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和修的家

和修常吉帶回黑龍神的時候沒做遮掩,也不屑于遮掩什麽。他确實尊重黑龍神的意見,允許對方在和修邸宛如幽靈般地出沒，但是黑龍神自己都喝醉了,沒拒絕就代表同意,他順理成章地把對方當成家族重要的一員對待。

他的生命早已走到末尾,喰種的高壽對他來說就是一種慢性折磨。

能夠在自己徹底喪失銳氣,淪為一個腐朽的老者之前，和修常吉很高興自己可以看到另一個世界的孫子,并且放下戒備和算計，享受一段天倫之樂。

他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和修家輝煌下去。

吉時無法理解他的執拗,那是因為吉時被他寵愛得過于溫和不争,守成有餘，開闊不足。每一個和修本家的人都應該有一份力争最強的決心,只有站在頂峰之上,他們才有資格對這個世界描繪理想的藍圖。

和修常吉曾經站在了那個位置上，背後是心思似海的父親和修吉雨,與開創了喰種對策院這條先河,為人類歷史留下濃重一筆的爺爺和修大吉。

他争過了天生獨眼的那伽拉桀，争過了所有同時代的人，鎮守住了家族。

可是伴随歲月的流逝，和修常吉恍然發現自己的時代落幕了。

他老了。

這很殘酷,喰種老了也就代表實力下滑了。

盡管他在延緩自己對外的衰老時間,但是到了八十多歲,他必須老,臉上的褶皺一條條出現，老年斑浮現在他的手背上。同時，外表的衰老影響着內心，讓他逐漸變成了一個脾氣喜怒無常的老人，縱然在私底下恢複青春，他也從鏡子上看得見自己不再年輕的雙眼，而黑龍神也正在步入他的後塵。

一個人若是心都老去，那就無法再适應這個世界，甚至被世界淘汰。

在抛開私生活的問題後，和修常吉又問了黑龍神一件事。

“研，你年輕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我年輕的……時候……”

黑龍神回答的語氣有些奇異，醉酒讓他的性格變得開朗了一些。他大概想到了和修常吉是打算開導他，臉上想笑，現實中的反應卻變成了單純而腼腆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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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和修常吉的懷裏，支撐着手肘，仰起頭，雙眸好似軟玉。

那是，真真正正的十八歲前的金木研。

“爺爺……”

長發和服的黑龍神純然的眼底之中，好像有白色的花枝在搖曳，還未染上血腥，在寧靜的歲月裏無憂無慮地綻放。和修常吉怔然地看着對方，而後明白了什麽，揉了揉變得孩子氣的黑龍神的頭頂，慈和地說道：“嗯，爺爺看見了。”

他做了什麽，得到了什麽，讓身邊的人失去了什麽……

他，全部都看見了。

和修常吉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緒，驟然之間的醒悟，讓他明白自己這些年變成了一個怎樣頑固不化，又把他人逼迫得面目全非的惡鬼。

“研，你恨過爺爺嗎？”

“恨過，但是……我發現您不在了，我反而更加想念您。”

“為何？”

“我們……是親人啊。”

黑龍神靠近了和修常吉年輕的臉龐，這一刻，不是祖孫，更似祖孫。

他是和修常吉教導的繼承者。

對方灌輸在他身上的心血，才培育出了如今克服了心結的和修研吉，他比和修吉時、和修政更像年輕時候俊美自信的和修常吉。

他是，和修常吉的驕傲。

“若人生再來一次，重回和修家，我想……那也是心甘情願的。”

黑龍神歪倒下去，陷入了和修常吉給予他的溫暖夢境裏。

夢裏，仿佛有大海神社的浪濤聲。

他高居大海之上，獨立于世間之外，看着無盡怨念終被化解，陽光灑滿了海平面，朱紅的神社供奉着和修家為他高高托起的心靈。

這一生，無法忘懷。

自己從一個普通人，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

……

居住在和修邸的外宅，和修政被白天爺爺的行為給吓到了。

這可是大白天啊！

對方竟然就在仆人的行禮下，堂而皇之地抱着一個男人回和修邸！就算他從分家那邊知曉爺爺是個風流得要命的人，在親眼目睹之後也不由發傻。

你以為當上家主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不。

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和修政的腦門磕在了玻璃窗上，手掌捏成拳頭，悔恨自己打不過舊多二福。

要是他當上和修家家主，他一定好好奉養父親和爺爺，然後自己不用說一句話，分家就會根據他的喜好奉上他想要的美人。哦不……他目前感覺最對胃口的是CCG裏已故特等之子的瓜江久生，只要自己上位了，對方為了讨好他，還不是會心甘情願靠近過來，哪裏需要他辛辛苦苦暗示和讨好啊！

“政？你怎麽了，頭很疼嗎？”

和修伊予一臉不解地站在房間門口，看着和修政以頭撞窗戶。

再撞下去，家裏的窗戶都要裂了。

“伊予……”

和修政回頭，心底內流滿面。

“政，我剛才在下面看見爺爺抱一個人回來，他身邊還帶着一個綠裙子的女孩！”

和修伊予完美忽略了和修政受傷的內心，興致勃勃地說道，“你說會不會是爺爺的私生子或者私生女？我看見他也穿着和服，留着黑色的長發，非常漂亮，而旁邊那個女孩也是大家小姐的氣質！”

和修政面孔抽搐地說道：“那也可能是情人。”

和修伊予呆了呆，譴責地看向他，“政，不可以這樣說爺爺啊！”

和修政無力：“……”

和修家的人都喜歡兩面派，而自己爺爺也是高手之一。

不過……

和修政回想到之前看到的一點側顏，真心實意地感嘆道：的确是個美人啊。

不愧是爺爺，眼光總是最好的。

和修邸內宅在下午安靜得可怕，也只有和修常吉與醉倒了的黑龍神在睡午覺。回歸家族之後，和修芽沒有在曾爺爺給自己安排的房間停留多久，主動走出去見自己另一位親人——叔爺爺和修吉時。

和修吉時對父親帶了一個女孩回來的事情一無所知，為了避開當天的低氣壓，他在外面透了透氣就回書房一心看書，兩眼不聞窗外事。

聽見書房的門被人敲響，他還在裏面随口說道：“現在別打擾我。”

哪個仆人這麽不長眼，不知道今天內宅氣氛非常危險嗎？

和修吉時捧着一本經典笑話大全，閱讀得津津有味，他不喜歡太過嚴肅的內容，平日裏看那些工作文件已經夠頭疼了，業餘時間自然要給自己放松一二。

除此之外，他還熱衷于登山和旅游。

可惜一沒時間，二沒人陪，家裏人包括父親在內都是懶得出去逛的類型。

敲門聲不再響起。

和修吉時卻感覺到前面多出淡淡的影子，一陣清甜的芬芳鑽入鼻翼，好似提前到來的春日，彌漫着足以勾引起喰種食欲的獨特氣息。

他愕然地擡頭望去，書桌的正前方多出一名從未見過的綠裙女孩。

對方大概十五六歲大，雙手托着臉頰，一臉好奇和快樂地看着他。她黑色的長發微微毛躁卷翹，一身精致得體的連衣裙，活生生就是一個生活在象牙塔中，每天看着世間美好的一切，然後如童話故事般幸福長大的小公主。

她看着他，毫無敵意，目光純淨無比。

和修吉時在第一時間竟然生不了任何氣，繃着的臉色放松下來，好笑道。

“你是誰？為何擅自進入我的書房？”

“對不起，我敲了門，但是您把我當成仆人啦。”

和修芽知道自己擅自進來的行為不對，繞開書桌，撒嬌地抱住了沒見過的叔爺爺的胳膊，在對方懵逼的表情下，輕而易舉地判斷出對方是個好脾氣的男人。

她更加開心了，“初次見面，叔爺爺！”

這一聲清脆的稱呼，重重砸在了自以為還沒老的和修吉時頭頂上。

和修吉時眼冒金星地說道：“叔爺爺？！！”

他什麽時候這麽老了！

就算是政的孩子出生，他也應該過幾年才有可能被稱呼為爺爺！

和修芽鄭重其事地點頭，臉上難掩笑容。

“我是和修芽，黑龍神的女兒，父親一直對我說過他有個好的叔叔，我現在終于見到您啦，叔爺爺！”

“黑龍神的女兒？研吉的？”

和修吉時反應過來後，身體已經被女孩抱住，撒嬌得心都軟了半截。

完全沒有對身份産生懷疑，和修吉時承受住了這份驚喜，喚道：“芽，是研吉帶你來到這個世界的嗎？你們那邊的人是不是都可以過來啊？”

和修芽解釋道：“不是，是一個比較特殊的人帶我過來的。”

和修吉時沒有過分探究，時空的奧秘過于恐怖，作為和修家不需要繼承家族的本家人，他把驚嘆的目光停留在和修芽秀氣的五官上。

“果然是研吉和……獨眼之枭的女兒啊。”

長得真有幾分像。

“您也認識我的母親嗎？”

和修芽笑的時候十足的甜美，區別開來了她與父母的特點。

“是的，在她沒有暴露身份之前，高槻泉的名聲十分大，我也看見過那位美女作家的照片。”和修吉時待人處事的情商絕對合格，沒有去貶低獨眼之枭。

和修芽對他的回答心知肚明，眼眸一轉，看到了那本笑話大全。

和修吉時注意到這一點，連忙把書塞進了抽屜裏。

“只是閑的沒事看一會兒。”

“叔爺爺喜歡看這個，倒是比曾爺爺都平易近人。”

“呃，你見過了我父親？”

“是啊，曾爺爺帶我回來的，他現在應該在單獨與爸爸談話吧。”

和修芽不敢打擾那邊的事情，專心致志地瞅着和修吉時的臉，一雙生機勃勃的春日眸子注視着一個人的時候，連身居高位的和修吉時都有點扛不住。

至少女下屬，或者是部下的女兒都不會這麽看他。

他不禁胡思亂想自己是不是頭發亂了，衣服沒扣好，或者是胡子渣難看。因為家裏很少有女性的緣故，他從來不在家中特別打理自己的外表，也難怪父親總是嫌棄他沒有把大家族的禮節深入骨髓。

和修芽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說道：“叔爺爺長了好多胡子渣呀。”

和修吉時尴尬道：“畢竟年紀大了。”

和修芽一臉單純地點頭，不去理解年紀大和長胡子的必然關系。

她的臉往前湊去，親了一口他的臉頰。

“沒關系，我很喜歡。”

“……！！！”

和修吉時頭皮瞬間炸開，但是下一秒，和修芽就沒再做任何親近的舉動，把手松開，俏麗可愛地對他辦了個鬼臉。

和修吉時的一顆心髒七上八下的，勉強安定下來。

應該是錯覺吧。

自己被調戲什麽的……這是晚輩啊……

“芽……你見了家裏的其他人嗎？比如我的兒子政？”

“沒有呢，叔爺爺帶我去見一見吧。”

“好。”

和修吉時答應下來，起身離開舒服，沒有注意到後面和修芽惡作劇成功的表情。

和修芽心道。

果然和她想的一樣，叔爺爺是個和修家難得的吉祥物呢。

生活在這樣的大家族裏……享受到父親的庇佑，她與和修吉時都是如此幸運，唯一不同的是和修吉時死在了當年的叛變下。

能夠讓幸福維持下去的，不是善良與溫和，而是力量與權勢。

她再次揚起笑容，真心實意地希望這個世界的親人都好好活着。無論世界變成怎樣的形态，外面的人曾經如何詛咒過自己的家族，和修家永遠是她的家，她會和父親一起扭轉和修家走向滅亡道路的結局，締造一個新的未來給他們。

父親，您也是這麽想的吧……