”從一個被衆神膜拜的戰神變成了神力衰退沒有神職的無名之人,蘇安跟百味等人恨他也真是人之常情。

“你知道就好。”百味一陣嫌棄,但随後又嘆氣道:“不過……就算不是因為你,神明遲早也會有一天消散。我們由人心而生,也會因人性而死。”

廟外的大風刮得呼嘯,廟堂角落裏的奶孫已然睡下。

那看似兇悍的男子瑟縮一團睡在推車旁,除了蓋在身上的那件破洞衣服外,其餘的全堆在老人身上。裸露在外的手臂雖髒泥遍布卻還是依稀能看到皮膚上被感染的紅斑。

奶孫兩人皆得了瘟疫,死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可就算如此,他們也依然要尋求溫飽,祈求能在這世間好好地活下去。

林景墨掌心回旋神力,将一道火種打在奶孫兩的身側好方便取暖。火能傷人也能護人,人們怪洛川無情,可事實上真正要分善惡的從來都不是火,而是用火的人。

天光大亮時,廟外的大風也停了。林景墨睜開眼,發現借宿的奶孫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他看了眼還燃着火的火堆,剛起身打算去滅,忽然從身上掉下來一個形似吊墜大小的木雕。頭上凸起的部分被潦草地打了個洞,應該是本想用來挂繩的。

木料質地很差,好像是随手撿的樹根雕刻的。他捏起看了許久愣是沒看出來雕的是誰,直到把木雕翻了個面看到上面刻的字才知道,竟是個邪神像。

木雕的表面被磨得光滑,看來是随身帶了很久。

邊上幽幽轉醒的百味看到後忍不住問道:“誰刻的?這麽醜。”

林景墨笑道:“我的信徒。”

作者有話說:

神生于人心死于人性這句話,我是在《靈魂擺渡》裏看到的。當時看的時候還沒有這麽多感慨,直到自己寫才意味到這句話的深意。

另外,并不是林景墨把洛川害成了這樣,他的存在對洛川來說不是索取而是救贖。神力衰退也不是因為給了半身神力導致的,而是因為無人信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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